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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六章 ...


  •   夜央说让玉崔嵬护法,但其实也并不当真需要他做什么。
      翾鳞遗迹本就有结界阵法包围,此前万年无人可入,现下自也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故而在夜央入定通灵这七八日里,他所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寸步不离安静相伴罢了。
      于是他便就那么坐着。
      从日升到西斜,听着偶起的风声自耳畔吹过,静静看着那个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让他心魂萦系的身影。偶尔他的目光也会落在那悬于半空中的两枚紫羽晶饰上,那原是夜央一直缀于右鬓的簪饰,如今却成了两枚真正的鸟羽。
      那晶羽原不过半指大小,化成鸟羽却比手掌还要大些,带着紫黑描金的水滴斑纹,浮于穷桑断桩前交缠旋转明明灭灭地泛着幽紫藏金的暗芒。
      若非乍然而起的变故,这样的安静平和或许会一直持续到通灵结束。
      “夜央——!”骤然倒下的雪色身影带着溅染的鲜血自空中坠落,犹如折翅的孤雁绷断的琴弦,几乎让玉崔嵬当场变了音调。直至飞身将夜央稳稳接入怀中,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未消的余惊与掩饰不去的紧张。
      触碰唇角血迹的手指冰凉而颤抖,世界在倏然间如落深渊静得渗人,四周仿佛笼罩了一张结得密不透风的蛛网,而他…是身在其中动弹不得的蝼蚁。
      这般情绪在心底百转千回,然而归于现实却不过咫尺一瞬。
      玉崔嵬几乎是在抱住夜央的那刻便要提掌运功,却在动作之初便被制止。
      “快…回月蓬莱……”制止了玉崔嵬那显然无用功的举动,夜央眉心紧蹙声音虚弱,手中却仍紧紧握着那两枚已变回晶饰的紫羽,“你来驱使翱羽荷,出翾鳞…立刻通知照夜,我知道他在你身上缠了…一线牵。”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灵力都在急速消散,只怕是方才强行链结穷桑灵识探封之举让腹中胎儿受了影响,原本至少还有月余才会临世的孩子,如今恐怕要提前许多。他必须在修为全失前与援兵汇合回到月蓬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撑着些。”一手飞速掐诀驱动翱羽荷,一手小心搂着夜央让人靠在自己怀中,玉崔嵬再无二话。此番夜央的情况较之以往严重许多,他心中亦是宛若刀割,但他亦知越是如此情境越是需要冷静决断。故而,无论此情此刻他有多难过,援兵来前,他该做的就只有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带夜央回月蓬莱,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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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荷叶遮天蔽地,冲出翾鳞境结界的速度却要比来时慢了不少。
      原本夜央的情况正是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奈何翱羽荷的速度关乎驱使者的修为,现下唯有玉崔嵬一人,修为亦不过堪堪而已,如此情形虽属无奈却也再无他法。幸而,来时一路并无波折,回程应也无碍,为今只盼援兵能够尽快到达。
      掐诀扯断左手小指上的‘一线牵’,玉崔嵬眉头紧蹙手上施术御行的指诀却是掐得愈发快了。‘一线牵’是离开月蓬莱前凌晚镜为防他们路上出事特意施术缠在他指上的,据说是种子母相连的术法,不止可以两两相连,只要修为足够甚至可以百一而牵,有些类似于人间苗族的子母蛊。
      故而,遇险时只要掐诀扯断,即便隔了千山万重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玉崔嵬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有凌晚镜说得那么有用,但如今似乎也并无其他方法了。他怀中的夜央阖着眼安静无声,除了微蹙的眉头,先时所有的孱弱与凶险都已被掩埋在了那波澜无惊的倾世面容下。若非现下情形不允,玉崔嵬甚至有种回到从前仍与康琼在小梅安静度日朝茶晚星的错觉。
      “崔嵬…放松些,你在发抖。”
      搭在身上的手冰凉僵冷,甚至带了些许微乎其微的轻颤。
      夜央略带倦意地睁开眼抬手覆上玉崔嵬冰冷的手背。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给玉崔嵬压力,更不想说这种神经紧绷的紧张感已然影响到了他腹中的孩子,但他真的不太舒服,毕竟灵息急速流逝消散的感觉本就已经够糟糕的了。
      “夜,你还好吗。”转腕反握住夜央的手,玉崔嵬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量平和些。
      他还不太适应这种要时刻牵挂担心着谁的心态。
      毕竟无论是隐于秉烛寺的康琼还是身在月蓬莱的夜央,他心尖上的他一直都是那么的骄傲强势甚至高高在上,便是带伤在身丹药难断的那些日子也不曾如现下这般,脆弱得仿佛随时便会消散。
      玉崔嵬原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骤然而起地摇晃打断了情绪。
      那忽如而来的灵力扰乱了他对翱羽荷的控制,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时间,蓄势汹汹地昭显了来者的恶意:“谁——?!”
