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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死亡角行动极快,鹤白丁也不打算跟得太紧,等辨认出对方所去方向后便远远停下来,把身上碍事的佛龛拿外衣一裹,找了个隐蔽草丛猫着腰进去。等理清痕迹,又抬头环视四面八方,只见枝叶掩映间几只黑色的乌鸦扑着翅膀侧首看他,咕咕几声。
      他笑嘻嘻抬起食指,做个噤声的手势,便悄无声息遁去身形。

      五更天。
      这个时间夜色漆黑,黎明却已将至。无论是多么警惕的人,一夜未睡,况且天色快亮,难免会出现一丝懈怠。
      鹤白丁算好时间,方吐出口气睁开眼,自树影间站起身,脚下正是他此前住了将近一月的小破房。
      夜色里这院落黑漆漆的,几道同样暗色的影子隐身在周围,乍看去毫不起眼,动也不动,目光却多少有些疲态。
      只在他们眨眼的一瞬间,鹤白丁已风一般掠上屋顶,轻车熟路地伏在瓦上,自屋瓦正中的空缺处往下看。
      屋内昏暗,一团白色的影子坐在下头。这人似有所觉,突地一抬头,便与人对上视线。
      鹤白丁眨眨眼,朝他笑笑。
      死亡角等人半夜不见踪影,剩下几个乌合之众,只消片刻便被解决,连一声都没哼出来。鹤白丁收了刀踹门进去,给秃驴解了绳索,等不及说话便拉着人冲出去。
      “你怎么……”
      两人拣了条僻静小道,鹤白丁只顾往前疾行:“这时候不要多话。”
      却尘思叹口气:“我并不希望你牵涉进来。”他看了眼天上月色,轻声道:“趁人没追上,还是分头走吧。”
      鹤白丁啧一下,捉住对方手腕,忽然低声道:“罪域这群人就是你的仇家?”
      只见却尘思沉默一会儿,才开口:“想必是的。”
      “那真是巧了,你难道看不出,他们也在找我?”
      此前他从未详细说过他被罪域追杀的详细缘由,却尘思只当是仇杀,面上有些犹疑:“我知道,他们已向我问过你……这些人虽睚眦必报,但相比之下你所欠的恐怕还只算小事,他们此行目标必然在我……”
      鹤白丁忽的一笑:“你这么肯定?是抢了他们什么东西,必须来杀你灭口?”他早就觉得奇怪,秃驴如此与世无争的性格,哪怕五年前曾被卷入什么阴谋,也分明一无所知,怎会惹得罪域穷追不舍。
      “所谓的护送佛门重宝,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吧?”
      却尘思脸色一变,当即站住身,手臂挣了一挣。
      腕子却随即被攥得更紧,鹤白丁回过头打量他脸上难得的戒备神色,心想若不是自己阴差阳错逃到此山,也不会连累他被发现,不由心底一软,放缓声音:“你不用隐瞒,如果没猜错,那怪石头我也有一个。”
      话音刚落,他便觉对方僵硬一瞬,惨白脸上的两颗暗绿色眼珠只盯着他看,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叹息一声:“你该早些告诉我。”
      语气极其复杂,鹤白丁甚至在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无限惋惜,从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里传出,然而等最后一字出口,竟已变成了冷冷的杀机。
      他只觉自己握住的温软手腕倏然一翻,倒扣住他脉门,半边身体登时一麻,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银光从那白色的衣袖里亮起,角度刁钻,自肋下斜削他左臂。
      幸而却尘思似是还未来得及解开自封的功体,出手虽快,劲道不足,他堪堪偏过,才避了这险招,臂上却也被拉开道血口。
      鹤白丁捂住手臂倒退几步,脸色骤变。他曾无数次设想对方出手是什么样,但从未想过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血液顺着指缝滴到地下,这一刀只伤到了他左臂,他的喉咙却好像也被捅了一刀,几番张口,半个字都说不出,只面色铁青,紧紧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一道手刀自背后突地重击在鹤白丁后颈,身躯随即往前倒下。
      却尘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睛直视他身后:“我们做个交易。”

      鹤白丁醒来时,身处一个紧闭的房间内。
      四壁上绘着彩画,颜色鲜明,在明灭的烛火下恍惚有些暗淡。
      手臂的血已经止住了,不住地泛起酸麻感,他趴在地上没动弹,脸对着墙壁,想起了秃驴被匕首冷光映出的一双眼来。
      墙上画着的佛像正也垂目看着他。
      平日里见到佛像半阖着眼,只觉庄严慈悲,不问世俗,如今被冷煞煞的灯火映着,却显得不阴不阳,似笑非笑。
      鹤白丁心里无端端涌起了怒气。
      他想立刻跳起来一拳砸到这伪善的脸上,问问这些神佛心肝是不是被狗吃了。
      但同时却更恨自己识人不明,几个时辰前竟还在为此愧疚,现在想想,那夜罪域如此痛快撤走,恐怕并非出于忌惮,是和秃驴早有预谋也说不定。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从来都在他的算计中。

