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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 ...

  •   这日午后,竹蝶已译完了那上中两编,只余下编《武学篇》,她本来就怀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到这时强说“不译”自是不成,但当真如实译出,料得自己二人下场也未必便佳。何况她向何红萸所言这一编之难也并非虚言,眼看满纸所载尽是武功口诀,她虽是名家子弟,但限于年岁,所学甚浅,自身内功本不足道,要译此高深武学也着实为难,将这一编翻来覆去的熟读,斟酌推敲,连续两三日都下不得笔写出一字来。萧剑平在旁看着,只恨不能分忧,隔着重壁隐约听得外间人声喧嚷,不免更增烦躁。正要过去敲壁吩咐外面安静些,陡然间却闻得喊声大振,透墙传入,直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人声中竟夹着金铁交鸣之声。
      神祠中平日也有喧闹之声,但这般异声大作,显然已生变故,萧剑平脱口叫道:“蝶儿!”竹蝶失声道:“起火了!”鼻中果然闻到火烟气味,自暗室墙缝间传了入来。突然轧的一响,墙壁移开,一股浓烟挟着焰火直扑而来,逼得两人都向后闪避。
      浓烟中一个白衣人提鞭跃入,正是何红萸,喝道:“是叛党来攻,快随我走!”冲到壁间打开暗门,那《百毒真经》前两编经竹蝶译出后已被她收入其中,这时一把攫起,向竹蝶道:“收好了书!”竹蝶仓皇间不假思索,抓起案上书册往怀中一揣,只唤得一句:“小表哥……”已被何红萸一把拉着手臂,身不由己往门外奔了出去。
      萧剑平只跟得两步,一股黑烟扑面而来,呛得几欲窒息,眼前只是一花,竹蝶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他大叫一声:“蝶儿,等一等我!”也不管前面焰聚火浓,一头便往烟火丛中直撞入去。
      他们所处的这暗室本在偏殿之侧,这时自香房净堂之间冲了出来,头顶橼木房梁都已烧得格格作响,瓦片纷纷掉落。萧剑平冲火突烟,双目已被熏得不住流泪,强撑着找寻竹蝶及何红萸身形,烟雾弥漫之中却什么也看不清。陡听得轰隆一声,头顶上大半截着了火的板壁直砸下来,他急跃闪避,自熊熊燃烧的窗棂间直窜出去,殿间又是半堵火墙倒塌,砸得青砖地上烈焰飞腾。
      但见走廊间,天井内,一堆堆都是厮杀格斗之人,满院尸横就地,血流成河,叫嚷喝骂之声不绝于耳,竟连火墙倒塌的巨响也盖过了,前后正殿未见有火光,却也是一般的喊杀之声直传过来。萧剑平在暗室里已知道外面拼斗热闹,但竟是如此残酷的一副厮杀相扑场景,却也是骇目惊心,料来这一遭来攻的叛党定非小可,只怕连何红萸也难自保,心急如焚,大叫:“蝶儿,蝶儿!”叫了两声,又叫:“何教主,何教主!”但人群里喊杀声震天价响,叫声如何传得出去?
      相斗的教徒看见了他,有人便挥刃相攻,萧剑平哪有心思跟他们纠缠,从死尸旁拾了一柄长剑,护住了全身向外猛冲。其时四下里斗殴厮杀,混乱已极,也没有多少人着意跟他为难,此刻要凭轻功脱身远走,想亦不难,但找不到竹蝶下落,又焉能自己先走?何况想到这五毒教的叛党是冲着何红萸而来,她跟在五毒教主身边,情势只有比自己更加凶险,心里哪里放落得下,耳听前殿斗声较剧,不知何红萸会不会在那里指挥拼杀,当下也顾不得好歹,仗剑硬向前冲。
      奔不几步,便听祠外嘘溜溜哨声大作,尖锐刺耳,那是五毒教示警的哨报,相斗人群登时纷扰起来。萧剑平尚未转过殿角,已听一阵阵喧嚷惊叫,前殿之人竟顾不上打斗,潮水般的向后退来。他被这人潮一冲,立足不定,身不由己的也向后殿而去,心下愈发惶急,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拼命叫喊:“蝶儿,何教主!”哪里有人回应?
