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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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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碎叶。果然又是一个凉秋。不大的庭院里萧瑟着秋天的影子,黄昏的样子憔悴而落寞。千阳殿的仆从早已退下,皇上长跪的样子没多少人敢看。歌舒威远直挺挺地跪在正中间,黑底红流云纹的龙袍上金丝隐隐张扬着无可抗拒的庄严。威远闭着眼睛,阴柔秀美,透着一种病态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父皇,儿子来请安了。
父皇,儿子很快就可以到您跟前以尽孝道了。
父皇,您真的不醒来吗。
父皇,威宁,请您一定要保佑他。儿子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父皇,儿子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青萍要怎么办?
父皇,又是秋天了呢。您曾说,到喝桂花酒的时候,就准大开正宣门,放宫人共庆中秋呢。
那时候威宁还不会走呢。父皇偷偷抱着威远跑到街上逛花灯,疯玩了一个晚上,回来才知道,宫里都急翻了天。
秋风过,几叶愁。威远的眼角不知已经开始湿润。当时母后都急哭了呢,您赔了两天的不是,是不是?
一窗之隔,窗里的人毫无知觉的躺着,两人绝对酷似的眉,眼,鼻,唇。
当年凛国国王歌舒霆喜得麟儿,抱于众人前大笑道:“此子他年必成出木之杉!”
年轻气盛的时候,当时父皇也只有十六吧。歌舒威远出生竟然不哭,歌舒霆竟然高兴的不行,刚下战场,一身铠甲上还挂着黑水血泥,单手抱着小小的婴儿赞道,“果然天生大丈夫!”
所以,无论是国破还是家亡,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生生凌虐,八岁的歌舒威远一滴眼泪都没有。
因为,要留着命。要活下去。要夺回来。要报仇。永远不放弃。
灵泉冷冷地看着他,“皇上,当年都说安王爷是修罗再世。”
“哦,那卿以为朕是什么?”
“饿鬼。”
“放肆。”
“非饿鬼,不足以吞天下。”
非饿鬼,不足以吞天下。
连城霏,别来无恙啊。威远轻轻嗤笑,随手检起案上的一杯香茗,才发现已经凉了。有人轻拾衣带款款上前,换了杯浓郁的热茶。威远也没抬头,故作严肃地说:“越来越没规矩了啊。”一声脆笑,灵泉把茶杯一搁:“爱喝不喝!”威远把奏章一合,看着灵泉说:“又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国师大人了?”
灵泉翻个白眼:“没有没有,谁敢?就是皇上,我们的安王爷也被晾得差不多了,现在在家失意着呢。您看着什么时候合适,去去他那一副哭丧相?”
中宫大门正开,琉璃镶玉,金銮宝座,大门猛地一开,粼粼冽冽的光突然扑了出来。连城霏眯了眯眼睛。
大殿上站着很多人。木头桩子似的跟着玉石玛瑙一起点缀着金碧辉煌的皇家气势。
有点好笑。
连城霏自十五岁起,在西域征战十年,为大凛扩大了近四分之一的领土。常年和蛮子打交道,倒是练出一身霸道的魄力。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地诏一个镇守边关的大将军突然回京,一大堆人等着看好戏呢。
太监尖声尖气地唱:“镇远将军连城霏觐见——”
他缓缓走进正殿,身上的轻甲反射着灼人的寒光。满朝文武静静地等着这个传说中被称为屠夫的铁血将军。
出乎意料,很俊美。美得邪气。他抬头站在大殿上,轻钩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徐徐单膝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带着无可争议的霸气,也是笑着的。“爱卿平身!”