      “你醒了。”门外忽然有个声音道。
      鹤白丁动也不动,仍躺在地上,背对着门口。
      这人很快推门进来,无丝毫脚步声,他却明显感觉到对方停在五步之外。
      “你难道不想问问,却尘思现在怎样?”
      鹤白丁冷冷道:“没听过,不认识,滚!”
      “贵人多忘事,”这人嘻嘻笑起来,声音怪里怪气,“你不记得人,总记得是怎么被擒到这里吧?”
      “你知道他拿你做了什么交易么?都说方外人六根清净,他却对自己的名声在意得要命,叫罪域洗清他夺宝杀人的罪名。”
      鹤白丁冷笑:“你们也肯?”
      对方叹道:“还他名声倒是容易,但要求晶元仍由他送回佛门,这未免强人所难……”
      “所以干脆拿我手上的作交换?”鹤白丁慢腾腾坐起身,抖抖袖子,“可惜你们打错了算盘,石头我并未带在身上。”
      他转过身来,就见眼前一道艳丽红衣,配着细细作响的满头金饰,乍眼一看如美貌女子,只有未免太过高壮突兀的身形才叫人看出是个男人。
      这人面上带着个精雕细琢的血红面具,隐约露出拉开嘴角的笑容来:“我记得他的佛龛也由你保管,连同你盗走的,现在何处?那到底是别人的东西,想必你不至于私藏吧。”
      声音刺耳又怪异,听得人直想掏耳朵,鹤白丁还未回答,外面又有人敲门。
      这人便阴阳怪气地笑起来,道:“他来亲自向你赔罪了。”
      门一开,果真是那眉目和善的秃驴走进来,依旧是白色袈裟,也停在五步之外,颔首朝他微笑:“别来无恙。”
      言语间平和如初,一点没有不自在。
      鹤白丁不说话。
      僧人也不恼,幽幽叹道:“我知道好友心中定有怨气,但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只需物归原主,你我都无性命之虞,我欠你的,今后再偿。”
      话说得字字恳切,犹有悔意,鹤白丁仿佛觉得新奇似的,直盯着对方许久,终于开口道:“此话当真?”
      红衣人立刻接口道:“罪域绝不为难。”
      他脸上冷着的神情稍微一松,视线自僧人面上转到四周墙壁,半晌又转回来,忽然道:“你过来。”
      只见却尘思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还是面带微笑靠近两步,俯下身。
      鹤白丁登时跳起来,一拳打上他鼻梁。

      鼻梁应声而断,僧人仰面倒下时,鲜血和涕泪已从他因痛苦而紧皱的脸上迸出来。
      “我不是他朋友,他更不是我朋友。”
      红衣人拍手道:“好身手,好眼力。”
      他看也不看地上疼得打滚的人,只有些遗憾似的:“你从哪里看出是假的?我以为就算找他当年的师兄弟,也未必能认出来。”
      鹤白丁哼了一声:“哪里都不像。”
      他的心里却未必如此平静,这人无论声音样貌,一时间都难分真假,他能认出也只因一点——却尘思从未以友相称,更遑论好友二字。
      但他仍选择出手,当然是为了出口恶气。再来十八张却尘思的脸,他也照打不误。

      红衣人足足打量了他半盏茶时间,终于叹了口气:“人是假的,话却是真的,却尘思既能出卖你,你何必替他保守秘密,只要物归原主,绝不伤你们分毫,他也任你处置……”
      “他关我屁事。”鹤白丁冷冷打断,“到我口袋里的东西从没有再掏出来的道理。”
      对方不怒反笑:“为了个赌约牵连自己性命,未免意气用事。”他眼看鹤白丁脸色微变,咯咯笑道:“大可宽心,儒门势力不容小觑,罪域眼前没有必要找她的麻烦,只望阁下三思后行。”
      鹤白丁沉着脸不说话。
      红衣人从袖内抛出把刀来,稳稳钉在地面,正是戒道:“此刀奉还。”
      “这屋里屋外任你出入,只要不离开,我们绝不干涉,”这人语气阴阴冷冷,又意味深长道,“毕竟将来可能是同道中人,这点诚意还是要有的。”

      鹤白丁盘腿坐在地上,直盯了戒道半晌,确定没有问题,才伸手提刀收入刀鞘。
      罪域的邪门手段太多,他不得不防。
      他又不禁想起血无价那番话来,此前他从未料到罪域能把他的底细查的如此清楚,连缥缈月也在其中。两个月前他同缥缈月定下赌注去截一趟镖,选最棘手的神不知鬼不觉拿回来瞧瞧,再原物送回。他特地选了百余里外一个关口等,见半夜里一群关外打扮的怪人趁夜纠集赶路,想必是什么贵重宝贝,混了几天才知居然是些凶名在外的恶徒,供奉着不知什么邪物,带着棺材里刚挖掘出的腐尸气息,每天顶礼参拜。
      此番盗宝一为赌注,二是直觉这石头实在蹊跷,但确实低估了这群人的难缠程度,现在看来更连同辈的朋友都不能找。
      他沉吟一会儿,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果真如血无价所说,半个人影没有,似乎丝毫不介意他的行踪。
      门外一条深长的走廊。
      他摸黑走了一会儿,只觉四周没有一个人。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必定离之前他暂居的山头不远,罪域等人既未寻得晶元,又不知究竟藏在哪里,自然不可能走远。
      走廊里一片寂静。
      他屏息四顾,总疑心有无数人的眼睛自黑暗中看着他,又觉得有无数刀刃也将从四面八方突地刺来。
      但直到前面隐约泛起一点亮光,也并无人影出现。

      昏黄的光线从一道门的缝隙中泄出。
      他越走近,越听到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辨认一会儿,终于发现那是木鱼,是却尘思的木鱼声。
      鹤白丁动作一顿,准备继续往前走。
      找出路显然比出气要重要得多。
      但他随即想到罪域如此有恃无恐,估计没那么容易逃出去。
      他在门前停住,只见门缝正对着室内一角,却尘思闭眼端坐着,身上白衣一尘不染,持珠念佛,侧脸几乎被烛火映得粲然生光。

      冷冷的刀刃无声无息贴到了却尘思颈侧。
      “念一百次经,能偿得清你造的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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