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戏精》boom沙卡拉卡

6、灵犀

　　那马蹄声愈来愈近，渐渐连赶路人的话语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巧的是，姚家这一行人似乎还要在此地暂作休整，歇一歇再赶路。狄大刀闻言暗喜，打个手势命弟兄们分路悄悄包抄过去。

　　狄春秋胆子小，想往后躲，却无奈被狄大刀瞪了一眼，只好怯怯地紧挨着他身旁。

　　刚一靠近，便听红缎垂缨锦轿中传来娇滴滴的央求：

　　“许……侍卫，你讲的故事都甚有趣，再与我讲一讲罢！”

　　狄春秋闻言瞥见狄大刀抽了抽嘴角，知道他是觉得这富贵人家安危意识忒差，危难之前竟还想着听故事。

　　此时一黑衣侍卫驾马来到轿旁，开口道。“姚姑娘想听什么类型的故事？”

　　狄春秋竖起耳朵，暗中眯起眼睛，将这黑衣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他身姿挺拔，颇有气势，只是天公不作美，几朵云在月亮前飘摇，他的面容隐在昏昏月色下，怎么都瞧不真切。

　　轿里的姑娘羞答答，“才子佳人，花前月下……”

　　佳人撩起车帘一角，露出张别具异域风情的小脸，玉脂琼鼻，五官较中原人深邃许多。她送给黑衣侍卫一个秋波，随后莞尔一笑，倒有几分夜中海棠开的风情。

　　这许侍卫正是许戟欢。如今种种线索皆直指扁舟寨，来探一探已是必须。许戟欢便带着一小对人马从北境而出，疾行三天，方才到这儿。

　　扁舟寨对外防御甚严，许戟欢一人或许还能借着夜色偷偷潜入，但姬窈谭晋等人不放心，便不得不换个法子，教扁舟寨的人主动将他们带回去。

　　于是，她便计划着与姬窈演出个戏来。姬窈扮作从西域而来的富商家大小姐姚玑，而她与一众手下皆办成侍卫模样，另从姬窈的讯楼里挑出数名属下，扮作家仆小厮，姚家亲眷。左拼右凑，齐整了。

　　许戟欢出发之前还特意教人将富商姚家的消息散出去，果不出她所料，途径这扁舟寨时，狄大刀便耐不住了。

　　她略一沉吟道：“在下实是个粗人，戏折子看得不多，如今姑娘若是不嫌，在下这里倒是有个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杂谈，不妨给姑娘说来解解闷？”

　　姬窈用锦帕掩嘴笑嗔道：“许侍卫讲什么都是好的。”

　　好家伙。狄春秋话本子看过不少，砸吧两下，品出点儿味道来。

　　他就说之前听着这位小姐口音有些生涩呢，原是个有着外族血统的姑娘。不过从西域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到底比中原人还要大胆几分。看这两人的你来我往，这可不就是神女有心吗！就是不知襄王是否有意了。

　　狄大刀刚要打个手势准备亮刀，闻言停下动作，一众人复又隐匿好身形。

　　他闯荡江湖数十年，无任何不良嗜好，却有个颇为稀奇的怪癖，便是好听书。若是有故事听，那便是天大事也不算事。说起来，这癖好还是由其夫人骆雁一手培养出来的。

　　骆雁在世时唯两件喜好，一是穿衣打扮，这影响了儿子；二便是听戏听书，这影响了夫君。如此影响深远的女子，却是个命薄的，狄春秋八岁时便去了。

　　许戟欢温柔一笑，清了清嗓子，缓缓铺开一张前朝的传奇画卷。

　　“我大呈先祖皇帝平定前朝，收复南疆，开我大呈盛世，扬我国威，实乃盖世英雄开明圣主。然先祖皇帝曾言这世上唯有一名女子着实令他钦佩，姑娘可知是何人？”

　　“怕是先祖皇后了。”姬窈答道。

　　许戟欢但笑不语，姬窈又猜，“那便是先祖皇帝的母亲，先祖皇太后了。”

　　“非也。”许戟欢摇头。

　　这时姬窈还在卖力演着，她眉头一蹙，眸光一荡，真真是教见者都软了心肝儿，她央求道，“您就告诉我罢！莫要再拿我寻开心了。”

　　“姑娘莫要如此说。”许戟欢也继续配合道，“只是姑娘自幼长于西域，对中原这些野史杂谈怕是不太了解。这位女子便是前朝贵妃李峥嵘。”

