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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01.

      更深夜漏,万事万物归于寂静,门户外是沉沉暮色,蹇宾持着微弱的灯盏,倾身将舆图上一处山河明秀的关节点亮,如豆的烛火趁机跃入他的眼眸。最里的轩窗虚合着,习习晚风总算有来路。

      少顷,有人推门而入,玄裳着尽风尘。

      “殿下!事情妥了!”

      “哦?”蹇宾并未回头,只是移移手势,对着零星的火光轻飘飘地吹口气,“你倒是说说,怎样是妥?”

      “陈留王已被属下困在睢怏郡,眼下正为灾民之事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区区洪水,又困得了他几时?”蹇宾将烛台置于博古架上,扫一眼地上跪着的下属,拍拍手掌,话锋一转,“那,齐之侃呢?”

      “齐侍卫被派出去追查工部陈侍郎渎职案,不在陈留王身边。”

      “呵。”蹇宾便笑了,“小齐不在,多好的机会……”

      心中更深一层的计较尚未出口,便有凛凛剑影直逼眉间。

      02.

      “果然是你!”齐之侃卸下伪装,怒气冲冲地瞪视他。

      蹇宾轻轻巧巧避过锋芒,面上笑容愈深:“小齐穿这身黑衣裳可真好看。”

      千胜灵活地随着他的躲闪而游移。

      蹇宾:“是本王疏忽了,小齐穿什么都好看。”

      齐之侃:“……”

      齐侍卫虽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但经过这几次三番的言语戏弄,该生出怒气的。此刻剑花挽地飞快,叫眼前之人疲于应对。只是招式繁复,倒不像他从前利落的格局。

      蹇宾堪堪避过要害,喘几口气的空当,不顾形象地咽了杯冷茶,继续同他费唇舌:“小齐第一次来府上做客,便纳了本王的命去,不愧是国师口中的将星转世。”

      齐之侃冷哼:“王爷又在胡说些什么。”

      “小齐放心,本王没有到处宣扬。”蹇宾按下他的肩膀,“至于天官署那帮乌合之众,敢存一分坏心,本王不介意叫这群人永远闭嘴。你便是将星,那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将星。”

      齐之侃于是收了剑,好声好气同他讲道理:“如今陈留王不过是一介蒙圣恩进京的闲散,也值得殿下这般费心?”

      蹇宾挑挑眉:“非常值得。”

      齐之侃叹气:“你如今什么都有。权柄在握,何故做此不相干的计较。”

      “你在他手底下一日,我便叫他一日不得安宁,便是有朝一日他被废为庶人,只要身边还有你在……”

      “之侃山野之人,当不起王爷这番对待。”

      “本王说小齐当得起,小齐就当得起。”

      “我既奉陈留王为主,便永生永世不会存背弃之心。”

      “背弃谈不上,我只要你认清他。”

      齐之侃:“……”

      ……

      月落参横,翠羽啾嘈,庭院里渐渐有了人声。

      待蹇宾回过神来,人已离开了。唯案间并书架上的浅浅划痕,证实那人曾来过。

      03.

      月中旬,陈留王返京。

      据斥候说,齐之侃也紧跟着露面了。金殿上的辩驳不可避免,蹇宾情知他会力挽狂澜,便也知会手下官员,大开方便之门。

      他这位兄长向来爱装那怯懦性子,哆哆嗦嗦叫旁人替着出头。这样的人,留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待在千里迢迢的封地要叫他放心。

      再者……

      穹顶此刻呈鸦青色。晨钟看不过去,几声清鸣将他唤醒。若不是离得太远,这几记恐怕要落在脑袋上。蹇宾,你醒醒罢……

      “陛下有命,宣齐之侃——”

      “宣,齐之侃入朝觐见——”

      众目睽睽,白衣小将军撩袍称万岁,礼仪周到分毫不差,眉宇英气更是装点。

      “千秋节将至,陈留王蒙陛下特赦返京,行至睢怏,被数万灾民围困,王爷宅心仁厚,散尽王府家财救赈百姓。”

      “工部陈侍郎虽为陈留王母舅,当年于大坝兴修上中饱私囊,王爷心中惶恐,特命卑职暗中追查此事。”

      ……

      言辞佐以实据,自然是成事的。

      散朝后,蹇宾使人绊住那唯唯诺诺的陈留王,自己拉了人到僻静处,身后宫影幢幢为之掩护。

      彼时一轮红日慢腾腾升起,齐之侃冷着脸环顾四周:“王爷有何贵干?”

