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闻耳语》何葭烟

2、投桃报李

　　小山村里又升起了一层薄雾，夜晚的寒意渐渐入骨，几家灯火闪烁，忽而传来一阵笑声。十来个村民聚在某户人家门口，或站着，或坐着，聊着笑着，隐约间只听到这么一句话——“王伯，你家儿子真争气，今年的庄稼收成可比去年多了不少啊！”
　　李崇修趴在窗沿上，听着远处的声音，看着朦胧的灯火，感受着夜里的凉意，终于萌生了一丝孤独。那些个丫鬟没跟着来，没人陪他玩了。奶娘忙着收拾屋子，赶制过冬的衣物，也没空理他。那几个送他们来的家丁也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老账房。老账房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夜里不敢出门。
　　他百无聊赖地抠着窗沿的泥土，直到玩得一手泥灰才拍拍手，嫌弃地走远。他凑到张氏跟前，伸出手，说：“奶娘，手脏了，我去洗手。”张氏指着屋外的小木盆，说：“那里有刚打回来的水，干净着呢！”他如愿以偿地出了门，然后往回看了一眼，见张氏没有抬头，便闪身到门前的一棵树后躲了起来。
　　离树不远的地方有一潭湖水，湖面升腾出冷气，在夜里看不分明。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水中，随风起眨巴着眼睛，逗得李崇修捂嘴笑了。他还指着水面的一个地方，说：“脸歪了，脸歪了！”
　　这一阵声响可算是惊到了张氏，她慌慌张张出了门，见一个小小的黑影站在湖边，差点吓得晕过去。她急忙跑上前，把小小的李崇修抱住，哽咽着问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这趟出府，张氏也还没缓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心事，一边想着哪天自己就撒手西去了，一边又想着要怎么替李崇修想条出路。冷不丁看见他站在那里，还以为他一时明白了处境，没了生趣。
　　李崇修笑着转过身，抱住张氏的脖颈，说：“奶娘，脸被风吹歪了，好好玩！”以前在尚书府的时候没人把他往水边领，他自是没有见过这般景象的。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声音——“好小子，练得越来越棒了，赶明儿超过你师傅了！”李崇修左右看了看，发现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往这边走过来，他急切地张望着，想要看清楚那个小的身影是谁。紧接着，一个混合了稚嫩与成熟的嗓音说：“那当然，我肯定能超过师傅！他每天都夸我呢！”
　　乌云悄悄放出了月亮，地面洒下一片月光，照亮了湖面，也照亮了恰好在李崇修对面的那个小孩。他只觉得左边有人盯着他，便侧过头来，看见了李崇修。李崇修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期望，像是要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他于心不忍，说了句：“等我哦，明天找你玩！”
　　李崇修立时像个得了宝的人，又搂紧了张氏的脖颈，笑了起来。张氏这时也缓过了神来，算是明白这个小祖宗之前为什么要站在湖边了，原来是寂寞了。于是，心底里对于李崇修的怜悯更甚了。此时又偏偏想起他那命薄无福的娘亲，便忍不住用手反复抚摸他的头脸。
　　“奶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这里不好玩！”李崇修玩着张氏散在一边的一簇白头发，面上露出了几分委屈。他还想和李善翥一起掏小花园里的鸟窝，把那些不知名的花都碾碎在地上，偷吃草丛里的野果子。可是，不知道李善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大哥好点没有，还有父亲，消了气没有。想着想着，泪珠子就忍不住落了下来，抽泣着，抱着张氏，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张氏看得心都疼了，一个劲儿地拍着他的后背，说：“会回去的，会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李崇修一直在门口的小竹椅上坐着，突然兴起时就去帮奶娘剥豆子，再就是左右摇晃着竹椅，听它发出可怜的嘎吱声。
　　“喂，你叫什么？”昨晚那个小孩终于在日头最毒的时候出现在了他面前。
　　李崇修看着他，心里好生欢喜，凑上去拉住他的手，说：“我叫李崇修，你叫什么？”
　　“我叫章拓，最喜欢练武，你喜欢什么？”章拓说着还摆出了一个马步，十分得意。
　　于是，这么一来二去，两个孩子就熟悉了起来。李崇修每天最高兴的时刻就是日中和傍晚，因为那个时候章拓不用去地里干活，也还不用去练武，正好可以陪他玩。而对于章拓来说，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就像刚出炉的肉包子，白白的，暖暖的，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这天下午，章拓又依约前来，还给李崇修带来了一个大冬瓜，说是他照看的藤结的第一个瓜，瞧着熟了就给他抱过来了。李崇修以往从没见过冬瓜，看着那浮有白毛的家伙，还有点不敢碰。章拓觉着有意思，就硬拉着他的手往冬瓜上按，结果还真把他扎了一手。李崇修生了气，又害怕，就不理章拓，委委屈屈地去找张氏了。
　　章拓随后追了上去，就见李崇修被张氏打发去一个小木盆里洗手，看见他进来了还故意哼了一声，大概是不打算理他了。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赔罪，说：“等到明年桃花开了，我就把所有的桃都给你吃，你别生气了。”李崇修不为所动，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撅起了嘴。
　　章拓眼珠子一转，避开张氏，凑到李崇修耳边，说：“下午陪你去抓鱼，可以了吧？”李崇修眼前一亮，对这个提议显然是十分满意。抓鱼是他来这里以后生出的新趣味，上树抓鸟已经不好玩了，因为小山村里树够多了，鸟够多了，不稀罕了。只是，张氏不怎么喜欢他这么玩，每次都要念叨好久，生起气来还会打他几下。还好他已经练就了皮糙肉厚的外在功力，打也不怕了。
　　接下来，他们就又出门去合计要怎么抓鱼了。章拓是个抓鱼的个中好手，又加上常年练武，比一般人都要敏捷。但是，他的这些技巧在李崇修这里似乎并没有显出多少高明来，李崇修年纪小，以前又没有抓过鱼，偏偏能比他抓得还多，每次都气得他跳脚。
　　这次和以往也没有什么区别，李崇修照样比他多，还得意地在他面前炫耀了一番。他急中生智，说：“要不是我教你抓鱼，你怎么想得到！”这次李崇修居然没有跟他计较，而是递给他一条最大的鱼，说：“给你。”他一惊，不知道要怎么伸手，关键时刻想起了冬瓜，就坦然收下了。他没想到，这个满身是刺的小刺猬也会有知恩图报的一天。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没能等到次年桃花开，章拓一家就搬到镇上去了。临行前，他递给李崇修几个桃核，说：“这是我想在明年开春种下去的，就给你了，你把它种在门前，这样就会有桃花仙子陪着你了。”
　　后来的李崇修等来了一年一年的桃花开，却再也没有等来他的桃花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