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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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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地牢中很是安静,只有墙上火把燃烧的声音,偶尔还传来几声耗子叫。
守卫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摇了摇空荡荡的酒葫芦,心里骂了句娘。心绪不怎么好的来寻关在地牢中的人的晦气。
他走到一间牢房,那牢房里的人正头靠着栅栏睡得正熟。守卫不忿地看了他几眼,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身灰不溜秋瞧不出颜色的劲装短打,在这牢里白吃白喝两个月,倒是住的比客栈还舒服!这当家的却也不罚他!遂没好气儿地猛踹了两脚栅栏,哐哐直响。
“起来!睡什么睡!没看见爷因为你们这些人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吗?你们倒是睡得香!”
牢房里的那人一惊,缓缓抬起头来,掀开眼皮看了守卫一眼,又慢吞吞地挪了个地儿,接着呼呼大睡起来,竟丝毫不把守卫放在眼里。
守卫气极,脸拉得老长,又拿他无可奈何,便只好气哼哼地去找别人的晦气。
许戟欢的牢房在地牢的最深处,单辟出来的一小间,左右没有狱友邻居,连个能透气的窗户都没有,黑咕隆咚的。走过去就能闻到一股稻草腐烂味儿,以及散也散不去的血腥气。
守卫走到她这儿来时,心情勉强好了几分,幸灾乐祸道:“这天字第一号房住的还不错罢?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待遇,特意为你这种人备着的。”
许戟欢睁开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暗中黑白分明。她点头道:“这屋子住着好是好,就是缺了床褥子,饭菜做得也不甚可口,诸多地方还需要改进呀。”
“你!你!”守卫脸气到变形,指着许戟欢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狠声道:“住这间牢房的人,第二天都要被丢到那后山蛇窝,明儿我瞧你还能张狂到哪里去!”
许戟欢阖上眼睛叹口气,接着道:“那就劳烦兄台看在小弟不久于世的份儿上,还小弟个清静可好?”
守卫心下暗道赶明儿一定要去看看这臭小子的惨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会儿后甩手而去。
牢房里又恢复了寂静,这一小段混乱很快便被接连起伏的鼾声盖过去了。借着这鼾声,许戟欢来到牢门处,从袖口摸出刚刚趁黑打那守卫腰间顺到的钥匙,轻巧一转,便开了锁走了出去。
若想从她的牢房出去,必定要经过外面联排的那几间牢房,倘若有人没睡,很容易便会暴露行踪。许戟欢略一琢磨,从地上捡起几个不显眼的小土快儿,伸手一弹,墙上的火把应声而灭。外间并未传来任何声响,守卫也没有动静。
许戟欢皱了皱眉。
“将军!”
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许戟欢耳中,她屏息顺声而去,在一间牢房里看到了随她前来扁舟寨的属下殷如山。
殷如山是个方脸的黝黑汉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浓眉,眼睛不大却有神。
“将军,我猜您夜间怕是会有动作,便提前用迷香药倒了他们,若是不出意外,大概一觉便会睡到大天亮的。您放心去,这里若是有什么变故我替您先掩护着。”
许戟欢点点头,悄声问道:“老殷,你是后关进来的,你可知道姬窈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殷如山略一回想,说道:“属下来时听着,姬楼主像是被关在了畅园,还说是三姑娘亲自守着她,这三姑娘是什么来头,属下却是不知了。”
许戟欢恍然,这三姑娘怕就是狄春秋押她来地牢时遇见的那个手拿马鞭的劲装少女。姬窈落到她的手中,倒是比在其他人那里安全了不少。许戟欢夜间目力不差,环视一圈地牢,却发现关在此处的只有她与殷如山二人。
她先前只料想到他们会全部被抓起来,却不曾想过扁舟寨的防卫会这般审慎,从源头处便掐断了他们间的联系。
许戟欢心下拿定注意,对殷如山说道:“我去探探情况,倘若在寅时没回来,不要着急,你只需保全自己,咬定晚上你也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殷如山点头应是,略顿了顿,将本就低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将军先前服过我那百花解毒丸,这一般的迷香与小毒自是不惧的。但刚听那贼寇的意思,明日怕是会将将军带到虫蛇窝去,到时将军且记着要多服一粒解毒丸,舌下含服,方可保将军无忧。”
正说着,那边先前被守卫找麻烦的落拓侠客长出了一口气,两人忙噤声,许戟欢眯眼看过去,只见那个头发像稻草似的人抓了抓痒,嘴里嘟囔着含糊梦话,翻了个身,呼噜又打了个震天响。
许戟欢朝殷如山使了个眼色,身影隐于浓浓夜色之中。
……
临猗是莫迁莺身边使唤的心腹丫鬟。说是丫鬟也有些不太准,土匪窝子里哪有那么多讲究,还丫鬟小姐的。几乎任何人凡事都自己动手,当然,除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狄春秋。是以临猗更像是莫迁莺的左膀右臂,她拳脚功夫也不俗,帮着莫迁莺处理了大大小小不少事情,在寨中地位也不低。
寨中伙房的掌勺娘子十八娘是很少在伙房见到临猗的,眼露惊讶,笑道:“这可真是稀客,你来做什么?”