      蹇宾含笑看着他:“陈留王散尽家财,这是打定主意要吃京里的俸禄了?”

      齐之侃刚逞过口舌,锐气还未全然卸下:“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到了殿下嘴里,都要论以阴谋?”

      “本王只是关心你。”蹇宾支手托下巴,嘴角弯着弧度,“小齐瘦了。”

      齐之侃:“……”

      “京里俸禄低,又得防备我,某些人恐怕连油水也不敢下手捞……”

      齐之侃扶额:“王爷想说什么?”

      蹇宾倏地凑近他:“小齐的月例够不够使?”

      这人是不是有病,小齐侍卫腹诽。

      04 .

      齐之侃兜兜转转回到宫门口,陈留王正拉着一位同僚的手叙旧,见他来,笑着唤:“之侃。”

      齐之侃快步上前:“殿下。”

      “天官署奉常令,千泽阳大人。”陈留王为他引见。

      齐之侃依礼行了一揖。

      面上过得去就行,总不能叫王爷为难。

      至于那劳什子天官署,妖言惑众,哗众取宠,他是从来不待见的。

      ……

      出宫时,齐之侃骑马,贴着马车缓行。

      陈留王掀开帘幕,几绺流苏垂在他的冠上,随风扬起:“你方才,去了何处?”

      “碰见位相熟的禁卫,过去打了个招呼。”

      “哦。”陈留王点点头,赞许道,“我们人在京里,是该多走动走动。”

      05.

      几天后的一个夤夜,入耳是步履匆匆,叩门声此起彼伏。蹇宾惊醒,又因着梦魇之故,冷汗浸透寝衣:“何事如此慌张?”

      “遖宿突然发难,洛水并亓水两关失陷,陛下急召王爷入宫议事!”

      蹇宾不敢耽搁,火速入宫。

      ……

      立政殿中,重臣皆到,今上倚着龙椅,哈欠连连:“众卿家思量了半夜,说说看,何人可破敌啊?”

      “这……”

      众人面面相觑间,奉常令千泽阳率先出列:“下官卜算出,恰逢将星出世,我天玑这场兵戈或许可解。”

      “将星?”

      大殿之上议论纷纷。

      蹇宾的心如坠冰窟,仿佛重回昨夜梦魇。狼烟四起,甲胄在身的小齐策马奔赴,身后旌旗猎猎。可转眼便是日月同食,吞噬天地,血腥味怎么也挥不去。

      梦都是反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06.

      官道开阔摸不着边际,北归的大雁列阵成行,时有鸣声,似乎是叫碧蓝天幕多匀出些云彩来,好供它们落脚歇息。

      朝廷驰援的大军已先一步开拔,齐之侃受封副将,动身赶往边关。

      劝君更尽一杯酒。

      陈留王斟了两杯酒,先捧与自己的侍卫:“之侃一路多多保重。”

      齐之侃仰头尽饮杯中物,甘冽旋即散在喉头,品出些许的苦:“王爷保重。”

      陈留王嘱咐:“你得陛下这般器重,莫要辜负。”

      “王爷放心。”

      骑士拱拱手,策马走远。

      最后一点模糊的影也融进天边,陈留王还留在原处,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末了摔了酒具,叫碎瓷躺在脚下:“世人欺我瞒我,只是之侃,独你不该骗我。”

      07.

      黄昏,晚霞晕染开来。跑出几里地,齐之侃在一处简易茶寮停下。

      不出所料,有人等在这里。

      “不是我。”蹇宾道。

      “我知道。”齐之侃笑笑,眼中是一片澄明,“救命之恩以命相报,有何不可?”

