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些奇怪的故事》莫道安

22、寸寸相思

　　〈正文〉
　　这是牧湾近年来最大的一场战争。
　　从帝国的兵戈向它发起铮鸣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成定局。
　　牧湾王说，我们败了。
　　他在朝会上沉默了许久许久，任由麾下众臣或惊慌失措或自有算计的吵吵闹闹，终于是烦了，将帝国符印一扔，形成完美的抛物线。
　　不偏不倚，被一脸懵懂的牧湾少主接到手里。
　　他偏头看了看周围，所有的人立马往后退了几步，空出一个圆来。
　　牧湾少主不太懂得这是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去依赖自己的哥哥。澄澈的眼睛直视牧湾王，眉眼弯弯，说：“王兄，你的符印。”
　　牧湾王冷眼看着他，忽地一笑，道：“慕桐，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牧湾少主眼睛亮了起来，他最喜欢玩了，可是长大后，王兄就不肯陪他玩了，还让他谨守礼仪。那些礼仪他才不要懂呢。当即就蹭蹭跑上了王座，极开心的说：“好呀，哥哥我们去玩。”
　　有侍卫想要来拉他，被牧湾王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抚摸弟弟软软的发，对瞠目结舌的众臣视而不见，轻轻柔柔的说：“桐儿最乖了，那么……”
　　“我们来玩个送信的游戏好不好？哥哥要桐儿带着符印，去帝国找皇帝，把信给他。”
　　牧湾王说，眉眼多情又似无情，却极为好看。
　　他握着弟弟的手，似乎很认真的说：“等你回来，哥哥以后就一直陪你玩。”
　　牧湾少主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嘟起嘴，说：
　　“我最乖了，我什么都听哥哥的。…哥哥，不要把我丢给其他人，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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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湾弹丸之地，向来为帝国所忽略，然而一旦被这头猛虎盯上，任牧湾王多么骄傲都无力回天。
　　新历1999年，牧湾少主携符印觐见帝国皇帝，之后为质，被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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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皇宫有多大？万顷宫殿不见边沿。
　　牧湾少主绕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他不肯放弃，总是说，“我哥哥还等着我呢。”
　　某一天，一个少年出现在他身边，跟着他走，他去哪就去哪。最后，天要黑了，牧湾少主别别扭扭的邀请他回自己的宫殿。
　　这少年欣然而应。
　　牧湾少主倒是很开心，吃饭的时候就比平常多吃了一碗。
　　少年斯斯文文的用餐，没两口就收了起来，只专心的看着他吃。这让他不由脸红，羞道：“你…你也吃，不要再看着我啦……”
　　少年微微一笑，说：“你真可爱。”
　　目光让他无所遁形，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糯糯道：“你怎么能说我可爱呢…那是形容女孩子的说法。”
　　少年试着去揉他的头发，很好，没有躲避，才笑说，“哪有？你就是很可爱嘛，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弟弟就好了。”
　　牧湾少主惊奇的睁大眼睛，说：“你没有弟弟嘛？”
　　少年沉下眼，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说：“当然有了，只是那个小傻瓜还不认我呢。”
　　牧湾少主就笑，兴致勃勃的道：“你不要说他是小傻瓜啦，——我哥哥也这样说我，不过我不喜欢他在外人面前说，——所以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说呀。”
　　“而且呢，你要是想让你弟弟认你的话，就跟他说呀，他只有你一个哥哥，”牧湾少主停了一下，问：“你家里还有其他兄弟么？”
　　“没了，只有我跟弟弟。”
　　少年说这句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他。
　　牧湾少主无知无觉，还兴奋的眨着眼睛，说：“那就好啦，他只有你一个哥哥，一定会认你的！如果是我哥哥，…不对，我哥哥只会揪着我的耳朵，说我想多了。”他说着，鼓起了脸，像一只小仓鼠。
　　分明是可爱的模样，却让少年终于沉下了脸色，说：“你就那么喜欢你那个哥哥？”
　　“哥哥是最好的！”
　　小时候，王兄总是逗他，拿着他喜欢的糕点玩具，说，桐儿，喜不喜欢哥哥？
　　他那时候便脆生生的应道，当然啦，哥哥是最好的！
　　任何事情说多了，假的也是真的。何况牧湾少主自幼和王兄生活在一起，没有父王母后的陪伴，与他而言，哥哥是最亲近的人了。
　　“你哥哥把你卖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这个少年，非要冷酷的揭开这个残忍的事实。
　　“你骗人！”牧湾少主生气了，拍打着桌子，疼的不小心红了眼，愤愤道，“我们拉钩了，他才不会骗我呢，你是个坏人。”
