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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阴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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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仍不明白,他们如何能逼出莫林体内的血液,又如何在焚毁之前让他化烟?”爱丽丝突如其来的一问置全屋于寂静。卡伦面面相觑,愤怒渐淡,惊恐渐浓。
      然后莱斯特抬起了头,目光缓慢但坚定地扫过每一个人。“那只能说明杀死血族的方法并不唯一。长久以来,我们都被欺瞒着,被可恨的统治者以某些肮脏的目欺瞒着。”
      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燃烧的火花。憎恨的火花。这样的火花一旦在人心中埋下种子,便无可能覆灭。连带他忽如其来的认识也变得偏激。
      早些时间我便说过,杀死血族的方法不胜数,但俱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失传。有些是缺少特定的器皿媒介无法圆全整一流程,有些是术法复杂随能力减弱难以掌握。久而久之,便只剩下这唯一最粗暴但也最简单的方法。
      至于之前提到的排血术,即便在我们的年代也不常用。因为它杀死的不仅仅是躯体,连同灵魂也被掐灭在轮回之间。而我们同地狱的使者有过约定:非战争时代,除非犯有重大罪行,不处以一切湮灭灵魂的判决。纵然战争年代,亦不直接实施大规模的灵魂缄灭术法。
      这都是题外话。
      卡伦们从莱斯特的话里嗅到了危险,变得躁动不安。卡莱尔把慌张着的手覆上莱斯特愤怒起伏的肩头,试图让他冷静,“别激动,我的好兄弟。迁怒解决不了问题。我承认沃尔图里定有牵扯,但要想从他们口中讨回公道,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办到的。所以我劝你先同我们回去,放松一下,大家再从长计议。”
      莱斯特握住了卡莱尔的手,脸上不见笑意,冷峻一派,“你是不是以为我被冲昏了头脑?我很清醒,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卡莱尔的手被他从肩头移开,他的人也转步消失。唯独留下的是略带伤感的告别。
      他说:“谢谢你们愿意同我分担,可我忽然明白了有些事唯有独处时才能办好。何况我已丢了那颗医者仁心,又哪来资格同你们并肩。”

      那时查理正被艾美特纠缠着聊些无关痛痒的杂碎,是以并未见得这有悖自然常理的景象。
      莱斯特已走,我和鲍尔德斯顿再无留下的必要。临走前,卡莱尔叫住我们,“你们执意要走,我不拦你们。但是如果你们心里还有哪怕一点同情,我希望你们能留下。莱斯特,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鲍尔德斯顿握上我的手腕。有那一瞬间,他对那人也生怜悯。可我想他是知道我的答复,即便不与我相触。利用一个人的绝望固然可悲,但更可悲但是绝望永远是最易为利用的情感。穷途末路,也便就不择手段了。
      我没有回头,鲍尔德斯顿更不会回头,哪怕他心中的一角会有良心的冲动。但我们并不是听不到卡莱尔长长的叹息。甚至走出老远,仍能听到他们的私议。
      爱德华问卡莱尔,莱斯特为何变得癫狂。卡莱尔的解释,是莱斯特的神经在崩溃边缘。他们不懂,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不是不清醒,而是太清醒了。太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是一种折磨。