      蹇宾显然听不得这话,冷着脸将什么物件胡乱塞进他手心里:“你的命是本王的,本王要你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齐之侃摊开手,一枚玉佩正躺在他的手掌心。

      小齐将军盯着玉佩上独一无二的裂痕许久,记忆的缝隙便有光照进来,他恍惚地看着从前的自己,震惊不已。

      幼时贪好柴误入围场,有个身份贵重的同龄为救他,不慎摔了玉佩。此后数年,他将那枚玉佩的形制珍藏,却也忽略了它至关重要的伤痕。虚度至今时今日,行尽无可奈何之事。

      齐之侃立在当场,动也不动,仿佛元神走失。

      蹇宾凑近,拍拍他的肩膀:“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宫里的孩子人手一块,偶尔拿错也是难免,遑论寻常人会错认。”

      良久,齐之侃抬头道:“王爷若是早些同我分辨清楚,哪还有后头的事。”

      “对不住。”蹇宾苦笑。“起先本王怨你认错了人,想着要么等你自己发现,要么过阵子再对你讲明,本王实在好奇小齐得知真相后的模样。”

      “只可惜,没几日我便视你为敌,从不肯听王爷把话说完……”齐之侃沉默片刻,道,“我的错。”

      蹇宾微微摇头:“本王身边不缺能工巧匠,可我从未动过将玉佩恢复的念头,小齐可知这是何故?”

      小齐将军竖起耳朵:“何故?”

      蹇宾别过头去:“明知故问。”

      最后他说:“本王等你凯旋归来。”

      哪怕他知道,从今往后,山高水长,他在外的每一转功勋,都会化作别人在朝中的风光。

      08.

      铁衣银铠,踏碎边关凝雾霭。

      接连天枢的地方有大片的草场,其间放逐牛羊。打仗的闲暇,他有时策马追逐草原的风声,有时却肯停下脚步,赏天上云卷云舒。

      斥候大多时间陪着他:“将军,遖宿人这些日子吃了教训,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他没能捕捉到齐之侃对此的一丁点热衷。

      “怎么?您不想回去?”

      齐之侃将一截狗尾巴草团成一团又吹开,枕手躺下:“为什么要回去?”

      斥候:“回去见……啊。”

      齐之侃没吭声,他很早便清楚斥候是谁的说客。

      “你想想王爷如今在朝中的处境,只要他在前线使点儿手段,陈留王这辈子铁定翻不了身了,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还把出馊主意的人痛揍了一顿……”

      “他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的。”齐之侃翻了个身,“他生就是个磊落的人。”

      斥候:“……”

      形容一个搞政治的光明磊落,兄台你莫不是在骗我?

      09.

      边关稳住了,换朝中的局势一日比一日严峻。

      手底下出了个可用之才齐之侃,陈留王一日比一日得脸,立储一事也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皇帝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如今更是因病不再临朝,偏这储位迟迟未决,也难怪人心浮动。

      “本王以为,如今边关战事已歇,不若召回齐之侃等人,奖励有功。”陈留王没了往日的颓唐与局促,成了些气候。

      蹇宾沉吟道:“遖宿之人心性不定,会否卷土重来犹未可知。再者,凛冬将至,蛮夷缺了粮食,自然要动南下的心思。回军之事,容后再议。”

      陈留王冷笑:“此前传回的战报上说,遖宿主力已被我军打散,残余逃往大漠深处。卷土重来?谈何容易。”

      蹇宾:“遖宿顽疾,须臾痊愈,其中必然有诈!”

      “两位王爷说得都有道理,不若陛下派人往边关犒军,勉励军中……”保持中立的出来和稀泥。

      ……

      下朝后,陈留王邀蹇宾一道。

      蹇宾这回连掩饰也不屑,拂袖而去。

      背后有人摇头扼腕:“蹇王爷的为人,实在难堪大任。”

      “就是就是!哪有这样的!”

      ……

      陈留王笑笑,不以为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遭的逢迎听多了也烦。出了宫门,他回到马车里,在一片昏暗中缓缓前行。

      “下臣看过脉案,陛下至多只有两个月了。”鬼使神差地,他想起了府中一位幕僚曾下的断言。

      “通知我们的人,动手吧。”他闭上眼睛,又飞快地睁开,驱逐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之侃,莫怪我。能叫蹇宾乱了方寸的,这世间唯你而已。”

      他一定得做些什么,才不枉这一世龙血凤髓的命格。

      10.