临猗笑道,“三姑娘想喝牛乳,她在屋中看着那新劫回来的小姐,脱不开身,遂教我来取一碗。”
十八娘忙麻利地舀出一碗牛乳来,放进热水里烫着。她圆滚滚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拉过临猗小声问道:“我听说那新绑回来的丫头生得跟个妖精似的,大当家的还想着收了做压寨夫人。你见过那丫头,那你说说,可是比咱们春秋还要美上几分?”
临猗捡了个红缨小萝卜放在嘴里嘎巴嘎巴嚼着,边嚼边说:“十八姨,这话您当我面儿说可以。可别在少当家的面前说吐噜嘴,他哪儿服别人长得比他好看呀!即便是少当家的自小儿和您亲,但若是他听到这话,可保不准不和您闹别扭。”
她把蔫耷耷的小绿缨子一丢,肤色较深的圆脸盘在火光下红彤彤的:“不过这位姚小姐的脸是真真儿的好看,第一眼瞧见,把我都看呆了!”
十八娘听着啧啧称奇:“诶呦,还有这么美的姑娘?赶明儿我给你们送饭,我亲自瞧瞧去。”
姬窈母辈有着胡人血统,所以姬窈长得甚是有味道,与常见的中原女子颇为不同。她鼻梁挺直,眉目深邃,眼珠子和发色都稍稍偏麦黄,更是衬得肤白胜雪。尤其是她的身段儿,凹凸有致,曼曼妙妙,多一分圆润,少一分则瘦削。
临猗正说到这里:“照我说,她还是没有少当家的好看,毕竟少当家的可是武林第一美人儿。不过她那身段儿倒是很有料的,”她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三姑娘羡慕得够呛,要不怎么突然想喝起牛乳来了?”
十八娘抽了她一巴掌,笑骂道:“小丫头片子,没嫁人呢瞎说什么!竟编排三姑娘,若是教她听见了,非得教训你一通不可!”
临猗笑嘻嘻地躲开,一脸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姑娘已经知道了,她还教我也补补呢!”
许戟欢识人的本事很好。打从地牢中出来瞧见临猗的一瞬,便认出她是时常跟在莫迁莺身边的心腹。她暗暗跟在临猗身后,这一路跟到伙房,猫在房顶,听了这几句闲话,低头不小心瞅见自己平如马场的前胸,一时间有些牙疼地咧了咧嘴。
大呈社会氛围和谐,民风开放,女子地位较历来的几个朝代也高出不少,是以多数富贵人家的女儿们也能读书习字、考取功名,也有不少精明的女商人们开铺走商,掀起一股女儿当自强的潮流。只是穷人家的女儿们多数还是遵循着旧制祖训,务农纺织,嫁夫从夫,夫死随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百年千年的规矩并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姬窈成立讯楼买卖情报消息前,也曾开过铺子自己当掌柜。不过这姑娘开的可不是什么一般的铺子,而是专门卖里衣的铺子!
这大呈老百姓哪儿能轻易接受这等出格物件!
寻常人家的里衣一般都是自家扯好布料,再由身边最亲近的人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这贴身的布料怎么好由外人经手?即便是风尘女子,对这里衣也讲究的很。突然间冒出来个里衣铺子,实在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得很啊。
姬窈听闻怒道:“将士们出征在外,吃食军衣在军营里倒是好解决,衣衫破了缝补两下也不难,可这里毕竟离燕京城千里,书信传递指不定拖上多少个日头,从家里寄来的贴身衣物更不知何时才能到。难不成还要叫他们穿着破得不成样子的里衣行军打仗么?我大呈军威何在?脸面何在?”
