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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跑医院的邪气还是没有断。杨芷青摔伤了。因为早上路上大塞车,为了把文件送到正在参加招标会的秦扬手里,她只好弃车打了一辆摩托车。摩托车钻小巷的时候,在一段斜坡上翻倒,把杨芷青摔到了地上,右侧整个身体都擦伤了。她忍着痛坚持把文件送到秦扬手里,然后自己上医院去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在医院里,杨芷青都一直非常沮丧。她本来想秦扬会亲自从她手上接过文件,看到她身上可怕的伤口,她想看看秦扬这时的表情,想看看他的反应,可是他根本就不出来。自从上次深谈以后,秦扬总在似有似无地躲着她。她恨得要命,为自己的轻率懊悔,更为秦扬的自以为是生气。三十好几了,什么样的感情看不透,不成就不成,用得着弄得如此别扭吗?难道她杨芷青还要非要赖着一个离婚男人不可?
她想来想去,发现也只有张宁的职业是比较自由的,只能打电话给张宁。张宁很快赶到了医院,还给她带来了一件长风衣,可以掩住她破损的衣服。张宁到的时候,她的伤处已经全都清理好了。擦伤的地方很恐怖,清洗的时候很痛,这些都让杨芷青几乎掉下泪来。幸亏没让张宁看见,杨芷青侥幸地想着,惊异于自己此时此刻竟还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莫不是疯了吗?我的神经与普通人不同吗?”杨芷青随后又释然是想:“管它呢,随它去吧,走到哪儿算哪儿了。”自从向秦杨表白过以后,就有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决,像飞蛾扑火一样,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目的,好想只是心中堵着的一口气,硬要冲过去不可,顾不得面前摆着的是生死抉择。
这间医院恰好是赵沁父亲住院的地方,杨芷青在赵沁父亲病危以后,还没去探望过,所以和张宁一起往赵沁父亲住的ICU病房去看看赵父。
前两天张宁接到过赵沁的电话,说她爸爸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医生说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也曾经征询过家属是否要放弃治疗,目前只是在用昂贵的药物和机器在吊着条命而已。进入ICU才两个星期,已经花了二十多万了。赵沁的声音里全是疲惫和焦灼,让张宁觉得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是徒劳无用的。
她们一到ICU的外面,就听到赵沁的妈妈声嘶力竭地在哭喊。她以为赵沁的爸爸已经走了,吓得心脏咚咚地跳起来。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赵沁妈妈和赵沁的老公吴东在吵闹。
张宁从来没有见到过赵沁的妈妈这样失态过,如果不是赵沁用力拉着她,她挥舞的手就要抓到吴东的脸上了。这两个星期,她憔悴得不成人样了。本来雍容华贵总带着淡淡笑容的面容,已经一点都不剩了。她伸着手臂,仿佛要抓住什么似地使劲儿挥动着,面前却什么都没有了,弄不清她到底想抓住什么。她的头发凌乱,神情枯槁,脸上的皱纹愈见粗深,在脸上隔出可怕的纵横来。还有她张着嘴大力地喘息的样子,也着实让人惊吓得不浅,喘息的声音清晰可闻,还夹杂着嘶哑的喊叫,与街头骂人的泼妇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眼里就只有钱吗?”老太太气喘吁吁地喊着。等喘息稍定,又说:“你放心,我不会花你的钱。我早就做好人财两空的准备了,谁敢停药?谁敢停药?谁敢停药!嗯?…………不行就卖房子,救不过来我也不活了,我就跟着老头子去了!”
接着就是一阵倾泻而出的号啕大哭,放开的声音里满是近日里长长的深深的压力,一旦决口涌出,就一泻千里,不能遏止。张宁看着她原来就瘦削的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全都好像是一层枯皮包着的骨头,蓝色的血管在皮肤表面形成一道道的突起,心中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这种场面让张宁更多的不是体验到了同情,而是惊悸。现在她面前的老女人,可怜和绝望不多,倒更像一个女巫。张宁不易察觉地打了一个冷噤,暗暗责骂着自己的走神。
赵沁的老公吴东满脸气呼呼地在喘着气,虽然被赵沁的哥哥拉住,却还在试图要与老太太说理:“并不是我不想尽力,医生已经说了没希望了,这也是医生的建议……”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呜——”的一声惨叫给打断了,与此同时赵沁也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喊:“吴东!你太过分了!”最后一个字被拖得很长,有点歇斯底里。
接着老太太用两只手抓着心口,继续发出一声一声绵长的夹着嘶叫的哭声,听起来像一声声的嗷嗷叫喊。她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失望,就用力地试图跳动着身体,想挣脱赵沁的控制,无奈这些日子,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到达了极限,只能勉为其难地让双脚稍稍离开地面而已,而脸上的青筋则绷得更紧了。杨芷青眼看这样下去非要出什么事情不可,就冲上去想帮赵沁把老太太扶回病房去躺着,却被她挥舞着的手臂打中了伤口,痛得立即放开了老人的手。
张宁眼疾手快,赶紧冲上去接替芷青,一边示意赵沁和自己一起用力把老太太挟转身,一边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别着急别着急,阿姨您千万别着急!有什么事儿慢慢说。”这样一左一右,把老太太弄离了现场。
赵沁把妈妈交给张宁,再回到现场的时候,看见吴东正在大声训斥责哥哥:“这个时候你干什么去了,要你这个儿子有什么用?明明是我们已经商量好的事儿,你负责做你妈的工作,这会儿一声不吭,你装什么孙子啊?”
赵家这个唯一的儿子一直是个内向的男人,一个普通的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既无权利又无能力,自家的事情十件倒有八件是吴东在做主。这次父亲生病,一个月下来,医疗费已经好二三十万了。特别是住ICU,那简直是最可怕黑洞,每天都是数以万让的支出,如果再住下去,突破一百万应该没问题。这么大笔的费用,对于他来说直接就是个不可能的数字,他早就被吓得不敢发出一声意见了。他心里并不是不恨吴东的跋扈,但他很害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让吴东说出逼自己负责医疗费用的话来。被父亲即将的远离弄得悲痛欲绝,被医生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们做好最坏准备,又被吴东的咄咄逼人迫得走投无路,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羞得抬不起头,这个男人的心里满头的装着悲愤。此时他很想给吴东一个响亮的嘴巴,却抬不起自己的手。
吴东还在步步紧逼:“我是心疼钱吗?要有希望的话我会心疼钱吗?医生已经说了这样下去是白浪费钱,你知不知道?现在所有的钱都是我从股市里拆出来的。这几年股市有多低迷你知不知道,这都是我割肉的钱你知不知道?爸单位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吧?能报出十分之一来我把头砍下来给你看!你们这一家人,就会靠着别人!”
吴东的声音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赵沁恶狠狠地冲上来打了他一个耳光,此时正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吴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然后听见赵沁一字一句地说:“吴东,你不是人!”
吴东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沁,最后回过神来,暴发性地吼了一声:“好!好!我不是人,我他妈的还不管了呢!”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