　　“你是个坏人！”
　　他让周围的侍卫把少年丢出去，可是没有人出来。
　　没有任何人。
　　牧湾少主气急了，推着他往外走，说：“你给我滚出去！”
　　少年的眸色深深浅浅，墨紫色略带斑斓，璀璨而又沉凝，反手制住牧湾少主，将其压在桌上。
　　身下的人泪光莹莹，倔强的不肯看他，低低的啜泣声加上一声声的哥哥，真是让他心烦气躁，不由得手指擦去他眼下的泪珠，甚至俯身亲吻。
　　这是他的弟弟。
　　却因为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假哥哥，气他到落泪。
　　不可以。
　　他的泪不能为任何人流，只可以为自己哭。
　　少年的吻似乎吓到了牧湾少主，怔怔的看着他，哭泣声也停了。半响才怯怯的说，“喂，你……你是不是想追我啊？”
　　少年挑眉，没想到他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过，这样也很好，他们本来就该是一体的。
　　“是的，我的小王子。”
　　他亲昵的对牧湾少主说，眉眼含情，又说，“你要记住我是谁，亲爱的桐桐。”
　　牧湾少主怔道：“你是……”
　　“沈颐。”
　　帝国皇帝，沈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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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湾少主献上符印的时候，其实没有见到皇帝的模样，——他本来是想看的，结果被同来的大臣直接压了下去，只模模糊糊见到一片明黄色，似乎是一个人形的，——于是他私下里称呼皇帝，是人形怪。
　　这个让他和哥哥分离的家伙，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怎么能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可现在这个讨厌的人就在他面前，说要追求他。
　　牧湾少主回过神后，说：“不要！我哥哥是不会答应的！”
　　沈颐揉了揉他的脑袋，宠溺的道：“桐桐，不是牧湾王答不答应的事，而是我愿不愿意让他活下去。”
　　“……你要做什么？”
　　牧湾少主安静了下来，澄澈的眼睛里头一次染上阴霾，他又一次问，“你要对我哥哥做什么？”
　　沈颐说：“你猜。”
　　牧湾少主真的去猜了，他是不太聪明，看不清局面总是捣乱，从小到大没少给哥哥惹麻烦，可哥哥虽然总是说他是“小笨蛋”，却没一次不帮他的。
　　他……才不要给哥哥惹来特别，特别大的麻烦呢。
　　这时候，他对死亡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只知道是个特别大的麻烦。
　　他猜不出来，可他一定要猜出来，很久才怯怯的说，“喂，我答应和你在一起。”
　　你不要让哥哥死掉好不好？
　　他没有说出来，可他眼里心里语气里无一不标明了这点。
　　沈颐的眼睛很好看，但却有一种莫名的气势，慕桐几乎要哭了，只是为了心中小小的愿望，还是坚持着对视。
　　终于，沈颐扭开了头，轻描淡写的说，“好。”
　　牧湾少主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哥哥呐，我是不是特别厉害，等我回国，你一定要夸夸我。
　　“沈颐。”
　　“嗯？”
　　“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时候的小慕桐，有着新出炉的爱人，有着保护了哥哥的满足感，天真而不知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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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历2000年，帝国最盛大的一次婚礼在皇宫举行，在此之前，已经通过了同性情侣合法权的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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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婚礼上遇到刺杀，——好吧，这之前慕桐根本不知道这是婚礼，直到来到礼堂，他才被动的猝不及防的接受了这个消息，——他很不开心。
　　慕桐被沈颐抱着，远远的看着这一场闹剧，确定了不会伤害到他，才贴着沈颐不高兴地说，“等我回国了，我们再举办一次婚礼，我要让哥哥参加~”
　　他说到哥哥的时候声音那么甜蜜，或许想起了小时候偷吃的糕点，被哥哥无奈的训斥，眉眼弯弯，带着深刻的怀念，连远方刺客的声音都带着家乡的韵味，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他突然就好想哥哥，于是趴在沈颐耳边，悄悄说，“你乖乖的，我就带你回家，去见我哥哥。”
　　他非常认真，说：“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嘛，你那么厉害，我哥哥一定不会嫌弃你的，”他嘟起嘴，“不过，你不许欺负我哥哥！”
　　沈颐只安静听着，用眼神让侍卫带刺客下去。
　　慕桐说了好多好多，要带他去牧湾吃最好的糕点，玩最好的游戏……
　　说到最后，终于泪流满面。
　　“你怎么哭了呢？”
　　沈颐十分怜惜的道，一点一点的吻去他的泪珠。
　　可他抽抽噎噎，就是停不下来，仿佛陡然空洞了心肠，寻不回最初的安宁。