      不像在崩溃的边缘,歇斯底里地哭闹,发泄地喊叫要复仇,只是喊喊而已。他知道要报仇,也准备着报仇,意味着他终将触碰这辈子不曾见识的龌龊。但为了做成他所想做成,他须得忍受。他不疯,却比疯子更疯。冷静的疯狂,才是致命的一种。
      我不否认他现在的模样是我们一手造成。我也不否认我们造就过太多这样的悲剧。你问我他们可怜吗?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为此而内疚亦不会就此罢手。从没有绝对的正误,我也不信绝对,我只是遵循了我所选择的理念。一个必要的终结地实现,在其抗争中终归会有牺牲,于牺牲者而言固然是大不幸,但于我们、于全局,是大幸。
      我或许歉莱斯特一句对不起,也歉所有因我们而不幸的人一句对不起。但,对不起,请谅解,即便你们不能。

      ***
      之后与卡伦联系渐淡。他们再未找我们商量凶杀一案,却常常能看到、听到他们集会相谈此事,想必是对我们已失望至极。自拉瓦茨格起到梅森郡暂终,这一度沸沸扬扬的连环案,在莱斯特离去后似也渐与我们脱了节。直到,帕斯莫尔踩着尘土凭空出现在我们居所。
      那时我和鲍尔德斯顿刚用过早餐。
      他让我们跟他走。他来时的传送道还开着,就在地毯的尽头,散着柔光。我们随他去了。传送道的另一头是废弃的实验室。破碎的瓶罐留有化学药剂的味道。格里姆肖已经到了,斜坐在实验台上低声与普鲁登斯交谈。普鲁登斯的椅子瘸了个腿。我们环视四周,皆是类似景象,显见得是经历过打斗。
      地上有血迹,看成色是人类或者动物的血液。没有血味,说明遗留时间起码一周以上。血迹上描着交错的人形,实验室的墙角并排放着五具尸体,身形与描画相衬。血族的尸体,身上有伤痕,长而窄,约莫是指甲的划痕。俱已凝固,没有气味。实验台上的灯还开着,灯光打下正好照亮尸体面部惊讶、惶恐、骇异的混杂表情。
      五排实验台的背后有一扇木门,漆成了红色。门上按着铁销,也有挂锁,都生了锈。门开了一条缝,能看见里屋:白色的墙面,没有墙纸;水泥地面,有几处凹陷,有几处翘起;分左右两列放着长桌,每一列俱有许多排,桌子与桌子离得很近,勉强能供人通过。
      长桌看起来是自制,一块板、四根立柱简单地焊接在一起。焊接的水准并不很好。桌上一字摊开的是白布覆盖的物件,物与物间没有间隙。轮廓像是人形,高部位的凸起大约是眉骨、鼻梁、嘴唇一应。
      格里姆肖向我们走来,左手把玩着一枚我从未见他佩戴过的戒指,右手食指隔空一点,里间的白布尽数揭开。鲍尔德斯顿低呼了一声。场面确然有些壮观——别误会,我并非是指白布齐揭的那幕——每具遗体的颈部都套着项圈,花纹似与格里姆肖手中的戒指相同。之前并未很留意。
      我暗转手腕,将落在半空的戒指纳入囊中。看格里姆肖戏谑的神情,他是故意让我拿走的。我冲他微微而笑,他故作夸张地掩面,而后不意外听见阿萨迈特兄妹在咂舌。于是结束嬉闹。我将戒指翻覆,花纹确如出一辙,隐隐也有魔法的余息。只是没有标记,与从维多利亚处得来的定位戒不同。
      我未着手施展回溯追踪,左右这不很急,或许格里姆肖和普鲁登斯在帕斯莫尔找我的这段时间,早已有确认。

      我再一次把视线投向格里姆肖,他无奈地摊手,竟也不知。我们目光相触的同时,帕斯莫尔用力干咳。我们一致回头,眼里揶揄很忙。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这样看我?难得故弄玄虚一回,不可以吗?”格里姆肖凝视他半晌,用哄小狗一般的语调说:“可以,当然可以。你想怎样都可以。”最先破功发笑的是他胞妹。
      帕斯莫尔的脸颊略有窘迫的微红。我示意他进入正题,他又一次干咳。不知是尴尬,还是呛到了。
      “之前调查的药店我总觉着不对劲:禁忌实验涉及的药草理应是供应链里关键的一环,而坐店的药剂师既不敏锐也不圆滑,所以他一定只是在坐店,一定只是个看守。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何在我离店之后如此快速地被处决——他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如果他的被舍弃能换来大局的稳定,何乐不为?