      无人回应他的质问,翱羽荷却已然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外力牵引飞速坠落。
      于是,同样无法撤身摆脱灵息抓力的玉崔嵬只能竭尽所能地在一路向下的冲力中将虚弱的夜央牢牢护在怀中。这是一个疾速而又漫长的过程,坠落天空砸落海中,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蛛网中奋力挣扎的飞蛾,破则生,不破便只能见机而动。
      蓄力而待见机行事,不破不立死中求生。
      这十六个字玉崔嵬尚为人时便深有体会,如今在他暂且护住夜央安全落地后,脑中感受便愈发的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藏于深海之中的谷地异境,分明处于水下,却被结界隔离。只是海底幽暗无光无声无息,且又充斥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阴寒,虽无海水包裹,然则除却玉崔嵬施术燃起的几朵红莲之焰绕身照亮四周丈余,其余各处却是一时探不分明了,就连方才那股异能的施术者亦仍是藏在暗处,并未现身在他眼前。
      见此情形,玉崔嵬心中虽仍十分戒备面上却未太过显露,只是脱了外袍在一旁较为平缓的礁石上铺好,方才扶着夜央小心坐下稍作休息。而藏于暗处的敌人似乎也并不心急,竟是当真等着他做完一切方才悠悠踱着步子缓行而来,甚至还刻意弄了些许声响,倒像是在昭告自己的胜利与志得意满一般。
      待到那身影走得近了,玉崔嵬方才借着红莲之焰看清来者模样。
      黑衣兽爪猫耳,赤足散发。
      □□在外的苍白肌肤上遍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陈旧伤疤,而右眼至脸颊上那数道长短不一却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疤将那张原本应可称之为俊俏邪魅的脸毁了大半,唯剩下只极漂亮的左眼,夜蓝眸色剔透清亮恍若悬星,像极了……凌晚镜。
      玉崔嵬心中犹疑,正欲开口,却闻身侧夜央略带迟疑的问话:“星…悬?”
