《黯世》莫顾兮丶

1、壹、[黎暗篇]

　　壹、[我总算明白世上没有完美，求的越多，失的越多。]

　　黎暗一直都知道，所谓修仙者，便是逆天而行，死生瞬间从来是常事，他也做好了某一日家人尽亡、独他一人孤身飞升，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他们就死。

　　抱着妹妹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黎暗低着头，额头紧紧贴着她的额头，没有动静，慢慢地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阿越，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看你了。』摩挲着她的眉眼，黎暗低低笑道：『你老说哥哥忙着修炼，不与你玩耍，还与爹娘告状，爹娘却将你说了一顿……』

　　『阿越，你说你喜欢吃灵糖，哥哥为你带回来了。』黎暗从怀中掏出灵糖，手颤抖着把包装撕开，递到女子嘴边，『阿越，你起来吃好不好。』

　　『阿越，我再也不与你抢了，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好不好。』

　　『阿越……』

　　糖落到地上，遮盖住了这最后一声，未语却蓦然呼吸一窒，险些掉泪。他从来没见过黎暗这么失魂落魄的表情——哪怕被众多大能围杀，他也笑着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率着众人活下来。

　　坠花看似有情有义气质温润，却连四岁的小姑娘站他面前都吓得瑟瑟发抖，后来对未语坦白道：『那个叔叔虽然笑得很好看，可我就是觉得很恐怖，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杀了我。』

　　吴溪书生模样，性格温吞迂腐至极，满脑子都是“天行有常勿要自觉”。

　　不灭明明有极高修为，却只是跟着他们，偶尔在他们憧憬未来时泼泼冷水，似乎完全不看好他们会飞升。

　　至于棠溪连衣么……据说是小门小派里来的人物，却有着极好的气运，甚么天材地宝只要有他在就都会出现。

　　刚开始坠花还各种羡慕各种调侃，后来不知彼此发生了甚么，他看连衣的目光永远冷冷的，似乎蕴含着极大杀意。未语以为他见财起意，却在撞破坠花差点将连衣弄得形神俱灭时秒懂。后来但凡坠花所在之地，必有未语相随，自然再也没出现过之前的事。

　　坠花不交代理由，未语不加以相问，只是这时看黎暗的表现，忽然明白当时坠花明明占了上风，那绝美面容上却流下的泪是怎么回事了。

　　——所谓天道，不过如是。

　　『坠花。』沉寂许久，黎暗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被魅火焚烧后的房屋顶梁柱再也无法支撑，猛然倒下，整座宅院也跟着落地，溅起一片灰尘。

　　坠花微震衣袖就将飘来的事物隔开，淡淡道：『怎么。』

　　身形掩盖在漫天灰尘之下，黎暗那一瞬俯下身去，似是猛地吸了几口气，却并未咳嗽，听他这淡然语调蓦地笑出声来：『不趁机过来可怜可怜我么？』

　　『有用？』坠花看了他一眼，抬手将所有灰尘都甩到一边，方淡淡续道：『就算可怜了你，你也不有多余表情，无趣。』

　　不灭挑了挑眉看向坠花。虽然早就知道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但他看一次惊诧一次，这就是连荒都看好的后辈？不应该啊，凭现在的他们还无法与那人相抗，荒为何会说未来能否成功都看他俩？自己倒是觉得未语更有潜力些。

　　『没事别乱看，小心惹祸上身。』对于身后那道目光，坠花从来不予客气，就算吴溪多次跳着脚强调不灭肯定是前辈，他也没真当回事。

　　不灭撇撇嘴收回视线。真不可爱，都没有他家蝶可爱，破荒自己看上人就算了，为毛要他来守护他们安全阿！他灭帝也很忙的好吗！

　　[灭。]有道温和的声线忽然自识海里响起。

　　不灭当即眼睛就亮了：[阿蝶！]

　　[等黎暗将家里事解决完，你就带他们两个来东荒。荒有事要说。]

　　[……阿蝶你找我就为了这事么？]不灭委委屈屈地回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掐断用来交流的识器，微生蝶回头便看到意料之内的一张黑脸，不由失笑道：『还在生气？』

　　荒冷哼一声，『这家伙怎么还活着！』

　　『……你与他乃是双生子，同时称帝，若有一方神魂俱灭，另一方也活不下来。』

　　这话直接把荒所有的辩驳给堵回肚中，举世闻名的东荒帝此刻瘪下脸，转身就走，一边暗搓搓地想着：要是某日他跟那老家伙决出了胜负，想换个位面混了，就提前把魂魄弄走身体毁掉，看这货还怎么继续存在，哼！

　　那边不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对上坠花刚好投过来的淡漠眼神，连忙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然后躲到最后面揉了揉鼻子。

