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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偏又心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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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中,莫愁并未发现她面红耳赤,只笑道:“蓉儿你样样都好,只是有一条不好。”
黄蓉心慌意乱挪开目光:“什么?”
“总是嘴硬。”那人语气中含了几分笑意,“偏又心软。”
黄蓉心里微松,垂了头喃喃自语:“谁心软了……”
莫愁伸手握住她的手,暖意自指尖传入:“我看陈行常也有你这毛病。若那李全果真如你所说,陈行常在他手下多半是长久不了的。要收他,且得有耐心呢。”
黄蓉顿了顿,忽地一笑:“原来如此。倒是我白白操心了。”她语带娇嗔,惹得莫愁又笑了。
“你思虑周全自是好的。放心,我并非没有提防。”莫愁想想近在咫尺的牛家村,眉头微蹙。
“怎么了?”黄蓉敏锐地觉察了她的沉吟。
莫愁回过神来,一笑道:“没事,只是想到日后事务繁多,恐怕再难得有此刻闲暇。”
黄蓉默然抬首,望着灿然星空,一时无话。
两人肩并肩坐着,不出声,只听着身边人悄然的呼吸声,纯然享受着这微凉的夜。
黄蓉忽地指着天边笑道:“流星!”随即敛眉低目双手合十。
莫愁见她像个孩子似的,许愿许得一本正经,忍不住笑了。
蓉儿还是个孩子呢,就像龙儿一样。她忽然便想起了古墓里的那些人,想起了古墓里平静如水的日子。真希望天下太平,所有人都可以平淡到老。若是有那一天……
蓉儿会回桃花岛吧……那是她生长的地方,那里有她的根,有她熟悉的一切。
蓉儿喜欢她,她是知道的。但原本在她看来,那跟龙儿喜欢她没有什么两样。好姐妹,好朋友。甚至,好知己。她不曾奢望过其他。她不敢想还有其他的可能。
蓉儿是直女啊……她想。虽然当年看射雕时,她也曾为蓉儿不平——郭大侠人是极好的,可这样的人,适合作手足、作朋友、作同侪,却不适合作丈夫。她的桃花漫影因着他化为满天炮火,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因着他变为一世军旅一世守城。而她心里似乎连怨都不曾有过。
莫愁心疼书里的蓉儿,心疼她一生只有过那么几年短暂的静好。可现在,郭大侠还没怎么着,却是她自己将蓉儿扯进了这步步陷阱处处战局的世事里……
她心里是有歉疚的——她的所作所为跟郭大侠有什么区别?郭大侠好歹还给了她一个家几个儿女,她呢?她能给蓉儿什么?她有时也会想,蓉儿怎么就这么好骗呢?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同意跟着她呢?她知道她会失去什么吗?
她知道啊。偏偏又有个声音在她心头坚定地说。蓉儿那么聪明,她当然知道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这是个火坑,还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那答案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
她不敢触碰。不敢问。也不敢想。
怕想错了。更怕想对了。
怕这小丫头真就那么简单地掉入了情网。
怕自己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梦。
怕一切还未到来和将要带来的分离和伤害。
终于到了牛家村。杨氏夫妇加上杨康穆念慈都忙着收拾旧居。莫愁却叫上黄蓉,说是要去村子里溜达溜达。黄蓉以为她是想给主人家留点隐私,便答应了。
触目所及之处,房屋大都破败残缺,看得人难受。
来回溜达了一遍,黄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提议回去,莫愁指了指前头挑出的一个破酒帘:“进去看看?”
黄蓉随她进去,却见桌上灰尘甚厚,墙角蛛网结得密密层层,叹气道:“看来是废弃了。”
莫愁正待回答,却见内堂里转出个少女来,一身衣裳穿得颠三倒四,面上手上都是污垢。
黄蓉“呀”了一声,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么?你爹爹妈妈呢?”
“都死啦!”那姑娘笑道。
黄蓉侧头看向莫愁,惋惜道:“可怜是个傻姑娘。”
“是啊!”那姑娘嘻嘻笑道,“我叫傻姑!”
黄蓉忍不住笑了。
她见傻姑痴痴呆呆,心下怜惜,便问有无米面可供做饭。
傻姑捧出半缸糙米,再问别的,却只摇头。
黄蓉叹息一声,帮着她淘米做饭,又打发莫愁去别家买了些肉菜。整治完毕,要拿碗筷盛饭时,又见橱里只剩了七八只破破烂烂的青花碗。
莫愁说:“我去洗洗吧。”随即一只只拿起那碗来,谁知最后一只竟拿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莫愁蹲身细看,却见那碗上生着厚厚一层锈,竟是铁铸的。
莫愁见提之不动,便试着向左旋转,并无动静,再试着向右旋转,便是一阵响动,橱壁向两边豁然分开,秽气冲鼻而入。
黄蓉“啊”了一声,躲之不迭,捂鼻皱眉道:“难道是家黑店?”眼神便向傻姑扫去,颇有几分凌厉。
莫愁丢了只点燃的松枝进去,只听“嗒”地一声响,撞到对面壁上落了下来。
“不深。”她笑道,“进去瞧瞧?”
