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棠》元珏

14、永别玉则

　　皇帝表哥虔诚的跪在墓前良久不起，我扶他起身，怕有人偷窥落人话柄。
　　“我刚刚向哥哥嫂嫂说，如果他们真有灵魂的话一定要看着我是如何折磨害死他们的恶魔。”
　　“她可是王家人。”
　　皇帝表哥不屑的哼了一声，冷冷言道：”我会让她身心俱死，姓什么都一样？”
　　还没回到玉神宫我就病倒了，深夜醒来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皇帝表哥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还为我擦去眼角的泪。
　　“心儿，你不能再哭了，已经是旧疾复发了。”
　　“哥哥姐姐都没了，留我一个人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暂且不谈论我，你也要好好想想谢雨，他在等你，你当然也要等他。”
　　说起谢雨我才稍微恢复了神志，毕竟还有一颗心在不远处痴痴等我，哥哥姐姐的事情他肯定都听说了，既然是我的夫君为什么此刻都不在我的身边，这种等待是真实的吗？
　　皇帝表哥担心我再一次寻了短见就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已经有好几天都没上朝，我怎么劝他他都不走，怎么威胁也都没有用，他都一次次温和的笑着对我说没关系，大不了不做皇帝了，于他皇帝也就是个行当。
　　我内心一直期盼谢雨夫君来看我，有好几次晚风把窗户吹开了，我都爬起来张望是不是谢雨又翻墙来看我，结果一次次失望的嘲笑自己，这可是皇宫，谁敢翻墙？谁能翻墙皇帝表哥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是在地上装睡，只要听见我咳嗽声他就醒了，试问哪个睡着的人会反应如此敏捷
　　接连几天我的病情都不见好转，夜里时常高烧，见风就咳，真是病来如山倒，前来为我看病的御医换了一拨又一拨。谢雨知道我生病了吗？他肯定是不知道，要不然他肯定会来的。我好想哥哥，好想轻尘姐姐，他们的灵魂究竟是去了何处？如果知道我如此思念他们，他们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看我吗？
　　“心儿，别再胡思乱想了，你还有我在，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少一点忧伤，少一点你的病就能快点好起来。”
　　“皇帝表哥，你想我好起来的话就去把谢雨夫君请来，然后我会当作是谢雨自己来的，我从来没让任何人告诉他要来探望我。”
　　很快我就见到了谢雨，他依旧如我想象中那般龙章凤姿，天资自然。他如玉的脸上隐约可见一对浅浅的酒窝，头上乌发被玉玉簪高高束起，身披粉色长袍，而我蓬头垢面，邋里邋遢。
　　此刻我们怎么看都不像一对，怎么看都是异路人。
　　“乖，我的夫人要好好睡觉，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和我一起私奔。”
　　犹如寒冰遇暖阳我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卸下所有的沉重，我终于枕着谢雨夫君的手稳稳入眠，虽然我知道再醒来时，坐在我床前的一定是皇帝表哥。
　　我已经跌进深渊，谢雨夫君就是让我爬离深渊的唯一绳索，我牢牢的抓着绳索一步也不会放松，希望就在出口处等着我，我要快点好起来。
　　果然一觉之后又只剩皇帝表哥，阳光穿过纸窗进了玉神宫，我让宫女们把窗户都打开，好去去满屋子难闻的药味。
　　再过了些日子，我已好了大半，都能下床陪皇帝表哥下棋了。
　　“心儿，我给你看个稀罕物。”
　　“鲛绡纱！”
　　“鲛绡纱也叫龙纱，相传为南海之外的鲛人所纺，入水不濡，薄如蝉翼，等来年夏天表妹就穿上这件纱裙和谢雨私奔吧，算是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
　　没想到南海鲛人纺纱泣珠的传说是真的，我竟然还能穿上鲛人纺的纱裙，我的皇帝表哥真是不一般，现在都能把我心中的传说变成现实，他对我的心我一直都很明白。
　　我的幸福指日可待，不远不近，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而已。
　　我不知道这种幸福会被一纸文书彻底击垮，恍如堕入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谢雨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他和他拜堂成亲的夫人已经诞有子嗣，皇帝表哥准备册封他的儿子谢昭为豫章郡王。
