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周郎》祝九弄

1、第一章

　　“大娘子，周家的新娘上个月刚没。”

　　下面的人神色慌张来报，犹豫半刻接着又说：“这次，恐怕是咱们府不得不出了。”

　　宋家大娘子正对镜抚鬓，听到下人说这话，气得发髻上插着的玲珑冰角钗直晃，她发狠一巴掌拍在桌上，喝到：“他们做梦！亏他周家还是世代簪缨，几百年间竟教出个周家三郎这样的浪荡玩意！”

　　“娘子勿要动气，伤身啊，熙姐儿的内症刚好些，如您再动了气受了伤，那谁能够为姐儿筹谋呢？”

　　“我沈茯苓荣耀了半辈子，没想到居然栽在这个周三的手上，还非要求取宋家嫡亲女儿，这不是要摘了我的心头肉吗？”大娘子一边抚胸吐闷，一边又怒火中烧。

　　下人崔衡晔是沈茯苓自出嫁起就带过来的，自然明白大娘子的心数路子和打算，崔衡晔凑上前在沈茯苓耳边细语：“姑娘不必惊慌，那京城周家直说求娶嫡亲，又未说是必要大娘子嫡出骨肉，那养在溪河堂的五姑娘不也正在出阁年纪？找个吉利日子填置在大娘子膝下，趁周家还没来提亲，先把这事儿操办了，到时候顺理成章把宋五嫁过去，也算交差了。”

　　沈茯苓坐直身子，眼睛一亮，的确这么好的主意她怎么没想到，但又略显为难。“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老爷那里怕是不好开口。”

　　“姑娘尽管放手大胆了去干，我看姑爷不敢说什么，毕竟宋五那贱蹄子怎么爬来的，也是老爷对不起夫人在先，虽说她的生母生完她就自尽谢罪了，但名不正言不顺。”

　　沈茯苓又是一叹气，端起热茶又放下，“话虽如此，她生母陈碧华当年作为我的陪嫁，居然勾引当家官人，的确是她贱皮子，但周家三郎是何等的荒唐啊，这些年嫁进去的五个新娘都接二连三的不是病死就是疯死。”她眼神又瞄了瞄窗边接道：“都说这周三是有孽气在身上的，专门吸新娘的骨血。”

　　崔衡晔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姑娘心善了，陈碧华当年敢勾引主君，自以为是男胎，却没成想生个没用的宋昭影，十几年过去了，姑娘居然还生出不舍来了，但凡当年她生的是个公子，那可就是宋府的长子啊！那时候咱们哥儿的命可不会似如今这般！”

　　沈茯苓深吐口气，将茶杯重重地放在台上，“你说得对，是陈碧君对不起我在先，就算五丫头因此丢了命那也怨不到我头上。过继的事情你盯着点，早点把她接过来吧。”

　　其实，合府上下都知道将名不见经传的宋家别院养大的庶女宋昭影，接进主府，并且行过继礼仪，一夜之间成为尊贵的嫡女，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也快没几天活头了是吗？”这时，宋昭影正轻抿新茶，吃着味道不是很好，又吐了回去。

　　宋昭影把茶盏重声一搁，明眸厉眼地瞧着堂小的几个佣人：“崔妈妈，你看你这不是糊弄我吗？我让你上茶来，你上的这叫什么茶？”

　　“姑娘这是折煞奴才了，这口新茶可是连你三姐姐都没尝过呢，大娘子说一定要五姑娘先尝，我这屁颠屁颠地送来，倒成了不是了。”崔衡晔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恨死宋五了，你马上都要去送去周家受罪了，在这给我摆什么谱？

　　宋昭影浅浅一笑，她起身把崔氏扶起来，“妈妈不必在这跟我装腔，我虽是庶女却不是傻子，你们突然把我找来，是为了给三姐姐挡灾。”

　　崔衡晔眼神一愣，她没想到宋昭影直截了当的就把话捅清楚亮明白，一时之间显得慌张，却还是稳着架子说道：“五姑娘万万不可这样想，要知道周家三郎可是在整个京城都响当当的人物，世代簪缨的富庶大户，大哥是两榜进士，姐姐嫁了王爷，又是嫡子，多少姑娘想嫁进周家都难呢！”

　　宋昭影没忍住，这老奴还真是多番费心了，给这个戾气深重的周三编了这么多好处，原本她想戳穿的，但后来想想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宋家把她嫁进周府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是她逞一时口舌之快便可挽回一二的，宋昭影稍退两步，朝崔衡晔福了一福，收回了刚刚的锋利，道：“大娘子的恩情，昭影三生难忘，只愿今生能够报答，必不辜负，特别是三姐姐，说不定我和三姐姐做了人妇还要做亲姐妹呢。”

　　宋昭影眨了眨眼睛，朝着崔氏灿然一笑。

　　崔氏听完宋昭影这一连串的话，忽然也忘了回声了，滞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请安离去。

