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素素素

12、碧玉玲珑簪

　　玲珑目送幽若的背影消失，茫然转身，望向趴在工作台上睡得香甜的男人。

　　他的手因为常年打造头饰，原本修长干净的五指，已经变得粗糙不堪，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深深的口子，渗出红色的血丝。

　　玲珑坐下，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眉头深深蹙起。

　　他之前坚持了将近十年，才做出这些精美的头饰，为什么愿望达成后，竟然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难道人心，真的那么难以填满……

　　一杯茶见底，趴在工作台上的男人睡醒过来，原本雾蒙蒙的一双眼，忽然焕发出璀璨的光芒，亮得让人毛骨悚然。

　　玲珑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不要哭。

　　男人似乎还沉浸在梦境当中，不像往天小憩醒来就立即投入工作，而是拿着手机，把柜子里的头饰拍下来，跟着申请了一个微博号，用剩余的生活费，买了粉丝和推广。

　　他坐回工作台后，大概是嫌弃工具碍手，胡乱拨到一旁继续盯着手机屏幕，等着看提醒消息的数字一点点往上跳。

　　然而那些数字跳得非常的慢，他似乎等不及，又发了几张照片，紧张得额头上都是汗。

　　玲珑实在看不下去，忍着眼泪迅速离开。

　　幽若说的没错，初心这种的东西太飘忽，深信自己能保持的人，毕竟是少数。

　　“怎么不继续看？”幽若合上幽灵伞，勾着唇，似笑非笑。“我说了你不信，非要自己看，那你怎么不看下，他开出多少的价格卖你。”

　　“不看了，谢谢幽若姑娘。”玲珑吸了吸鼻子，刚要哭，幽若的警告的声音马上响起。“不许哭！”

　　“我难过。”玲珑别过脸不看她。

　　她不是因为自己会被卖掉而难过，而是那个男人的行为，让她感到心寒……不过是支碧玉玲珑簪，心都没有，何来这些哀怨的情绪？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幽若捻着佛珠绕到她面前，不悦皱眉。“你怎么会有七情六欲？”

　　玲珑脸色微变，顾不上哭，掉头就跑。

　　幽若眯起眼，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将她的前世今生全部看尽。

　　确实只是一支碧玉玲珑簪，但又跟其他修炼成人形的物件不同，她身上有人的思想，或者说是人的灵魂碎片。

　　有一点她说错了，她的灵力得来并非是第二个主人，而是第一个宫女给的，只是当时未被唤醒。

　　那宫女深深喜欢着工匠，奈何身不由己，等她迎来自由，匠人已经病故，未留下只言片语。

　　宫女一生未嫁，死后落了一魄在簪子上。寻寻觅觅终于遇到匠人的转世，可惜造化弄人，她终于修成人形，匠人又死于战火之中。

　　这一次，玲珑足足等了几十年才找到他，所以无法接受在梦里看到的景象。

　　因为玲珑的未来，在男人砸碎那支簪子后，就彻底的没了。

　　情情爱爱真是害人不浅……耸了耸肩，幽若松开捏在指间的佛珠，扫了一眼表，打开幽灵伞回家。

　　云鹤不在客厅，找了一圈，发现他在地下室，抿着嘴角徐徐走下台阶。

　　她能看到玲珑的前世今生，看到云鹤的现在和每一世轮回，却看不到他的未来，这很奇怪。

　　这种能力来得非常的突然，好像是师父把云鹤送给她之后，忽然之间有的，之前她并没有这个能力。

　　“回来了，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云鹤放下手里的刀和竹子，含笑站起身。“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幽若扬起唇角，小跑过去，猛的扑进他怀里。“你猜啊。”

　　这么呆傻的和尚，她还没消遣够呢，未来看不到便看不到吧。

　　他出自佛门，天生就跟他们妖类不合，法海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么多年还藏在蟹壳里出不来，反倒是白素贞又成了一条好汉。

　　“应该是很顺利。”云鹤单手抱住她，简单把工具放好转身往外走。

　　幽若垂眸，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唇角狡黠勾起。“晚上要做什么给我吃？”

　　“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云鹤顿住脚步，微微仰起头。“你不下去么？”

　　这么抱着她……很累。

　　“我脚扭了。”幽若一秒变脸，伏在他肩头，假装难受地吸鼻子。“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云鹤一噎，索性就不说话了。

　　回到地面，云鹤把她放到沙发上，自己去厨房准备晚饭。

　　她吃不吃其实都无所谓，并不会影响她的生命，但他还是想像普通人那样，好好地跟她坐在一起吃顿饭。

　　师父没说墨予什么时候出现，但是最近，市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木棉。

　　只有墨予经过的地方，才会生长木棉，并且还要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全是素菜？”幽若倚着门，眉眼弯弯。“你真不吃荤啊？”

