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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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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十六年,正月十五,亦是元宵佳节。
周府内外张灯结彩,宾客满堂,热闹非凡。
辛侯辛圣起用八人大轿将周氏长女周年迎进了辛府,成为新一代的辛侯夫人。
一人是朋国的第一琴师,沅洲城首富的长女;一人为朋国重臣,世袭的辛侯。
两人门户相对,良才女貌,佳偶天成。本是令人称羡的一对,可惜成亲后不到三年,辛圣起以周年无所出为由,将其休弃。
大正十九年,冬至日。
周年被无情地遂出辛府,一顶软轿悄然无声地将她送回周府。而在同一时间,辛府后院抬进一顶红轿,这一日亦是辛圣起迎娶梨园戏子花红伞为妾的大好日子。
当夜,周年再度披上一身红衣,趁着无人之际,来到周府后院的桃花林中。
在这片寂静的桃花林中她忆起儿时天真快乐的日子……又不禁想起那狠毒的男子,她气急攻心,吐血身亡。
这名举世双无的琴师,年仅二十岁,便如风中的落叶坠于一片白茫茫之上,如一朵怒放的红花。
寒夜,风雪惭大,一层又一层地将她娇少的身躯包裹在白雪之中。
次日,打扫的长工发现她早已僵硬的身体,将其从雪中挖起才发现这名号称朋国的第一琴师的周家姑娘,那一双如玉的小手被生生折断,再也无法弹奏。
短短三年间,她到底忍受了多大的苦难?
周家人怒上辛府讨公道。
那辛圣起非但不接见,还按下了一个无理取闹,惊扰官家之名,周家老爷被狠狠地仗打三十,被抬回周府时只剩下一口气,拖了两日,也随女儿而去。
自此,沅洲城首富周家烟灭于朋国的历史之中。
夏日炎热,清风飘扬。
周年猛地瞪大双眼,小手抓紧胸前的衣料,压下那快要裂开的心腔。
疼……她的心好疼!
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只要一睁眼这颗仍旧跳动的心就像被人刺穿了一个大洞,大得她无法填补,亦疼得她无法言语。
若是一场梦。
绝对是一场噩梦。
现在她倒宁愿相信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十六岁那年夏日,辛侯上周府提亲与她结下婚盟,次年元宵佳节与她成亲。
成亲后,她才发现这个外貌俊雅的辛侯,却是个阴狠残暴的男子。娶她,不过是贪图周家的财产……强迫她说出周府收藏库地点。她不依从,他便残忍地折断了她的手,让她无法再弹琴——
一想到这一点,周年恨不得亲手手刃他。
幸好,往日种种已成为了一场虚缈的噩梦。
在那个极寒的黑夜她倒下之后,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还未嫁入侯府之时。
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后,她告诉自己一切还来得及。
辛圣起,这一回你别妄想能娶我为妻,亦别痴想侵吞我周家的财产,害周家家破人亡。这一次我要将你送我的痛苦一并奉还。
周年咬紧牙关,揉着疼痛的心口。
那些记忆太过痛苦了,以至于她已经重生几日了,仍没有办法适应。
强撑着起身,她唤丫环绿映帮她换下一身湿透的衣裳。
绿映见她一张小脸尽是惨白的色调,额间冷汗直冒。她担忧地说:“姑娘这几日总都睡不安稳。要不要请大夫过府看一看?”
