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棠》元珏

16、形神俱灭

　　谢雨突然把我拥入怀中，瞬间止住了我那要命的咳嗽，我很感激，他肯定是心生愧疚，想让我重温下美如棠的温暖。
　　“心儿，我是谢雨，不是司马玉则，你看清楚，和你成亲的是我，要陪你南下临川的是我，要与你一人心的是我。”
　　谢雨是看我病入膏肓所以故意耍我吗？他明明自己默认是受了皇命，诏书上还白纸黑字的写着他的儿子谢昭，真是可笑。
　　“我虽然病了，可脑子清醒的很，我不会怪你的，你不用再骗我，我都知道你的儿子叫谢昭，还被封为豫章郡王。”
　　“我看你脑子就是不清不楚，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儿子谢昭是王氏自己领养的，我承认，能遇见到你是拜皇帝所赐，可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和你之间真实的故事，没有任何人操纵，没有任何人指使，我的心儿怎么傻到看不见我眼中对你的情意这几天我好伤心，你一直在胡思乱想，居然还和皇帝来世相约，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说真的，我彻底糊涂了，我要相信他说的话吗？
　　正在思索之间，他温热的嘴唇含情的贴在我的唇间，我清楚的看见他红了眼，满是泪水的眼眶，倾泻而下的泪滴。突然他闭上眼睛，双手捧着我的脸，狠狠的亲吻一阵才放开。我太熟悉这种感觉，身心被牢牢地牵引，灵魂有了归宿，整个世界安全温暖的不像话。可惜如今，除却这种感觉，还有怀疑，怀疑是为了更加确认他的存在，这次轮到我红着眼质问他。
　　“你到底谁？是谢雨还是司马玉则”
　　“我的心儿，我的夫人，我一直都是谢雨，一直都是心儿的夫君，心儿也一直是我的夫人。”
　　“还好是你。”
　　我再也控住不住自己，一把搂着他的脖子，把凌乱的身体投入他坚实的怀抱，没想到我是这样被上苍眷顾，还好是谢雨，还好是谢雨。
　　“现在可以说你和皇帝有什么秘密。”
　　我自责羞愧，现在打死我我也不会说，我才不要伤害我唯一的夫君。
　　“我以为一切都是假的，以为你不要我了，原谅我这个病人吧。”
　　这一夜，耳畔又响起谢雨夫君为我哼唱的《诗经》。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我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安眠入睡，我也想要像以前那样安眠入睡，可事实上心底一直有个疑问，谢雨说的话是真的吗？王氏的孩子真的只是领养的吗？可分明桓潜辰桓校尉与我无冤无仇，他是不会骗我的。如果谢雨还在骗我，那这一次就是我活该，是我自己选择的，怨不得人。
　　夜间半睡半醒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南阁的海棠花都开了，玉则哥哥也来看我了。梦境里，我，谢雨，玉则哥哥一起笑着赏花。或许是这个梦的缘故，第二天我竟然跟好了一样，早早起身梳妆打扮。不过，谢雨和我都打心底明白，犹如蜡烛燃尽前的异常一耀，我的生命行将结束。
　　快要结束了，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爱着的是谁，只能祈祷来世，可有无来世我也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就像那水流，从高到低，无法阻挡，也没人会去阻挡。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街上逛逛，再到月老庙拜拜，最后去桥上看日落。”
　　寒冬有暖阳，所以不算太坏。我牵着谢雨夫君的手，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像一个健康的少女般雀跃，边走边吃边看，偶尔停留在路边的书摊旁，随手翻阅古籍，与古人作一次道别，然后走向月老庙，虔诚焚香祭拜，最后来到了桥上，正值日落。
　　太阳泣血才有了夕阳红，千万血红光线照在大地上。水面上漂着野鸭子，岸边水草枯黄，农夫都不用劳作，有粮食的都在家里饶有兴致地准备新年，没有余粮的正在发愁，筹算着来年要怎么耕作，才能获得好收成，才不至于让妻儿饿肚子。
　　我顿时觉得无比乏困，头不自觉的靠在谢雨夫君肩上，往常我特别爱看谢雨夫君的脸庞，今天我却不敢与他对视，我害怕在他眼中看见别的东西，这样我真的会比死了还难受。
　　今生就这样吧，归去来兮，有无本是一回事，以后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我，正如当初我来到这世间，孤独来，到头孤独去，唯愿若有轮回希望不要再这样孤独。
　　一口气没上来，我就撒手尘寰，最后一刻虽然躺在谢雨怀里，心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孤独。慢慢的，我变轻了，飘向高处，原来我还有灵魂。
　　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声音问我：“你心愿未了，这尘世你还想见谁？你只有与他相处极短的时间，而且你只能看见他，他看不见你。”
　　我还想见谁？见谢雨？见玉则哥哥？
　　我想了想，倘若见谢雨，发现他是骗我的，那我就再也见不到玉则哥哥了；没骗我的话，也徒增离别之痛。
　　“我要见皇帝司马玉则。”
　　只要见着玉则哥哥，所有答案都知道了。
　　一瞬间我便来到了玉神宫前，我已没有形体，只是一团气，轻松自如的飘来荡去。趁着月色，我到处搜寻玉则哥哥，太极殿，书房，卧房我都找遍了，迟迟不见他的身影，我有点着急，玉则哥哥去哪了，我又重新飘回玉神宫前等候，一转头就看见玉则哥哥。
　　我想抱他却抱不到，想和他吵架他也听不见，真的就只能看着他。
　　他闭目仰头向月，脸上的肌肉隐隐抽动，时而微笑，时而蹙眉，不知道在做什么，幸亏身后的内侍上前询问。
　　“皇上，霜寒露重，您该回寝宫了。”
　　“嘘，我正在做梦。”
　　“做梦？”
　　“是，朕梦见柳心和司马玉则，他们正在一起放风筝呢。天蓝蓝的，草绿绿的，他们约定要年年相伴春游。你知道吗？我多想带着我的心儿妹妹逃走，我生而为皇，她却落地为棠，皇怎能配得上棠，也只能替他搜寻这世间如司马玉则这般爱她的人。他可是男，也可为女，只要有心，有情，有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人多，做的人少。”
　　“那您为玉妃找到了吗？”
　　“没有。”
　　“您为何不留下她，日日守着她？或者让她自己去寻找。”
　　“他不愿意爱我，我也就不能留她，更不能让她自己去寻找，因为到最后她会发现，全天下的人皆为皇，我不愿意让她失去对未来的希望。”
　　“玉妃已去您还是节哀吧。”
　　“没有哀自然也就不用节哀，司马玉则已经和柳心相约来世再见。其实从与她相见之日起，我就日日祷告，来世绝不为皇，如若为皇定当舍身成棠。我一定要等心儿将秘密告诉我。”
　　内侍一脸雾水的走开了。
　　我全都明白了，谢雨终究不过是一纸皇命，此生心愿已了，随风散去，飘向未知的远方，心也不再孤独，所有的记忆慢慢从脑中淡去，只是一问一答烙印在心间。
　　问曰：海棠花几月开？
　　答曰：晋朝心儿出生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