      “这说明组织高层的心始终悬着,稍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们吓得魂不守舍。而能吓到人的除了至关重要的资源,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换句话说,这店果真有猫腻,猫腻或许还不小。若是普通的药草,毋需特设看守,也犯不着另寻地盘安置真正的药剂师,更是莫提大费什么弃卒保车的策略。
      “所以,和奥尔断了联系之后,我又折返药店。那时警察、消防俱已到了,围观人群更是里外三层。边外小镇,过境游客虽多,却与当地人廖有瓜葛。这简单一次着火,反能算上一档大事。我估摸着余波不易散,在店铺周围设了警戒区便先行离开。大概是三天后,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店里翻腾的人影全身罩着黑色斗篷,宽大而富有弹性的剪裁使他们的一举一动看似腾空。四野弥漫的死亡气息,极似异教裁判所怖慑的威恐。人类的残暴实在叫我喟叹不如。抱歉,我只是稍作感慨。
      “那些黑影并非人类,却是同族。斗篷里的罩衫是乌黑的单衣,连着夸张而陈旧的兜帽。兜帽下他们的面目,我用单向趋光看了大概。深陷的眼神阴滑如蛇,鹰钩鼻下的嘴唇薄而冷酷,没有起伏的音调谈吐着古老的雅鲁萨特语。”

      所有人瞳孔一颤而收缩,我清楚看到格里姆肖收起戏谑端上严肃的整个转变。他嗓音本低,用力压下便有些逼仄,“雅鲁萨特?”这个名字一度是边城百姓的噩梦,消失得太久反倒让人怀疑它的真实与否。
      “是的,那个雅鲁萨特,库尔德莱暗影之教的起源和前身。我虽已记不清最后一次听见这种语言是多久之前,但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我一定没有听错。相信你们也不会,无论隔了多少的光阴流转。毕竟……”帕斯莫尔叹了一声,甩甩头,硬是咽下了后半句的感慨。
      可我们都懂。
      毕竟那种语言的音节单词本身自带的阴森惊怖颤栗,任何一种——哪怕带着死亡暗示的咒语——都无以匹敌。
      但你们可能不知道。
      库尔德莱暗影之教活跃在异端邪说盛行的中古年代。主张复兴上古时代的辉煌,反对避世,抵制人类活动,认为其低等、劣下、愚笨,不符生物进化,不应留存世间。就奉行进化论一点,常为评者诟病。其行事偏执狂热又残暴肆虐,为大流所不容。常引致血猎追杀,搏斗前必以县城血祭,屠城后再与血猎搏命,多以败告终,鲜有克胜,是以教众人口于鼎盛过后大幅削减。
      “他们用摆弄过的药柜打开暗道,冷暗狭小的石室正中是堆满金条的石凳。那固然是一笔可观钱财,他们却倒随手扔进麻袋。原来石凳亦有机关,解开后是小阁纷呈的药材:鬼刀参、蛇形草、甘孜乌……不必我多言,你们应能猜到俱是调配层跃剂所必备。”
      层跃剂的用途在于增强心脏功能,适用于各族群。使用者心脏功能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提高,达到一个临界值,附带着综合运动能力也得以显著提升。由于制作成本较高,且该提升以性命为代价,是以被施用的对象通常只局限在定位作战士的新生儿或人类。
      “我用追踪和探测法术对他们做了双重标记。抵达此基地前,他们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天有余。也不能算是完全漫无目的,中途停靠站点之一有极弱的药物存在。我去确认过,表面看是一家民宅,没有特别处,但此前他们随身携带的药物钱财,在此站过后只留下极少部分。暂且做了标记,遗憾的是直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发现。
      “法术带我来到此地,是在那之后的一天,也就是今天。我到时,这里便是如此模样。地上的五具尸体不也是我挪平,奇怪的是,这五个人里并没有我先前目睹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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