      “千年不见,师尊清减了。”那是个颇为美好的名字,然而和着来者那似喜似悲的怪异语调与异常嘶哑难听的嗓音,便着实有些令人浑身不适几欲皱眉掩耳了。倒不知是他原就如此还是因何伤了嗓子方才这般。
      只是眼中得意却是半点不曾掩藏的。
      甚至还带了些许喜色与压抑许久的莫名癫狂,看着竟并不很清醒理智,想来便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此举竟能一击而成。
      “当初师尊将我打入这默溯之渊,想来不曾料到还有再见之日吧。”
      “当初?”冷淡语调不疾不徐,夜央也不起身,只微微抬眸看向来者,无波无澜宛若觑一渺小蝼蚁,即便伤痛纠缠浑身无力周身气势却仍如从前,叫人不敢轻视。倒仿佛,此刻身处劣势受到算计的并非是他而是星悬一般。
      “本尊当初确该一掌打死你这逆徒,也省了今日之事。”
      这高高在上的神色自是刺得星悬眼中不愉,便连得手的喜意都淡了三分。
      只是他在这深渊之中与那些早已疯癫的妖魔纠缠了千年,如今一朝得了机会,激得心中旧怨遗恨翻复,自是不会就此作罢。便又看着夜央身前防卫之姿的玉崔嵬,笑眯眯地歪了歪脑袋,话语之中满是怨毒:“这世上原没有后悔药,便是当真时光回转,师尊悔的也该是当初带回凌晚镜之举。没有他,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我也还是您的好徒儿,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不是么。”
      而后却又像被那话中名字刺到了一般,癫癫乱乱的,口吻越发激动起来。
      “就像当初毁了南溟魔域的是他,欺师灭祖挑拨离间勾引自己师尊却又背后下毒手的也是他,惹来十万天兵追杀不得不求师尊您庇佑的还是他!师尊,是他害得你我师徒对立,害得您陷到如今这境地。诚如我当初所说,他就是个灾星,贱人,您该恨得是他,不是我!”说这些话时,星悬眼中光彩明明灭灭,神色时癫时狂,倒不像是对着怨恨多年的师长,而是爱恨不得愁怨入肠的千载执念一般。
      也不知是要说给自己听还是说予夜央知,总归已是不大清醒了。
      “就像…如今您该依靠的是我,而不是身边这朵未满百岁的小红莲,否则依师尊您如今这般虚弱不堪的身子,在这默溯之渊可只有被剥皮拆骨的份了。”
      这般话语神态之于玉崔嵬,自是能觉出些微妙之意来,毕竟他也曾对凌晚镜的存在存有诸多猜测,然而落于夜央处,却只换来一声不屑冷笑。
      “师尊笑什么。”闻笑,星悬神色骤冷,瞧着倒似正常了些许。
      “星悬,你这一副弃妇伸冤的讨嫌模样是在撒娇么?”
      眉梢微挑,夜央那素来淡漠无澜的眼中满是讽色,竟是衬得那惯做温柔假象的绝色脸庞都高傲骄矜了起来,出口话语更是毒如利刃全不客气:“你莫忘了,本尊已经不要你了。就算如今你跪求着想回来,也已经脏得令本尊作呕了。”
      而显然,这些话语的效果着实不错。
      不过寥寥几句,便已刺得星悬神色复又有些癫乱起来。
      “不是……”
      “你都不曾好好瞧过自己现下的脏臭模样么。一只在臭水沟里泡了千年皮毛丑陋又腥又臭的污浊野猫还想再惹起谁的怜惜不成。本尊如今连多看你一眼,都嫌恶心。”只不过于夜央看来,仍显不足,“和他比?你配么。”
      他不关心星悬所筹谋划,但于现下而言,一只懂得清醒谋算的妖自然比不得疯癫错乱的有利。既然星悬没被这渊中妖魔全然逼疯,那就由他推上一把便是。
      他不喜欢有谁在他面前一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模样。
      更不喜欢,有谁乱嚼照夜的舌根。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
      所谓字字诛心,要的从不是话有多毒多狠,只需是所对之人最不愿听的便能成了。而星悬这千年来在这深渊之中与众多妖魔日日厮杀,身心所受早已绷到极致,神魂癫狂错乱亦非一朝一夕,又如何受得了夜央亲口点出早被厌弃之事?
      “师尊最疼我了,怎会不要我,不会的……”
      伴随癫狂而出的便是凶性了,错乱盛怒之下,夜央之外的玉崔嵬倒仿佛与他所恨之人的身影恍惚重叠了一般,脑中心中唯剩一个杀字。
      “是你!都是你这个卑鄙小人暗算于我!凌照夜!纳命来——!”