　　这边演着戏，那边狄春秋躲在暗处暗暗称奇，连第一次出山的紧张都少了几分。

　　就算这位小姐意属这位许侍卫，可哪有这般央求的道理，难不成竟是喜欢到了愿意自降身份的地步？他心下摇头，不成，不成，还是喜欢带刺儿傲一些的姑娘可人疼些，这个姑娘，不成不成。

　　倘若我是她，狄春秋琢磨道，我一定可得对那人摆足了谱儿！复又自己在心里瞎琢磨了一番——

　　那个许侍卫苦苦追在他身后，而他潇洒一挥袖，咿咿呀呀唱戏般地唱道：“方才叫你拿乔做样，如今这故事本公子不听了，你且下去吧！”

　　许侍卫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狄春秋抿嘴偷乐了两下，这才收回心思。

　　……

　　数年前，江湖中的西堤谷出了位惊才绝艳的天才，性子却十分古怪，后人称之为袖手仙。

　　袖手仙，袖手仙，袖手旁观生与死，行医敢拦鬼与仙。

　　这袖手仙初出江湖时，却是一活泼娇憨的小姑娘，眉眼明朗，言笑晏晏。初露锋芒时，便凭一己之力救活了一脚踏入地府的前朝皇帝萧简，一时之间，西提谷名声大振，风头无人可及。

　　萧简年轻俊朗，风采斐然，小姑娘日日夜夜照料他，日子一长，便心生仰慕，当萧简笑着邀她一同回宫时，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起初一切顺遂。袖手仙刚一入宫便宠冠六宫，封为贵妃，萧简甚至为她散尽后宫，哪怕是皇后，也只剩一空头名号，凤殿更是如冷宫一般。

　　“这袖手仙定是那位李峥嵘娘娘了。听起来这日子过得也是幸福极了。”姬窈听罢连连赞叹，忍不住艳羡道。

　　许戟欢笑了笑，没有回答，接着往下讲。她声音由于常年发号施令而变得有些低醇沙哑，听在耳朵里倒像是羽毛在挠。不仅仅是狄大刀，这回，一旁埋伏着的汉子们的耳朵也不知不觉地竖了起来。狄春秋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西提谷与袖手仙的事儿他是听过，可这位江湖前辈与前朝皇帝的前尘往事，还真没多少人提过。怕一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而这些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实在不值得说道这么久；二来，也是江湖人吃了朝廷的亏后，便对这桩事情讳莫如深了。

　　许戟欢接着讲道：“江湖人与官宦世家之人到底不同，这袖手仙表达爱意更是热烈得很，她研究出一种新蛊虫，名曰灵犀，将母蛊与子蛊分别种在一男一女身上，据说可以判断彼此是否为那个命定之人。”

　　狄大刀听到灵犀二字，不由瞳孔一缩，握紧了身侧长刀。

　　“你可敢与我试上一试？你若不是我的命定之人，我好早早找他人去！”袖手仙笑道。

　　萧简爱极了她眉飞色舞的张扬模样，便由她种。他虽不信这个，但当看到他与袖手仙手腕上浮现的成双桃花印记时，仍喜不自胜，大赦天下。

　　那蛊虫说来也颇为神奇。西提谷年轻一辈的弟子们也有不少尝试的，但往往种出成双印记的少，而为此分离的鸳鸯倒是多得很。命定之人的印记也都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有的长在脖颈，有的长在耳后，甚至有的长在脚底板，千奇百怪各式各样。

　　但命定二字终归是太过虚无缥缈，哪里是一个蛊虫便能验出来的，不经历磨合考验的感情又哪里做的准了？倘若这蛊再流传下去，倒是要毁了不少好姻缘。于是待西提谷中长老发现后，便制止了这股风气，因此这蛊便再也寻不得了。

　　狄春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他自出生起那里便有一块印记，颜色艳丽，形状宛若长弓。幼时家里也请过和尚来解上一解，然那游方和尚只留下一句‘善哉善哉’便告辞了！

　　狄春秋脑子里装的东西稻草偏多，但他有个优点，那便是想象力极其丰富。于是这会儿他便又想开了：我这印记难不成也是这灵犀蛊造成的？

　　接着又想：那我命定的媳妇儿现在在哪里？

　　随后想了又想：那我媳妇儿漂亮不？想到这儿，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容貌，便不由得一时欢喜一时忧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狄春秋觉得那许侍卫好像朝他这边看过来一眼。

