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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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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暗,天边的彩霞披着一片橙红,将周年一身雪白也染上了一抹微红。
瓦春正在柜台吩咐晚膳。
她因外出一日,身子疲累,故提前一步回房。荣华客栈有两重内院,周年一行选择内院最内二楼的房间。
她刚步上二楼。
长长的走廊上,那道青绿的身影如清晨般仍伫立于门前。那人静静看着她走来,神色哀怨,仿佛等了一整日,疲极亦困极。
周年本不想理会他,偏那人探手扯住了她的宽袖,强自让她停下步子。
走廊之上。
一白一青的身子被若隐若现霞光铺上了一层粉彩。乍一看,美如画般,细心一瞧却发现气氛凝重。
“辛九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微偏首,周年冷冷地扫过辛九阴沉的圆脸。她暗地使劲,袖摆却被他揪紧。
袖内的手腕靠近他,几乎碰上他的胸口。
她一惊,忙退后一步。
见状,辛九不动声息,亦没有松手。他幽幽地问:“周琴师今天玩得可开心?”
周年脸色一暗,恼斥:“我的事何时容辛九公子过问。放手。”
闻言,辛九嘴角一扯,露出苦涩的笑意,随即松开了手。他垂头,道了句:“失礼了!”人,便跃下楼,不见踪影。
走廊之上的周年,握紧拳头,看着辛九消失的方向。一道霞光正好打在她的小脸上,一抹浅红如血般刺目。
她退了两步,隐于黑暗之中。
夜,开始降临了。
明亮的大地瞬间陷入黑暗,同时无数烛火亮起,星光隐动。
夏风吹动着树叶,衣衫窸窣作响。
月儿初挂。
周年抱起琴,再度推门外出,那道青绿的影子却没有守在门前。她张目一瞧,轻抿了抿嘴唇,提步下了楼,直往南门城墙走去。
瓦春紧随身后。
大姑娘今天表现好奇怪,她亦猜不透其思想,只随着她的步子。
孙存泽换上了一袭雅黄锦服,束了玉冠,刚毅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俗话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周琴师主动邀约。
他都不知该如何书写自己的心情,这一切仿如梦中。
不……梦中他亦不敢如此想像。
长洲城的南门城墙面向迟蔚山,背是密集的织锦纱厂,入夜后工人回家歇息。黑夜中,人迹罕至。
孙存泽刚踏上南门城墙之时,最后一抹晚霞即隐去。眼前的景色陷在黑暗里,只有城墙上燃起烛火照亮了方寸之地。
他自幼习武,目力极好。
远远的,他便瞧见那一道白影,随着火光闪动,如黑夜中的白莲随风而至。他负手,站在高墙之上,背后的双手握紧,方忍住不接过这朵莹白的花儿。
不一会,周年一撩裙摆,跨步登上城墙,来到他跟前。
她往前两步,盈盈一礼:“孙将军!”
“切莫客气。莫客气!”
孙存泽笨拙地摆手,请她起身。
周琴师邀约,他虽高兴,另一方面又担心她的安危。长洲治安虽好,像她这般如花的女子深夜行走在无人的小巷,着实让人担心哪!
且瞧她,只带一名小丫环出行,若遇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周家表兄缘何不作陪呢?!
孙存泽僵了僵,问道:“不知周琴师还有什么事?”
周琴师未着婚配,深夜里孤男寡女,恐怕会有损她的闺誉。若无重要之事他想先送她回客栈。
周年不置一词,越过他,径直来到城墙中心的城楼之下。
守城的若干名士兵,见她一身素白,缓步而来。虽瞧不清脸容,但一身清雅,身姿柔美,总也是赏心悦目的少女,不禁引来此起彼落的欢呼声。
声未止,又见身后那道熟悉的高壮身影,那人目光凛然,怒视着孙氏麾下的士兵,害他们全体马上闭气禁声,你眼看我眼,就是不敢再瞧深夜中的这对男女。
如此深夜突然而至,诡异至极,却无人敢吭声。
闻得欢呼声,周年相当冷静,并没有不悦,只是微偏首与孙存泽说:“麻烦孙将军请守门的兄弟退下城楼。”
孙存泽一惊,也不多作揣测,忙呼来小队长,命其带着士兵下城楼暂避。
那人也不敢问明原因,赶紧领着城墙上的十余名士兵下了城楼,也不敢走远,只在城角下候命。
如此这般到底有何要紧之事?