是夜,真武帝设宴于乾明殿,是为表彰嘉奖连氏父子不谓边关苦寒,恪尽职守,效忠□□,为□□守得国泰民安。
殿前立金铜五鼎,席间置青玉五爵。璧、琮、圭、璋各列其位,钟,铙,瑟,琴各执其声。一时凤吟泱泱如水,器色皎皎如辉。
侍从低首举案,碎步轻移,鱼贯而入,布菜置酒,尽然有序。众臣礼冠朝服,恭立于乾明殿外,只待礼官击鼓,进殿入宴。
歌舒威宁缓缓踱着步,在崇德门前张开双臂,由侍卫长解下佩剑,检查佩戴。之后侍卫长立正垂首:“王爷恕罪,恭请王爷入宫。”歌舒威宁淡淡一笑,抬步走向乾明殿。
今儿他也是一身礼冠朝服,重黑细银,一身华贵。因为以前是个将军,礼服是立领箭袖式,无意中带出了那么一丝煞气。歌舒威宁本身高瘦,重黑的亲王礼服再华贵也有些萧索。
后面却是连城霏。好一会,威宁才发现城霏的存在。
“连将军,好久不见。”威宁冷冷地说。
“是啊,上次凤台一别,怕是有十二年了吧。”
“近年来连将军威名显赫,羡煞旁人啊。”
“却还是不如破风修罗的靖安将军来的声名显赫,卑职惶恐了。”
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歌舒威宁没什么表情,一脸沉静淡然。这几年的脸上功夫他可没白练。
等到宴会开始,歌舒威宁在大殿一角儿坐着,看着所谓的盛世飞歌觥筹交错,静静地冷笑。这些年记得破风修罗的人很少了。并不是他们记性太坏,实在是皇上的记性不好。江山一巩固立马就得清除一批人,狡兔死,走狗烹,多少辈子演烂的戏码了。兰陵王归隐,大凛重新合一之后歌舒威宁被封了一个闲职以后就没了声息。叱咤风云,纵横江山,睥睨尘嚣,转眼就成了飞灰。不少人说安王爷果然聪明,而且文武百官对曾经的靖安将军,现任的安王依旧敬重有加。没事尽量不要惹恼皇上的弟弟,哪怕这种亲情只是表象上的概念。
皇上远远的坐在龙椅上,看不清脸。威宁有点忘了自己的哥哥长什么样了。还是那时候好,天天对着,没有吃的东西就并排躺在一起,幻想以后有了钱要怎样怎样。威远一本正经地说,威宁,哥会得到整个天下。威宁含着手指傻傻应一句,那我做哥哥的大将军吧,保护哥哥不被人欺负。
正出神,冷不防颈后被人一阵猛击。威宁正要发作,抬头撞上领灵泉那狡黠的桃花眼。
“不是吧,警惕性已经差到这个份上了?”灵泉半边身子隐在大殿的柱子后,烛光一照只露出一点苍白的尖下巴和一对水汪汪的眼睛。威宁正准备还嘴,突然听到一嗓子清亮的男声:“皇上,西域边缘闭塞,仍能听闻大凛王朝安王爷的破风修罗的威名。今日大凛人才齐聚,卑职想向王爷讨教两招,不知可否?”连城霏!皇上在上首没什么反应,文武百官倒是窃窃私语开了。威远笑笑:“这有何难?皇弟,你就来两下吧。”威宁脸色一变,手却攥紧了。
让一个王爷在御宴上为一个将军表演。威宁身体有些哆嗦。身后,灵泉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肩膀。
“连家世代镇守边关,大凛大半个边疆都是连家的。连城霏手握大凛四分之一的兵力,南边又有大楚天天惹事,大凛其实腹背受敌呢。”
灵泉,其实你早知道姓连的会找事是吧。所以才过来。谢谢,真的。威宁默默想着。一群人看好戏似的望着安王爷,皇上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说道:“安王,连家满门忠烈,连将军又为大凛镇守边关鞠躬尽瘁,你虽是王爷,却也不可如此托大!”
威宁咬牙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了。他微微一笑,朗声道:“承蒙大凛百姓错爱,威宁着实惶恐。既然连将军都这样说了,威宁怎么敢托大?威宁只是在想,这刀剑都是寒光见血的东西,不在战场上用是在也是不过瘾。不如,请连将军为臣弟击一通战鼓助兴?”那边连城霏微笑颔首道:“王爷都肯屈尊舞剑,那城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一会,一派战鼓被人抬上,歌舒威宁身形一闪,就跃到大殿中间。连城霏催用内力,一通战鼓洪流般喷涌而出。威宁不知何时已经手持铁剑,凛凛而立。他的唇角微微挑起一抹冷笑,剑花便化作了碎雪铺天盖地,一时之间剑气张扬,杀气横冲。他突然张口,半吟半唱起来。
“铁甲战鼓半着霜,血旗无语指歌阳。长风猎猎若还乡。若还乡,莫相望,志在四方。不可忘,自思量,少年儿郎,豪气张狂,铁蹄映残阳。当年遥想,怎有豪门亲王!走马沙场,点兵为将,立马横枪,踏尽魑魅魍魉!”
全场震撼。寂寂没有了声息。
其实还有一句。灵泉看不见威远的表情,那句应该是……
拓边疆,振朝纲,静天子明堂。
破风修罗。
你何日才能醒来。
别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