　　讲到这里，许戟欢顿了一下，掏出水囊喝了口水润喉，然后不紧不慢地将水囊放回去。众人心里痒得厉害，却又不好意思打断她构造出来的奇妙氛围。

　　八卦之心不分高低贵贱，不分士农工商匪。土匪们憋得更是难受，猫腰在灌木丛里不停抓地，有个脾气爆的忍不住地想喊她快讲，被难得眼疾手快的狄春秋一把捂住了嘴后，也老实了。倒是之后他便一直痴痴盯着狄春秋的侧脸，红着脸埋头娇羞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狄春秋汗毛倒竖地悄悄踹开他，拉住他爹的衣摆直擦手。

　　狄大刀狠狠瞪了他一眼。

　　许戟欢缓缓开口继续讲起来。

　　后来，却哪知萧简性子变得残暴无常、阴晴不定起来。看不顺眼者，斩；言不顺耳话者，斩；今日穿了红色衣服的，斩；改日穿了紫袍的，又斩。无论袖手仙如何规劝，萧简始终不听，反而变本加厉起来。那时候前朝国都几乎遍地鲜血，城门口的人头几乎快要垒成一座小山。

　　萧简虽杀人成瘾，但对袖手仙却一如既往的好。然而袖手仙还是一日一日阴郁消瘦下来。她有些不确定，她爱的萧简，到底是活着还是早已经死了？

　　她本想将日子就这般过下去。直到一天，又一大臣在朝中被无辜斩杀，她无意瞧见顺着汉白玉石阶缓缓淌下的殷红血液，终是不忍看百姓遭再受如此不幸，便在帝妃夜间共寝后，提起藏好的匕首，一刀插^进了熟睡的萧简心窝。
　　轿子里传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许戟欢语气悠悠道：“宫人们第二日只发现了无生气的萧简，而那袖手仙却仿佛消失于空气中一般，再不曾被人见过。直至不久后前朝覆灭，人们才知这前贵妃娘娘，竟早早隐身于西堤谷，专于医术，不问世事。因她弑昏君有功，新皇便也不再为难与她。先祖皇帝更言，此女胸怀天下，非拘泥于一家一室之人，着实令人感慨。”

　　“从此世间再无萧简，也再无曾经那个娇憨的小姑娘。只有手腕处有一桃花印记的袖手仙。”

　　“说来也奇怪，那蛊生命力竟格外顽强，凡是曾种蛊的弟子生下来的孩子，也皆有此印。袖手仙会种蛊却无法除蛊，百岁之后，也依旧没有解除之法，于是世世代代就这样传了下来。好在这蛊也只有辨别有情人的功效，那些弟子们的后人便也不觉得恐慌。是以如今我大呈有些人甫一出生，身上便会有这样一个独有的印记，亦可称之为灵犀印。”

　　在场有人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那印记所在，狄春秋也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神思还恍惚间，瞥了一眼狄大刀。好家伙，那神思便是想恍惚也恍惚不起来了。

　　只瞧见他三锤叔憨头憨脑地挪到他爹身旁，与同样来不及阻止他说话的狄大刀‘咬起耳朵’：
　　“大哥，咱们待会儿将这伙人全掳进寨子里吧！这小子忒会讲故事，说话比咱们寨里的那八哥儿有意思！”

　　他以为自己声音压得小，哪知道他的小嗓门在寻常人中也响亮非常。只见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不断回响、回响。

　　“什么人？”

　　车队周围的侍卫们纷纷亮刀喝道。狄春秋瞧那为首的许侍卫看起来却并无惊讶之意，好像早就料到周围有人一般，笑着拱了拱手，客气道：

　　“不知是哪路朋友，可愿出来一见？”

　　她话音刚落，恰巧被云遮住的月亮便露出一角。

　　一张平平淡淡的脸，眉毛稍浅，嘴唇略薄，许是休息不好，脸色苍白，眼下还有一片青色。那眼睛却生得过于漂亮了，眼皮一撩，漆黑的瞳孔便吸纳了粼粼月光，好似能将人的魂都吸进去。

　　她虽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狄春秋却无故地头皮发麻。头皮发麻脑袋就不太灵光，他不由又做了件让狄大刀想将他塞回他娘的肚子的事。

　　在狄大刀应声之前，狄春秋早捏着嗓子，四不像地叫了一声：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