周年轻摆手回拒丫环的关心。她说:“不必了,只是作了一个噩梦。不碍事。”
若请大夫过门,必定会惊动父亲。父亲向来疼爱她,她不愿他再担心了。重生后的这几日自己一时无法适应借故躺在床上。光是今日他就来瞧过她三回了,只是等天黑,不想扰她休息才回主屋歇下。
绿映动了动唇,不敢再劝。
周家大姑娘向来孤傲又固执,又独断独行。
窗外一片漆黑,透不出一丝光亮。
周年理了理衣摆,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绿映抱起脏衣服,抬首答:“回姑娘,已是二更天了。”
“我想到桃林走走,你备盏灯笼。”心烦意躁,她需要吹吹冷风,吹醒自己杂乱的思绪,因回忆太满,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顾丫环劝告,周年独自掌灯,越过幽暗的长廊走到后院的桃花林。
这片桃花林是她最爱的地方,植着不同品种的桃树。春来花开,一簇雪白一簇粉红,压枝头诱人贪看,夏来结桃,果大汁甜,可观赏可食用的好树。
一有烦心之事,她都爱来桃花林散步。在这片桃花林的深处还有一座小亭是她平常弹琴的地方。
黑夜中的桃林显得幽深吓人,但她不怕。
这儿的每一处都是她所熟悉的,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充满了美好的回忆,亦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站在其中一颗桃树下,那树上结着满青涩的果子,沉甸甸的压满枝头。借着幽亮的清月,周年甚至看到其中有一两颗早熟的果子红了脸。
她痴痴地站在树下观看,仅是站在这熟悉的树林中,已教她感慨万分。
忽地,有人靠近,那道明灭不定的火光突然照来——
那人扬声责问:“是谁?深夜在此做什么?”
周年一怔,又听得这把熟悉,略带沙哑的嗓音。她从树下出来,语带疑惑的反问:“你……你是田渊吗?”
那人微愕,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微弱的灯光下照着他高壮的身子,田渊那标志性的宽脸粗眉大眼,马上映入周年的眼内。
果然是他。
田渊吃惊地瞧着她。
月下,这女子一身白衣飘然,若非他不怕神鬼,肯定会误以为游魂野鬼在此飘荡。他上前一步,问:“这么晚了,大姑娘是不是有事?”
此时她的情况哪能一言两语道清,周年轻摇首道:“天热,觉得闷,出来走走。你呢?怎这么晚还不睡?”
田渊答:“前几日发现府外有宵少出没,属下有些担心,就多巡逻几趟。”
沅洲城的治安良好,不曾听闻有贼。
忽地,周年想起了辛圣起承认过,到周家下聘前曾派人查探过周府的情况。或许,就是这伙恶人。
她恨恨地轻咬牙。
幸得田渊是练武之人,也是管家田伯之子,忠心又可靠。
若要扳倒辛圣起,往后要倚重他的地方太多了。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田渊。”周年柔声说。
周年方龄十六,姿丽脱俗,肤白胜雪,尤其是那张瓜子小脸儿镶着一对好看杏眸,双瞳剪水,诱人贪看。
她自幼聪慧过人,能作诗绘画,又工女红。
五岁那年拜入朋国第一琴师吴流水门下习琴,待吴流水去世后,她继承其位,成为了朋国第一琴师。
周年算是朋国仅有才貌双绝的奇女子。
如此月夜,她脸容和善,呵气如兰,柔声答谢。
令一向老实的田渊也不禁看痴了。
他知大姑娘美,却不知竟是如此令人着迷。难怪父亲常埋怨那些上门提亲的媒人婆都快要将周府的门槛踩坏了。
只是再美好,也不属于他这等平凡的男子。
周大姑娘是枝上的凤凰,不屑落地沾尘。她孤傲地伫立于在枝头,凡人不许沾染。
田渊敛了一下心神,不敢贪看。
他轻摆手答:“这只是属下的本份,大姑娘莫谢。莫谢。”抬首见天际,越发黑暗,又说:“大姑娘这天太晚,又有宵少,在外恐有危险。不如让属下送姑娘回小楼歇息吧?”
“那就麻烦你了。”
周年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让他在前方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不过是两步之遥。
夏风轻荡,吹着衣裳“沙沙”作响。
周年身上有股淡雅的清香,时不时地窜进田渊的鼻端……兴许是习武之人,触觉敏锐,那清香不是庸俗的姿粉味,而是周姑娘身上独有的体香。
知她常年喜欢在桃花林中习琴,长年累月染上了这一抹清淡的桃花香。
田渊的心,因这股清香微微震动,一缕连他自己也不知情丝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无端缠上了他的心。
许多年后,他再忆起当晚的情景,仍觉得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