　　哥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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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皇帝大婚的前几天，牧湾国消逝于版图间，王室除远在帝国的少主外，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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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个骗子。
　　-END-

　　【番外】

　　哥哥，等我回国，你一定要夸夸我呐…
　　哥哥，等我回国，你就一直陪我玩，不可以否认，我们拉钩了…
　　哥哥，我回国，你不要死掉好不好……
　　“沈颐，你骗我。”
　　慕桐的眼睛黯然无光，“你答应我了，不伤害我哥哥的。”
　　骗子，坏人，……离婚。
　　他想离婚。
　　像是终于想到了报复沈颐的方法，容颜一点点明媚起来，开心地说：“我要抛弃你了。”
　　沈颐揉揉他柔软的发，点头：“嗯。”
　　“……你为什么不生气？”牧湾少主咬着唇，委屈上心头，“你不生气我还怎么报复你？！你个混蛋，答应过我不伤害我哥哥的！还有牧湾呢？”
　　他气到落泪，晶莹的泪光闪闪，“你让我没有家了……，沈颐，你真讨厌。”
　　沈颐终于冷下了脸，为他的话语生怒，说：“谋害皇室者，诛九族。牧湾王妄想以你为筹码，岂不知下场会如何，你不该为他而伤心。”
　　谋害皇室……
　　慕桐怔住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牧湾先王将你偷走，令我帝国动荡一时，此等小国，竟敢谋害皇室，朕放他们老幼妇孺等平民离开便罢了，牧湾王室，”他看着慕桐将自己蜷缩起来，有些茫然失措，忽而柔声道，“他们骗了你那么久，你不生气么？”
　　“乖，哥哥已经杀了他们，今后就和我一起坐拥江山，登临至尊……”
　　慕桐只怔怔听着，无端泪意迷蒙。
　　他仍是不愿信沈颐的话，只是无处反驳，哥哥将他养的天真烂漫，他明白却不想改，整日撒娇痴缠。
　　快快乐乐的生活不是很好么。他不会跟哥哥抢王位，哥哥不会冷漠的对他，最喜欢惹了麻烦跑去找哥哥，尽管会经常收到嫌弃的目光，其实却很霸道又护短。
　　他会看着哥哥娶个王后，聪颖而美貌，然后在他们的祝福下，牵着自己的新娘回家。
　　可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呢……
　　沈颐将他压在身下，他痴怔的目光似乎毫无焦距，心里慢了几拍才模糊想起……身上这个人，不是亲生哥哥么？
　　然而这又能如何呢？只要沈颐不在乎，他这个被软禁的少主能说什么。
　　呵，全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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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帝国的疆域越来越大，慕桐在地图上找了好久，才在河域下方找到一个芝麻点大的地方，——牧湾的遗址。
　　天下这么大，它却这么小。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问侍奴：“他什么时候回来？”声音干涩，似乎不常说话。
　　“卯时一刻。”
　　前几日沈颐送信回来，最后的新月王国已经战败，整个大陆都是他的国土。他之后就会回到皇城休养生息，过几年再向海域进发。
　　雄心勃勃，千古一帝。
　　慕桐等侍奴下去，将磨了许久的匕首放到了地图上，慢慢的卷了起来。
　　片刻，沈颐风尘仆仆的进来，面容虽然还很清爽，却明显有熬夜后的痕迹。他初进门就搜寻着慕桐的身影，见到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才安心走过去。
　　“你在等我？”
　　“嗯，”慕桐抚摸着地图，抱起来，对他乖巧的甜笑，“你看，这天下都是你的。”
　　“是我们的。”
　　沈颐随手拉开地图，还不忘提醒他。
　　慕桐默默的盯着，直到银光闪现，沈颐皱起了眉，他才骤然出手，拿出背后藏好的另一把短刀，直直的插进他心口，随后连忙退后。
　　“你……”
　　沈颐才张开口，就吐出大口大口的血。
　　慕桐看着短刀发呆，这上面血迹斑斑，他有些奇怪刺杀的轻而易举。
　　但凡沈颐有一丝戒备他，绝不会伤的这样严重。
　　终于，侍卫冲了进来，暗卫也将刀放上了他颈处。慕桐眨了眨眼，回过神，安静的道：“本王是帝国的顺位继承人，你们要杀我么？”
　　“不许动他……咳…”
　　刺中了心口能活多久呢，沈颐因为失血泛白的脸颊仍旧不失俊美，却渐渐变得冷了。
　　他说：“慕桐…是朕的……亲生弟弟……”
　　随侍的右丞目瞪口呆。
　　慕桐看着侍卫横在他颈处的刀缓缓的放下，有什么痒痒的，……哈，可能沙子迷了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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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历2002年，帝国寻回流落在民间的二王子。同年，先皇于战前逝世，皇后随之而去，二王子沈慕桐临阵即位。年底，在一神秘人士帮助之下，帝国收伏新月，终于一统天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