黄蓉伸手便扣住傻姑,押着她往里走:“小心有伏。”
进去却只是一间浅窄的小室,里面竟有两具骸骨。一具仰天躺着,两排肋骨齐齐断折,一具伏在东边室角的大铁箱上,一枚尖刀正穿过肋骨间,正正插入铁箱盖上。
“箱上这个是被人偷袭,地上这个是被掌力震死的。”莫愁捡起箱边一块闪闪发亮的黄金牌子,看了看道,“钦赐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待御器械石彦明,怎么死在这儿了?”
她当然知道这里是哪儿,这人是怎么回事,但也只能装作不知晓,再从头捋一遍。
黄蓉放开傻姑,查看躺在地下的那具骸骨,从那人背心肋骨里拔出一物来,喃喃道:“铁八卦?”
“怎么?”莫愁明知故问。
“这是练八卦掌用的……”黄蓉说着,抢上前去拔起铁箱上的尖刀,凑近火光时,就见刀刃上刻着清清楚楚一个“曲”字,不由呆了半晌。
“蓉儿?”莫愁看得担心,开口询问。
“莫愁,你看看地下那人,他腿骨是不是断的?”黄蓉的声音已微微带了些颤抖。
莫愁心下叹息,蹲身查看,果见骸骨腿骨双双断折:“是。”
黄蓉怔怔道:“他是我师哥。曲师哥。”
“你……师哥?”莫愁伸手扶住她,低低问。
“嗯。爹爹说,曲师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黄蓉轻声说完,忽地抓住傻姑的手,“你姓曲,是不是?”
傻姑被她抓得疼痛,扭着身子不肯答。
莫愁柔声问她:“你爹爹呢,在哪里?”
傻姑却只嘻嘻笑着摇头。
黄蓉拿了尖刀和铁八卦给她看,她捧着看了,面色大变,埋头思索半日,却似乎没有结论,只抱着尖刀不肯放手。
黄蓉又试她的功夫,发现她会一些碧波掌法,虽然使得毫无灵动之气,但手掌的姿势方位并无大错,脚下却虚浮。黄蓉心里已确认无误,道:“曲师哥没私自传她功夫,这套碧波掌大约是她偷学的。”
她心里难受,却只道:“爹爹若是知道了,怕是要难过很久……”
莫愁抚住她肩,轻轻拍了拍:“咱们能在这儿遇到傻姑,也是你师哥在天有灵。”
黄蓉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莫愁只得返身抱住她,又拍又哄。半日,黄蓉方才红着眼直起身来:“看看那铁箱里有什么。”
莫愁随她再入密室,却见铁箱之中竟全是珠宝玉玩,什么玉带环犀皮盒玛瑙杯翡翠盘,林林总总全是珍品。里面尚有夹层,第二层是些铜绿斑斓的古物,第三层是一轴轴的书画卷轴,竟也都是真品。黄蓉愈看愈奇,道:“曲师哥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奇珍异宝?”
莫愁扬扬手里的黄金牌子:“既是大内侍卫死在这儿,只怕是从宫里盗来的。”
黄蓉点点头,心里暗暗怀疑曲灵风是想给黄药师讨他欢心。她不愿言父之过,但心里隐隐觉得父亲当年迁怒于众弟子断其腿骨逐出师门是做过头了,对曲灵风遗下的这个傻姑颇有歉疚。
书画她看了一半就不愿再看。莫愁却饶有兴致一卷卷细细查看。黄蓉问她,她笑道:“祖师婆婆也藏了些书画,却不及这里珍贵。好蓉儿,我只看看,不拿走。”
黄蓉见她可怜兮兮的,不觉好笑:“原来你竟喜欢这些个。”
莫愁笑道:“改日给你画一张。”她前世学的是服装设计,绘画功底还是不错的,在古墓这些年,亦未曾间断。
黄蓉低头笑了,帮她一张张展开卷轴:“这是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
莫愁找了半日,终于找到了那张泼墨山水。
陡峭绝岭的五座山峰,中间一峰尤高,直直插入云霄。峰西有一棵老松,一个将军迎风舞剑,衣袂随风而起。全幅画都是水墨山水,唯有这一人殷红如火。画上并无书款,只题着一首诗,正是岳飞的《池州翠微亭》:“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