      利爪如刃甲如寒锋,纵然神情疯癫,修为却是较之千年前更胜数筹,令人不寒而栗。玉崔嵬虽一时不知夜央为何故意出言激怒,此时情景却也只能勉力迎上。
      他虽因狱火红莲天资超然又与夜央同修了数月,不过年余便已远胜普通妖族百年修为,却到底化妖时间太短,对上星悬这等数千年修为加身又陷入癫狂的大妖着实占不到分毫便宜。若非他为人时便善于险中投机又有离开前凌晚镜赠与的护甲,这般被压着疯打的境况,怕是要不了百招便得被打得千瓣尽落莲蓬吐籽了。
      对战之中不应分神,可修为这般悬殊的情况下,也由不得玉崔嵬不去动些歪脑子。他想到夜央那一反常态的刻意撩拨,便觉出些许另有图谋的味道来。
      或许……
      咽下喉中涌起腥甜,玉崔嵬折身飞返却是引着星悬复又随他向着夜央的方向去了。他早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身上护甲亦尽是破损,再耗下去不过死路一条,他心中明了却到底没能避开星悬那飞劈而来的一掌。
      满是伤痕的身体砸落地面,是在距离夜央不远的位置。
      玉崔嵬强撑着身子狼狈坐起来,口中来不及强咽下的鲜血自唇角溢出,受了一掌的左肩已然筋骨尽断血肉模糊,若非残甲护着,只怕此刻整只左臂都已没了。他抬头看着侧前方满脸癫狂笑意的星悬,以及星悬身后眼神微沉的夜央,唇角微勾,露出一抹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微妙浅笑来。
      “知道…被厌弃的为什么是你吗?”
      他拖长着尾音看着因话语停下动作的星悬,也不否认争辩自己并非凌晚镜:“家猫就该有家猫的样子,脾气糟糕恃宠而骄的玩物若是砍了爪子挨了鞭子还驯养不好就只配被扔掉,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君上天姿神仪泽被一方,多少妖兽仙魔想要拜服臣下,你不知感恩小意便也罢了,还将皮毛弄得这般肮脏破败,如何能讨君上喜欢?又如何…有资格怨恨自己被厌弃?”
      “不是…我没有,没有恃宠而骄……是你!你害——”
      “我教教你如何?”急急打断星悬话语,玉崔嵬显然并不打算给他足够的时间理清方向又或是归罪于谁,眉眼话间皆是满满惑人乱意之色。毕竟哄人也算是他的强处了,何况对着的还是个疯子,手段磊落与否着实不太重要。
      无论人或妖,若有了在意之事,便有了弱点。
      如今事关生死,总不好再想什么君不君子的了,何况他原也不是君子。
      “教教你如何讨回君上喜欢,让君上带你回去。”
      诚如玉崔嵬所想,星悬听闻此言,神色间果然生了些许恍惚,便是连称呼都有些错乱不定了:“君上…师尊……君上喜欢……”
      “来,你瞧着我,听我说的做。”引着星悬慢慢退着,玉崔嵬面带浅笑语调柔和,直待夜央凌风破空一掌,方才猛地晃开身去,看着那神情恍惚间狠狠受了一击飞出丈余的黑色身影重重撞落礁岩之上。
      这一击显然伤得星悬颇重,匍匐于地,许久也不曾站起身来,然则于夜央却也并不曾讨得什么便宜。他原就带伤在身,如今临盆在即灵息消散却强行运功而击,便是将先头压下的伤势皆引了出来,难有再击之力。
      所以他是在赌。
      这默溯之渊本该关有万千妖魔,日月轮回死又复生直至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可自他入此至今竟只觉出星悬一人气息,着实太不寻常。他如今虽修为大减,却也绝不至于觉察不出诸魔气息。除非,那些妖魔都已死在了星悬手上。
      那么在下个三年一轮群魔复活的双月溯回之夜到来前,只要能让星悬再无威胁之力,他和玉崔嵬便有足够的时间等援军前来。
      “崔嵬,用锁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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