　　他不是已经还俗了么，怎么还守着佛门的清规戒律。

　　“吃。”云鹤回头，视线落到她脸上，停顿一秒，淡定移开。“你要吃么？”

　　“你想吃的话……”幽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背着手，下巴抬高，不疾不徐地靠近过去。“我可以陪你啊。”

　　“那算了。”云鹤关了火，把锅里蒸的南瓜拿出来，端去餐厅。

　　幽若没跟过去，倚着橱柜，唇角高高翘起。“你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吃吧？”

　　云鹤眸光微沉，假装没听到她的话，把另外一个菜端出来，倒上自制的酱料。

　　幽若眨了眨眼，放肆笑出声。

　　竟然被她猜中……这傻和尚真是呆得可以。

　　洗了手坐过去，幽若拿起筷子，趁他不注意，小小的使了个法术，乐不可支的开吃。

　　云鹤见她笑得古怪，下意识看了眼身上，发现没什么变化，这才继续动筷子。

　　幽若笑得停不下来，尤其看到他毫无觉察，大大方方的起身晃着两条大长腿去倒水的样子，差点笑死过去。

　　“幽若姑娘，你笑什么，在隔壁都听得到。”陶埙老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幽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赶紧解除了法术，一本正经地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老爷子，你这是擅闯民宅。”

　　“是姑娘笑得太大声，老朽无聊，过来瞧瞧。”老爷子含笑解释。

　　幽若咳了几声，起身过去开门，请他进来。

　　看他那么高兴，辰辰这会肯定是在练习吹奏陶埙。

　　到了餐厅，幽若给他云鹤做了介绍，转身去拿碗筷。

　　“我又不吃。”老爷子摆摆手，问她笑什么。

　　幽若扬眉，告诉他遇到玲珑的事，笑吟吟地说：“她有人的感情，我越想越觉得好笑。”

　　“姑娘不打算帮忙？”老爷子捋了把胡子，深深叹气。“她即使修炼下去，修为也不会增加，时间长了不用别人砸她，她自己就会散了灵气。”

　　“这么严重？”幽若诧异极了。

　　她在人间前前后后守了将近千年，从未听说草木泥石精的灵气会散。

　　老爷子看了看云鹤，见幽若完全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猜出他的身份非同寻常，稍稍放心。

　　灵气的由来分很多种，或是主人的珍视，或是主人常年戴在身边，最低级的便是灵魂碎片。

　　前去轮回的灵魂若是不齐全，转世后会变得跟普通人不一样，而获得灵魂碎片的物件，修炼起来限制多多。

　　“怪不得她修炼那么长的时间，才刚刚可以化作人形，时间还很短。”幽若双手托腮，示意她继续说。

　　“姑娘若是不准备帮忙，就别再打听了。”老爷子微微一笑，提醒道：“帮了她，你便会长出人心，会影响你日后的修行。”

　　云鹤剑眉微挑，只一瞬便恢复如常。

　　“我为什么会长人心。”幽若不明所以。她从未听师父说过，妖也能长出人心。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老爷子卖了个关子，笑道：“姑娘若是答应再帮老朽一个忙，老朽便告诉你真相。”

　　“嘁……”幽若轻嗤一声，半点兴趣都没有。

　　老爷子也不勉强，闲聊片刻告辞离开。幽若送他出门，折回来见云鹤在收拾桌子，摇了摇头先上楼洗澡。

　　人心有什么好，永远填不满也就罢了，动了情，搞不好会被师父抽去妖骨，逼她入世轮回。

　　云鹤收拾干净厨房，把灯关了，上了楼直接去书房找书。

　　师父临走给了他一本书，让他好好看，并领悟其中的精髓。

　　他每次打开都不见任何字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云鹤。”幽若洗过澡，穿着睡衣，披着一头长发，笑吟吟晃进书房。“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回去休息？”

　　她觉得自己挺有魅力的，明示暗示提醒了他好几次，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太没劲了。

　　“看书。”云鹤抬起头，眉宇间浮起淡笑，目光缱绻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幽若撇撇嘴，走到他身边低头瞄了一眼，大大方方坐到他腿上。“你怎么会有《精怪录》？”

　　《精怪录》？云鹤错愕一秒，努力平复情绪。“无意间得到的，你知道这书的来历？”

　　幽若点点头，伸手翻开书页。“这本《精怪录》记录的，都是如何让妖长出人心，不是人间的书。”

　　云鹤的心跳明显乱了节拍。“你既然能看到上面的字，不如跟我说下，妖如何才能长出人心。”

　　“你真想知道？”幽若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怀好意的勾了勾唇角。“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