说得义愤填膺,沉痛非常。倘若忽略她心里打的噼啪响的小算盘,这可真是个忧国忧民、义薄云天的好姑娘。
也正是这好姑娘,每日守在营口,兢兢业业地工作。戟欢猫在帐子里听一群大男人哭唧唧又笑嘻嘻地跑进来,又似抱怨又似炫耀,那情形好不诡异。
“将军,姬掌柜的今日摸了我的屁股!”
“将军,姬姑娘今日抓了我的胸!”
“将军,那姓姬的婆娘今儿差点捏了俺的小兄弟!”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姬姑娘那般美貌怎可能做出这种事!倒是你,满脑子的龌龊念头,吃老子一拳!”
“孙子,爷爷先教教你怎么走路!”
一伙人顿时纠缠成一团。
戟欢听得额头直跳,军营之中嬉笑打闹,成何体统!怒极拍案而起,直接抄起一旁捅火炉的烧火棍舞得虎虎生风,没一会儿就将一堆汉子揍得鼻青脸肿。她还不解气,直接拎着烧火棍便要去找那罪魁祸首,吓得身后将士们跪倒一片,却仍没有留住自家将军脚下带起的一丝尘土。
莫非,莫非今日一缕香魂便要葬送在将军那沾满炭灰的烧火棍下?
营外姬窈看到许戟欢时却面无惧色:“将军。”
她笑容灿烂地把杀气腾腾的许戟欢扯到一边,贼呼呼地小声说:“那日我偷量过,将军的胸虽不够丰满,但胜在精巧,腰也纤细,我这儿也做了些小衣,将军若是要,我便宜卖给您。”
许戟欢生生把烧火棍子给捏了个断。
眼下,许戟欢看临猗稳稳端着食盒快步走远,忙收回心思,悄然跟上。
扁舟寨占据豹子岭三个山头,狄大刀所在为主寨,赵二枪与莫三锤所住山头皆为附寨,与主寨成守望之势。寨中布局颇为讲究,屋舍环绕,武场马场兵器库藏书阁,应有尽有,一条山泉从寨中穿过,更是生趣。
赵二枪与莫三锤等人在主寨中皆有住所,莫迁莺在主寨的畅园更是除却狄春秋的来去阁外,布置的最精致的园子。
临猗进了门,许戟欢在窗外硕大的美人蕉下隐好身形,伸出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不动声色地往里看去。
姬窈坐在梨木携花凳上,双手被绑在一旁的紫漆描金山水纹香榻的一角,除却鬓发有些凌乱外,似乎并未受旁的委屈。
莫迁莺坐在她对面,漫不经心地用小勺舀起碗中的牛乳,却不喝,又倒回碗中。翻来覆去几次,这两人都委实沉得住气,一旁候着的临猗倒是有些耐不住了。
“姚姑娘,你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你那一家老小想一想。嫁了我们大当家的,何苦为他们的性命之忧犯愁,到时还不就你一句话的事。如今你这么抻着,大当家的耐心万一耗尽了,你还是得一样入寨来,只是他们的命就不一定能保的下来了……”
“临猗。”瓷勺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响,莫迁莺开口微微呵斥道,“胡说什么?大当家的何时说要娶姚姑娘为夫人了?”
她素日里不动怒时瞧着娇憨可人,明媚如骄阳。如今挑起柳眉,竟显露出平日里不常见的威压。
临猗忙告罪道:“是我听说的,三姑娘,临猗知错。”
莫迁莺叹口气,和缓了姿态说道:“罢了,去门口守着门罢,莫要让旁人靠近。我与姚姑娘要好好谈一谈。”
瞧着临猗掩上门,莫迁莺复又拿起小勺,喝了一口牛乳,随后嫌勺子太小,便端起碗来,几口便把牛乳喝了个一干二净。期间,她从碗沿上方偷偷打量着姬窈,看她面上对这般豪放做法并未有任何轻视后,暗自点头。
她放下碗,清了清喉咙说道:“姚姑娘,今日我得大当家的吩咐,来问一问你的意思。大当家的瞧你甚是满意,很是喜欢你这性子,便想替我们少当家的下聘娶你为妻,你瞧着如何?”
不禁姬窈愣了愣,躲在外间的许戟欢都怔了一下。
少当家的?狄春秋?那个虽说长得好看但脑袋像是少根弦的哭包?
这身份从准媳妇儿变为准儿媳妇儿,变得可是有些快啊!
许戟欢正待细听,突然感觉身后的美人蕉叶子动了一动,一声不属于她的呼吸声从她右后侧幽幽传来,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许戟欢后背的寒毛唰得一下立了起来。
她用气音冷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