      齐将军遇刺伤重的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没过多久,原先行骄兵之计的遖宿兵重新集结,每日在截水城下叫阵,观其声势,竟也有十万之众。

      朝堂上因为此事吵成了一锅粥。

      “蹇王爷所料半点不错!陈留王,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谓之争,打住打住!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人替下齐将军。诸位,眼下还有何人可用啊?”

      “截水城被围,难道要军队和百姓困死在里头吗!”

      “截水城若是不保,我天玑腹地怕是凶险。”

      ……

      最终,蹇宾力排众议,紧急从邻近州县抽调二十万兵马,三日后开拔。

      陈留王则肩负起守卫京师的重任。践行那日,他立在城头,望着大军远去,把酒临风:“侥幸平乱又如何,待你回过头来,一切早已定局,也只有向我跪拜称臣的份。谁叫你偏偏有了软肋呢。”

      蹇宾这一走,他牢牢把持住内宫,再有即将到来的京城一战累积威望,焉有不成事的道理?这人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暗流极克制地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

      大臣们安生日子没过几天,沿途发回的行军消息随后震惊朝野。

      蹇小王爷带走的这支军队,竟停在中途,就地安营扎寨,大有与京城遥遥对峙的意思!

      尚书台连连发诏催促,蹇宾只做不在意,转头又扣下一批唾沫横飞的说客。

      顷刻间,举国骂声一片,指责蹇宾狼子野心,不事救援,坑害忠良,弃军民生死于不顾。

      不过很快他们就骂不出来了。

      八百里加急,遖宿兵悄悄绕过截水奔着京城来了!

      京城危矣!

      到了这种地步,蹇宾总算肯上书安一安这些人的心,领布置多日的人马拒敌于合水城。

      千里之外的京城没遭受一点波折。

      京里的老家伙们高兴,当晚多喝了几杯,翌日夸奖蹇王爷的溢美之词堆满了御案。

      被蹇宾打散的遖宿兵仓皇逃窜,风声鹤唳。远远看见一队严阵以待的人马,天黑辨不清敌友,百夫长壮着胆子探问:“来者何人!”

      少年将军的马蹄激起层层飞叶,剑生寒光,映出俊生生的眉眼:“天玑,齐之侃!”

      退回截水城的遖宿残兵尽数折损在齐之侃手里。

      合水城大捷!

      截水城大捷!

      得了信的陈留王始才回过味儿来,截水城之围分明是这二人的将计就计。

      “禁闭宫门,继续增派人手,无论如何,内宫一定得给本王守住!”如今这局面,他想退也是不能够的了。

      “守,守不住了。”浴血的下属强撑着回话,“半,半个时辰前,蹇王爷的亲卫借着皇宫北面的山林掩护,入宫了。”

      陈留王听不下去了,干脆一脚踹翻来人:“混账!你当北衙禁军都是吃素的吗!”

      “陛下病榻上得知您与遖宿的交易,气得吐了血,昏迷前传旨北衙禁军不必拦着。”

      陈留王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喘不上气来。

      胜负已分。

      尘埃落定。

      11.

      蹇宾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小齐共同经历了一次日月食。

      有幸于天地昏暗中同行。不出几时,世间澄明,便生出豁然开朗的心境。如此,当是极好的兆头。

      醒来即书信一封,提了提这桩奇事。

      半个月后,得远在边关的齐之侃回复:日月食与朝暮变化同属自然,招灾惹晦之说皆为附会,君无需太过在意。

      蹇宾:……

      大军班师回朝定在第二年的春天。

      蹇宾因此提笔写陌上花开之语。

      齐将军的回复简短而有力:臣遵旨。

      蹇宾:……

      之后齐之侃上书陈公事,写了满满两页纸。

      蹇宾报复性地回了两个字:已阅。

      公函这样回,非常的没毛病。

      12.

      桃花灼灼,春雨淅沥。

      大军班师回朝,蹇宾率文武百官往城外亲迎,胜利之师几乎要被百姓们投掷的花果给淹没了。

      齐之侃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给斥候,退回蹇宾身边:“王上,臣,回来了。”

      蹇宾扶起他,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花瓣:“齐将军此行平了遖宿,乃是不世之功。”

      齐之侃也道:“君拨乱反正,使政令肃清,真正是功不可没。”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上和将军为这盛世开了个好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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