　　这个文书是我无意在御书房案几上发现的，它的真实性已经毋庸置疑，谢雨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来骗我？还哄我一起去临川郡？皇帝表哥既然已经知道谢雨骗了我，又为何不告诉我，还送我鲛绡纱裙？是怕我伤心难过故意不告知？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谢雨所说的都是谎言，一切都结束了，我该怎么办？我对不起皇帝表哥，他又要为我操碎心，我还是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只要骗过他就好了。
　　骗人骗己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好想达到佛学大师林公所说的‘至入’，无需任何等待，更不用考虑自己，放下执着。
　　我每天在焦虑与自责中度过，白天我的脸上满是迎合皇帝表哥的笑容，等至夜深人静滚烫的泪水湿透了枕巾，夜复一夜，无法可解，一遍遍质问自己，一次次埋怨谢雨。
　　我的身体把我出卖了，病势汹涌，好几次咳出血，皇帝表哥起初只是单纯的以为我旧疾复发，我也以为是这样，可这次太医都不当我的面谈论我的病情，他们都站的远远地，轻声的在皇帝表哥耳边嘀咕。
　　我能感觉到我的时日不多了，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也挺好，因为哥哥不在这里，姐姐不在这里，我爱的谢雨也不在这里，只剩皇帝表哥一个人也没关系，他可是皇帝，至高无上，无论想要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
　　两年前要不是皇帝表哥相救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那我又会在哪里？那里又没有我呢？我都开始想着这种极端的问题，显然我开始害怕死亡了。
　　皇帝表哥继续让我醉在有谢雨夫君的梦境里，他是想我让心头甜一分，以此减轻我□□所承受的痛苦。
　　“心儿，过段时间你的谢雨就会来接你去吴郡了，赶紧好起来。”
　　这种哄小孩的话不知道还要听多久，其实哄小孩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这不就是从小教人骗人而成全自己的目的吗？我的皇帝表哥他的目的当然就是让我恢复健康。
　　我以为他哄我，没想到一个月后他真的让桓潜辰桓校尉送我去吴郡，说是谢雨已经在吴郡的南阁等我。难道皇帝表哥想让我幸福的死去所以才央求谢雨送我最后一程那我该去还是不该去？不去，我就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去吧，去了才知道。
　　皇帝表哥把宫女们都赶出了玉神宫，他要亲自帮我准备行囊。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分别了，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见面了，明明有很多话可总觉得不说更好，我和皇帝表哥之间不用说太多，说太多反而显得多余。
　　“玉则表哥，你不用为我准备太多东西，除了换洗的衣裳，另外再带上你送我的雪花玉和我那张刚刚临摹的《兰亭集序》就可以。”
　　“好。”
　　不到这个时候我也不敢直呼他司马玉则的大名，他应该能明白其间的意味，待东西都准备好了，他拉着我的手，低着头用食指来回摸着我手背的那颗黑痣。
　　“这颗痣肯定是前世你为我流的眼泪，今世我们能相见，以后我们也一定也能相见。”
　　“表哥别傻了，我们哪能世世相随。”
　　“我说能就一定能，为了方便我们相认我想好了一句对话。问句是‘海棠花几月开？’，答句是‘晋朝心儿出生的冬日’。
　　“这是怎么个说法？”
　　“我不确定我们会在哪相见，而那里又是怎样的光景，所以心儿一定要记住，到时候我只要问了你就一定要作答，哪怕我变成了恶魔你也要作答。”
　　“那你要是忘记了，我可不会自问自答。”
　　“我不会忘。”
　　“好，我等你。”
　　玉则哥哥，这次换我哄你了，我们哪能再见，分明是永别了。
　　我踏上马车，毅然决然的向玉则哥哥挥手道别，此去永无期，此生缘已尽，再不走我会不舍得走，毕竟我的病怏怏的身体已经由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