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成爱》柳林风声

8、第七场 爱是妥协

　　我简直不能想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对他，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指望，指望未来能有什么发展。与他，不过是一时的激情而已；我们本应互不相干，各自人生。
　　可现在，他却闯入了我的生活……鬼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我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缘分，但我相信因果。我必定是做错了什么，才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我想摆脱。
　　我想过辞职，但我舍不得这只来之不易的饭碗；或许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我当然做得到，只要他肯放过我……
　　但他给我的选择呢？在这出戏里，他想让我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顶头上司的秘密情人？有钱公子哥的平民女友？贪图享乐出卖身体的拜金女？无论哪一种，都只是供人八卦闲聊、在流言蜚语里充当炮灰的牺牲品……
　　此时此刻，世界上最俗套最无聊的故事正在我身上上演。又一出麻雀攀金枝、灰姑娘变公主的戏码。连我自己都觉得腻味。
　　可这并不是他的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我，让我觉得恶心；这样的我，和妓女又有什么不同。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我自己。

　　在大多数时间里，舒影是见不到她的新上司的。他总是呆在他的办公室，或是会议室，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很偶尔，她会看见他的身影，有时在员工食堂，有时在售票厅，有时在影院外的停车场，每次都是惊鸿一瞥。而她总会在眼角余光瞥见他的第一秒迅速逃离现场。
　　她的同事之中也有人曾经见过他，他们也和她一样，见他独自来看电影，以为他只是一个有钱没处使的发烧友。现在他的身份成了影院里的新鲜话题，新任上司，大老板的儿子，深藏不露的海归，神秘的电影爱好者，周游列国不务正业的浪荡子……
　　每种说法都足以编写成一部电影大纲。只是，这位发烧友却不再一个人包场，自己放电影给自己看了。

　　舒影原本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了。

　　又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小放映厅里正在上演新片，大银幕上闹腾着，观众席里窃窃着。
　　舒影将一位迟到了近三十分钟的观众领到他的座位。可没想到还有来得更晚的，放映厅门口的黑幕帘再次掀起，一个身影晃了进来。
　　舒影拿手电照亮那人脚下的台阶，“请小心。”
　　那个身影就近坐在了最后一排的情侣座，舒影拧灭手电，视线从那人脸上扫过，不由愣住了。
　　简离一脸阴霾地陷在座位里，目不斜视地盯着银幕。
　　……好吧，就算今天上映的是一部新片，可她不能说服自己他是来看电影的。
　　她低下头，侧着身子想从他身边溜出放映厅。
　　他却在她离他最近的那一刹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舒影好一阵费劲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让她吃惊。
　　他稍一用劲，就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她跌坐在座椅里，他的双臂缠上了她的腰，双唇贴上她的颈弯。
　　尽管放映厅里昏暗如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电影吸引；尽管最后一排座位上没有别人，情侣座的座椅又被设计得凹陷而隐蔽，但他的大胆还是令她几乎惊跳起来。
　　她果然跳了起来，还顺便有意无意地踩了他的脚，然后逃也似的出了小厅。
　　他追了出来，大长腿几步就赶上了她。
　　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不敢走得太快；所幸他也一样，只相隔一定距离跟在她身后。
　　她压根没多想就径直往女厕所走去，谁知他还是跟了上来，在厕所门口又一次捉住了她。他推开门见里外无人，便抓着她的手跟她一起躲进了厕所的一个隔间。
　　舒影挣扎着甩开他像钳子一样的大手，“你疯了！”
　　“你又踩我一脚……”他低声道。
　　她吃惊地瞪着他，“……这里是女厕所！”
　　“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
　　“你应该坦诚一点。”
　　“我就这样！”
　　“你越逃，我就越想捉住你。”
　　舒影瞪眼，只觉得此人不可理喻。她不想与他多说，只想快点离开。
　　但他的手臂抵在隔板上，挡在她的身前，将她围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她试图推开他的胳膊，想要逃出他的囚牢；但他死死地困住了她，高大的身板简直纹丝不动。她于是放弃了挣扎，只将身子紧紧地贴着隔板，整个人缩在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尽管那里与他也不过十公分的距离；如此狭小的空间，眼前触手可及的便是他，还有抽水马桶——如果这是搞笑片里的一幕，她会觉得相当好笑——只可惜，这回的主角却是她自己。
　　“别这样……”她低声道。
　　“为什么……你怕我？”
　　她点头。他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没错，我没告诉你我是你的老板……这有什么问题？”
　　她沉默着。
　　“……就因为我是你的老板，所以你的自尊心不允许？”
　　她继续沉默。
　　“我搞不懂你了……”他露出一点苦恼的表情，“只是一个普通的发烧友就可以，是你的老板就不行……这是什么逻辑？”
　　“是谁都一样。”她并不看他，只扭着脸回答。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么说……其实你也只是逢场作戏……既然如此，你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我们可以一起将这出戏演下去……”
　　“别说了。”她轻声开口，“放过我……”
　　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我逼你了？我这样，伤害你的自尊心了？”
　　她再次选择沉默。沉默有时代表默认，有时也代表抗议。
　　他盯着她看，忽而冷笑一声。“知道么，并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上了我的床……那时你的自尊心在哪儿呢？”
　　好像面上被掴了一掌，火辣辣地灼痛……她猛然瞪起双眼怒视他——
　　他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爆发。
　　可却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咬着唇，扭开脸，眼里忽然蓄满泪水。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

　　有人走进了女厕所。
　　“舒影，你干吗呢？怎么这么长时间……”
　　是她的同事。舒影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我在……打电话。”
　　“快点儿，还要做事呢！真是，躲在这儿偷懒……”
　　她的同事嘟哝着抱怨了几句。传来厕所门关上的声音。
　　隔间里的两个人逐渐冷静下来。
　　简离望着舒影。她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泪珠。
　　“……对不起，”他轻声说，“因为你看上去满不在乎……我有点……受打击。”
　　“你没错。”她的声音还算镇静。“你没说错……和你上床的是我，现在不想搭理你的也是我……我就是这样。你想怎样？”
　　他看着她。她的头略微后仰，挑衅地抬起下巴，直直地与他对视，似乎想与他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对话。
　　就像一只刺猬抖开了全身的刺。
　　他的表情忽然柔软了许多。他放下那只一直阻挡她的胳膊，什么话也没说。
　　舒影略微犹疑，正想离开，却再次被他捉住。
　　他揽过她的腰，吻住她的唇。
　　她始料不及，几乎没有采取任何反抗的举动，便深陷其中。他的吻那么炽热，他的拥抱那么有力，就算她的心里有所抗拒，可她的身体依然记得那令人回味的触碰和纠缠。他们留给彼此的余温和记忆，让她无法将他推开。她僵硬的身躯逐渐软绵，不由自主卸下了浑身的刺。
　　入骨的缠绵，直至分开。
　　“舒影，看着我。”他柔声说。
　　她于是看着他。
　　“我是简离……不是别的什么人，就是简离。”他凑到她耳边低语，“我，还想和你一起看电影。”
　　说完，他看着她，微笑。
　　她没有笑，只是半晌默然。
　　有时候，沉默也代表默许。
　　她打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