孙存泽眉头一收,他不怕再为她做事,莫说一件,就算是百件也不成问题,他只怕这些琐事会惊扰到她,让她滋生不悦的心情。
周年见士兵退下,瓦春站在不远处,守在城墙楼梯走道,以防有人闯入。
她柔声道:“今日小官无礼地请求孙将军帮忙,又不知该如何答谢将军之意。小官只懂抚琴……若将军不嫌弃,小官愿为将军抚几首小曲以示谢意,可好?”说罢,她来到石桌前,放下怀中的琴包,熟悉地取出她的焦尾琴,摆放好。
“……好!好……”
孙存泽高兴得连声音都打结了。
他本是琴痴。
两年前的一曲让他丢了心魂,若今夜要了他的命,他亦觉得值得。
周琴师的琴音,是他此生最难忘的回忆,时常缠绕在梦间。而她的琴音是国乐,是用来祭天与地,凡人难得几回闻。
“小官抚琴之姿不能入眼。盼孙将军转脸。”周年又道。
孙存泽马上转过身,负手而立,目光放远在漆黑的天际。
从深袖中探出如玉的双手,轻轻按住七弦琴,中指一拨,清脆的琴音流泄……一曲《忆故人》思念之情极深,令人不禁微叹,一首《墨子悲丝》含蓄而有深度,满怀惆怅之感直击人心,接着是《鸥鹭忘机》《秋塞吟》,最后以一曲《白雪》以终。
城墙之上的那位听众,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回神。
而城墙之下的士兵,有人竟默然流泪,有人抚额头轻叹……虚空中突然响起的琴音像是一把把刀刃直插入心间啊。
他们虽不懂乐,更不懂琴,但音韵哀伤,悠远……仿佛说着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让人们不禁随着琴音寥寂……心间那些陈年往事,那些深埋的伤痛……突然被人揪出,摊在眼前刺痛着自己思绪。
周年十指轻轻一摆琴弦,按住了所有的音调。
大地又恢复了一片祥和安静。
只是背手而立的男子,内心一片激荡,刚毅的嘴角紧抿。
周年收好琴,小心抱在身前,缓步走向这道雅黄,她轻声道:“献丑了!”今晚她心情不佳,落指迟疑,琴音微乱,只怕会令孙将军的失望了。
本想以琴为谢礼,没想到琴音却瞒不住自己的心情。
孙存泽一转头,眼光灼灼,定定地看着周年。思索片刻,终还是按不住自己的心情,他说:“若……还有……若还有小将能帮上忙事情,请一定,一定——”
隔着纱绢,就着不明亮的火光,周年仍能瞧见他眼内的真挚。
孙将军果真如彩姐所言,是一名痴心又诚恳的君子。
她,不值得,也不敢承他的真情。
孙将军值得更好的女子。
杏眼微荡,樱唇一抿,周年深深吐了一口气,静了一会,方幽幽地答:“感谢将军的厚意。小官福薄,无福承受……”
她顿了顿,接着说:“他日……他日若闻得小官不幸离世,还盼孙将军念及小官,请多照顾周氏一族。那小官就再无遗憾了。”
这番话情真意切,令他内心骇然,翻起惊涛骇浪。周琴师尚未到双十年华,却淡然地与他谈论自己的身后事。
清雅的嗓音揉着绝望之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她如此无望,甚至不向任何人求救?
是因为佑王吗?
前月在礼部大堂之上发生不冲突,他也有耳闻,只是佑王性格阴晴不定,谁也料不到他的举动如何,后又听说佑王亲自去了琴师馆闹了一番。
是因为佑王吗?
只是佑王的话,随时可以向他求救啊!
“周琴师年岁尚轻,为何说这样无情的话?”他听得自己带着颤音恼问。
周年闻言,扑哧一笑,纱绢随风扬起,那娇弱的肩膀微耸,让孙存泽莫名的有些泄气。他为她担心,为她气愤,而她居然在笑……
她上前,探出一只小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腻着声道:“小官一时感触,没料到会触犯到孙将军。请将军原谅,原谅小官一时失言。”
孙存泽哪里能抵挡她故意的娇柔和媚音。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周琴师,毕竟是十六岁的少女总会有顽皮的一面。他哪舍得再责斥,他喃喃地念道:“可不许……不许再说不吉利的话。”
“是。”
周年应道。
“有事,可寻小将帮忙和求助。切记,千万不能以身冒险。”孙存泽补充道。
“小官知道了!”
“若……若是佑王要寻你麻烦。那也不要害怕……有小将在呢!他若敢胡搞蛮缠,你马上派人送信与我。”
长洲孙氏与太后慕容氏是姻亲关系。
若在民间,佑王高慈还得称呼孙存泽一声表哥呢!
这话听得周年垂脸,轻轻地笑开了。
远处的瓦春并没有在意两人的对话,忽闻两人愉快的笑声,她不由地扭头仔细一瞧,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两日周大姑娘的心情起伏不定,连绿映也道:奇怪。
深夜出门为男子抚琴,言谈嬉笑,哪里还是她们孤傲,冷情的周琴师啊!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她着实摸不透,若绿映在场或许能解个一、二。
孙存泽坚持送她俩回客栈,一路两人轻声交谈,语调亲和活跃,也教瓦春有些侧目,只是也不好多言。
今日周年心中本有些不快,却被孙存泽的真诚感染,心中的郁闷散去不少。只是走在小路的她却不知,在黑夜尽头等待她的是一场撕心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