　　（这荒，又在算计劳资甚么阿……双生子这身份真麻烦阿！）

　　坠花蹲到黎暗跟前，后者抬头看他，却见他丢过来一个纸巾，满脸嫌弃道：『擦擦，难看死了。』

　　黎暗反射性就摸了摸脸上，结果一片干燥：『坠花！』

　　『这就正常多了。』坠花站起身来，挑着眉意味不明地评价道，而后走到房子废墟前背对着他，打断了他所有思绪：『她的天赋，其实比你好很多吧？』

　　黎暗愣住：『你怎么……』

　　『别忘了拜师前我是做甚么的。』坠花扔下一句话，而后又道：『因为你是男孩，还是因为她是旁系？』

　　话语永远淡淡地，却永远一阵见血。黎暗忽然想起初见坠花时的场景。

　　那次他正接了宗门任务，前往极寒之地采取某种稀世药物，就在临走时却被人抢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一袭飘逸青衫，有着极美的面容，一霎那望去竟如下凡尘的九天仙子，神情冰冷傲视世间，只那满头银发令人触目惊心。

　　黎暗定了定心神，道：『请阁下还给我，那是我……』

　　『还？』似是被触动了甚么，男子仰天长笑，明明是嘲讽的神情，却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要泣血般的哀伤，『哪有这种说法，夺了就必须还？』

　　黎暗强忍怒气，『那是我采下的，阁下这般就拿走，是不是有些……』

　　『难道还要与你说么。』男子冷笑道，『能行就抢回来。』

　　黎暗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拿出法器就开始攻击，结果甭管他换甚么方位，对方都好似在一个天级屏障中稳如泰山，见他满头大汗便笑了：『我将我防御撤了，你可能让我受伤？』

　　黎暗只好收了武器，道：『我叫黎暗，你叫什么？』

　　『坠花。』男子玩味地看着他，倒是没再摆谱，极爽快地给了答案。

　　『我记住了。』黎暗颔首道，『我是天宗华峰的内门弟子，待我突破音皇，便再来找你。』

　　『很好，我就住在这里。』男子眸底一丝赞赏划过，但很快就被其他情绪取代。

　　黎暗又看了他好几眼，继续坚信是自己错觉，而后就转身离开。

　　看着他越走越远身影消失，男子就似失了力气，手里紧紧攥着那药物，眸子里是铺天盖地的哀伤，削薄的唇张了张，终于低声唤道：『阿渊……』

　　后来黎暗真的在突破音皇后来找坠花打过一次，以惨败告终，还险些把自个儿的本命法器折损，他跟着受了重伤，想着回去慢慢休息的，却不料对方看了他一眼便将法器夺过来，没等他暴起，就见对方手上拿着法器的那只手上柔光闪烁，另一只手扔过来一个药丸，声音依旧清冷：『吃了。』

　　黎暗盯着药丸迟疑了几秒，才吞了下去，内伤疾速恢复，内府更是积淀起真气，经脉跟着拓宽。他感受了一下，这种绵长的内力，为同阶无敌奠定了基础。

　　本命法器也被扔了回来。坠花撇过脸淡淡道：『我下了禁制，布了点阵法，你回去细细研究。只要能领悟，到音皇十阶时，便可越阶而战——除非是玥皇十阶，或半只脚踏入虚极，否则绝不是你对手。』

　　『……你很希望我打败你？』黎暗愣愣听着，他家师父都没这么大气，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对方才会帮着自己。

　　坠花愣住，几秒后垂下眼淡淡笑道：『是阿，我之后，这瞿州已没了杰出人才。我能帮一点，是一点。宿命之战即将临近，你们太弱，可是会拖了众高手的腿的。』

　　虽然听着像，可黎暗下意识就觉得这不是真正原因。但对方不愿说，他也不好强求，只好点头应了。

　　之后他的修为节节攀升，没几年就到了玥皇十阶，已是天宗闻名的高手，与坠花也每年约定比斗一次。最后一年，他以仅剩的修为险胜，看着那人躺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望着天的眸子里似是愤恨，似是怀恋，又似是……解脱了。

　　『阿渊……』那人低喃道。

　　黎暗没问，只陪着他坐着，直到天色暗沉，夜幕降临。

　　『走吧，带我进你们宗门——我想进去玩玩。』

　　黎暗看着他，点头应道：『好。』

　　后来……

　　『在发什么呆？』坠花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男子回过身神情淡漠，『你不说我可走了。』

　　黎暗怔了怔，深深看了他一眼：『都是过去的事了，想必她也不爱听，我不如不提。走吧，咱们回师门。』

　　『……』坠花把手贴在他额上，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怎么……』

　　『……坠花！』

　　看着那人迅速飘开的身形，黎暗放下妹妹的尸体，祭出魅火将她烧个干净，收好骨灰——你想陪着我，我也想你陪着。你放心，杀你的人我不会放过，这样对你的天道，我也不会饶过。

　　便是不能覆灭，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阿越，哥哥不再是孤身一人，哥哥有个……很好的朋友。

　　你放心走吧，哥哥会如你所愿，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

　　肯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