　　回到沈茯苓房中，崔衡晔神色凝重，亮起灯烛对着沈茯苓说：“那丫头不知道是疯的还是装的，居然行大礼谢起娘子恩德了，还说将来要报答咱们呢！”

　　沈茯苓掩嘴又笑又耻，“宋昭影这死丫头真是笨的可以，这样也好，明明咱们是送她去死，她倒看成了锦绣前程，也算我们给她圆了不少体面。”

　　崔衡晔又想起什么来，忙着回禀：“姑娘，我之前说不必可怜宋昭影真是不错，这丫头最后居然还说什么要和三姑娘做姐妹？听那话头是霖姐儿还要接着嫁进周府的意思呢，可真是歹毒啊！”

　　沈茯苓听了大怒，珠翠一晃，眼睛焦急了许多，“不行，我们要为霖姐儿早些置办了，上回官人说的开封府孙家大郎，虽说人模样潦草了些，但是家世背景和咱们家倒是很般配的，霖姐儿嫁过去也不至于吃苦。”

　　崔衡晔说：“娘子忘了吗？霖姐儿一直中意的是那书生冯公子，说是要等今年科举后再定…”

　　“小孩子懂什么，霖姐儿呆笨，你也学她小孩子做派？那冯章辉穷酸劲你还真指望他名列三元？”

　　崔衡晔叹气，“那怕是姐儿要伤心了。”

　　沈茯苓像是下足了决心，说：“那也总比丢了命的强。”

　　过了没几日，宋家和孙家联姻的消息传遍了金陵城，宋府前络绎不绝，宋老爷官场上的贵人们皆来祝贺，道是才子佳人上天作配啊。

　　宋昭影如今虽是嫡女身份，门前却也是清冷的很，她爬上屋檐看着脚下的一切，一面热闹一面却是孤寂。

　　宋家正经嫡女三姑娘，宋昭熙此时正在屋内大闹特闹，不知道把多少前来送往的贺礼恶狠狠地扔出去，只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喊道：“我不嫁我不嫁，谁要嫁那个开封莽夫就让谁去，反正我不嫁，我不信母亲对我这么不尽人道！”

　　宋昭影见她这样子却是格外可爱，开封孙家那个大郎的确不是良配，此人好斗怨女，是连自己亲妹妹都能打得出手的狠角色，想来谁嫁进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正是因为整个开封官宦人家都听闻了此人的斑斑劣迹，所以都没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所以孙家才舍近求远，前来江南金陵求亲，金陵城里的好人家早就把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一户愿意把女儿送进魔窟里。

　　只有宋家敞开了门，接了这位大亲家。

　　宋昭影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其实也不单是天高皇帝远信息不畅，最重要的原因孙家是世代勋爵，皇上准世袭罔替的天大荣耀，宋家虽也在官场上混迹，却也难有这般和皇家亲近的时候。

　　这是门自己苦，别人看着富贵的婚事，但凡真心为子女筹谋的父母亲早就回绝了，可咱们宋家这两位公婆不同凡人啊，为了合府上下和自己种姓的世世代代荣贵，早就把女儿的幸福抛之脑后了。

　　这次正好周府又丧新妇的消息传来，更是让宋家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看着宋昭熙哭得这般梨花带雨，又可怜兮兮的，也真是让宋昭影嘴角勾起不少笑意。

　　自小，她这位嫡姐就不少拿尊贵的身份压她，同为父亲的女儿，虽然一嫡一庶，但宋昭影却成了宋昭熙的洗脚婢。

　　“你应该尝尝我的洗脚水才对。”十岁时的宋昭熙对八岁的宋昭影说。
　　屋内其他老妈子看不过眼，想要接过水盆，却被宋昭熙狠骂着退到一边了。

　　“宋昭影根本算不上我的姐妹，同是宋家女儿，哪怕不是嫡出又如何，都是父亲的血肉，我同秦小娘的四妹妹关系也很好，但是我唯独看不起你，宋昭影。”

　　宋照熙湿着脚走在正半伏在地上的昭影身边，将湿漉漉的脚踩在她的头上，玫瑰花瓣和米汤搅拌的洗脚水，就这么从昭影的发间淌下来。

　　昭影没有抬头，因为她的眼神已经恨的发红。

　　“宋昭影，你亲娘背叛我母亲，勾引我父亲，你还敢担着我庶出妹妹的名号吗？你娘是我母亲的奴婢，所以你也该是我的贱婢，应该让巷口那些攻金之工给你脸上刻上贱人，让你一辈子忘不了你的身份！”

　　宋昭熙骂得上头，失了心智，望着桌角边的灯油，拔了头上的簪钗，居然要冲过去在宋昭影脸上就刻字。

　　众人想拦却都没这个胆，宋照熙一把抓过昭影的头发，狠狠的拽到了案台边，昭影的脸在石砖上摩擦着，缓缓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