      这疑团倒是片刻间便即打破,但见前殿之巅蓦地一红,窜出一条十来丈的火舌来,原来前门已被火封住了。耳听祠内打斗的双方都七嘴八舌的叫嚷,萧剑平虽听不懂他们的土语,却也明白在前面放火的绝非五毒教相斗双方中的人物,难道大漠中叛党那一手突袭,如今竟教别人也学了来还施彼身?风送焰烟,火舌犹似毒蛇般猛扑而至,本来烧向后殿的火头业已切断,这一下烈火骤发,四下里房舍屋宇无一得免,神祠顷刻间便陷入了火海之中。忽然听得后殿里几下沉闷的轰隆之声,有如闷雷乍作,烈焰间的众人陡发惊呼,叫声中竟满彻恐惧之意。
      萧剑平正随着众人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撞,百忙里还不住口的呼叫竹蝶,陡听嗤嗤声响,刺耳惊心,一股刺鼻气味直扑过来,喉头登时发干发痒,一低头,只见一片黄色烟雾自后殿门中着地直卷过来。萧剑平已奔到正殿之后,陡见有异,一惊之下,身形拔跃,那黄雾迅即便淹没了适才所立之地,向前直涌过去。这当儿身形下落,便是将双脚踏入了这诡异之极的黄雾之中,他情急之下,足底在墙侧一撑,身形再度拔高,这一下使出了平生轻功极限,伸手已够到了檐瓦,当即借力又腾身而起,已稳稳落在殿顶,才觉得胸口泛恶,忍不住伏在檐角咳嗽起来。
      但听后殿间仍是轰隆闷响不绝,倒似有几百斤的火药埋藏在地面之下不住爆炸,又好象是数十个大力士在内捣鬼。萧剑平咳止抬头,只见后殿屋檐墙角都似在微微摇震,瓦片砖块不住掉落,砰砰有声。他似觉连自己身下也在震动,跃起身来,看见这屋顶已站了不少人,自是同自己一般跃上来避难的。人人神色惊惧,倒无一人留意到他。再回过头来,只见前殿顶上也是站满了人,火焰兀自在殿间檐角飞腾,隔得对面之人面目都模糊难见。
      这祠堂里百数人本自短兵相接,格斗不休,这下喧嚷陡成沉寂,每个人耳中都只听见后殿传出的嗤嗤雾涌之声,连前门使火攻的来敌也自住手。萧剑平居高临下,总算看见了这突袭者,原来却也是老相识了,火焰影里一干人全是寒玉谷的门下,依稀都可辨出领队的许云香来。但殿内这等形势他寒玉谷多半也不曾料想,只见他们均是神色不定,犹疑着交头接耳,忽然许云香作一个手势,门下各人立时恪尊台命,一齐掉头而去。
      此际祠中火势已不可复控,火头四下乱窜,火舌舔着廊柱木檐,发出必剥噼啪之声,于一片死寂中竟自清晰异常。屋顶上众人处身越来越热,许多人衣角已被火焰卷着,却均是闷声不响的自行扑熄,目光只是注视着下面。这一日未出太阳,但各处火焰腾高,竟将满空阴霾也映成了血红之色。
      嗤嗤响声仍是不绝,那黄雾不住的自后殿着了火的门框窗棂之间急涌出来,片刻间已布满了全祠地面,天井里不及躲避之人已倒在雾中挣扎翻滚,扭曲叫号,却始终站不起身来,屋顶上人人默不作声,衬得这情景既是残酷,又是诡异可怖。被围墙挡住了的黄雾还在一寸一寸的上升,过不多时已将那十数人的身躯尽皆淹没不见。
      萧剑平再也不敢看下去,连退了两步,回过头来,忽见北面檐角上一人怔怔站立,雪白的衣衫迎风飘拂,却正是五毒教主何红萸。萧剑平于此悲疑无助之际陡然见到她,一怔之下,便即大喜,抢上去大叫:“何教主,你将蝶儿带到哪儿去了?”
      这时正殿火势蔓延,渐次烧及檐顶屋梁之上,半座殿身都在微微摇动,已吃不住屋顶诸人重量;而地面黄雾不绝上升,渐渐已有一人来高,漫过了短墙,淹没了廊顶,刺鼻的气味已呛得不少人大咳大吐起来。五毒教徒都是长年用毒,自是知道本教这毒雾的厉害,眼见片刻间厄运便至,大半人都伏在瓦面上喃喃祷告,猛听萧剑平出声大叫,霎时间每个人的目光都向他射了过去。
      何红萸转头看见了他,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只是这惊喜神情片刻间便转平静,说道:“是你!”萧剑平喜道:“是我。何教主,蝶儿还好罢?她现下在哪儿?”眼见何红萸好好在此,那么竹蝶也自当安然无恙,欣喜之余,不由笑逐颜开。
      何红萸的神色却甚是奇异,冷然凝视了他半晌,才转开头去,道:“你问小竹姑娘么?片刻之前,她还是好好的;现下在哪儿,我倒也知道。”萧剑平急问:“在哪里?”何红萸往下一指,道:“那里!”
      萧剑平脑中一晕,几欲跌倒,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何红萸脸上仍是淡淡然不动声色,眼神中却露出了一丝怜悯之意,一时间竟浑不似平日里的尖刻狠毒,叹了口气,幽幽的道:“萧公子,你别怨我照顾不周,方才那当儿我本已拉了她跃上屋顶来,令表妹却又挣脱了我的手跳了下去。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萧剑平急道:“你胡说,我不信!”何红萸道:“到这时信不信都是一样。本教这极乐雾还是前代的遗物,在密室里窖藏了近百年,当今之世已无药可解。此刻教寒玉谷的贼子放了出来,只消再涨上片刻,这里还有谁能逃命?左右是死,小竹姑娘早去一刻,倒免了这等候之苦,你也不用伤心了。”
      萧剑平呆了一呆,明知她所言是实,但急痛攻心,却又盼她的话万万不实,不自禁泪流满面,叫道:“不,蝶儿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她便死也会跟我一道死的,决不会抛下我先走,一定是你推她下去,要不就是你骗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何红萸向来心性高傲,这时命在顷刻,能说那一句安慰言语已算是万分难得,料不到这少年竟不领情,兀自大呼小喝的叫嚷,这一下如何忍得住?双眉一扬,冷笑道:“好罢,你爱追根究底,我也不妨告诉你说!你那蝶儿自然是决意要与你同生共死,她只当你还没逃出来,因此上才会不顾性命的跳下去寻你,这般你该心满意足了罢?”
      这时天空中陡然一亮,一道长长的闪电掠过云层,跟着便是一个霹雳打了下来。萧剑平耳边心头,同时巨震,跄踉着退了几步,突然间脸如死灰,叫了出来:“我……我同她死在一处!”抢到檐角,涌身便往雾中跃了下去。
      何红萸一惊,反手擒拿,这时黄雾已升到檐沿下半尺,她这一拿拿住了萧剑平左脚,他仍是头下脚上的朝雾中直冲下去。但何红萸出手之时已然料到,右手银鞭一挥,甩过来缠住了他胸背,硬生生的倒拉回来,左掌右鞭,同时后送,将萧剑平全身掷在瓦面上,喝道:“你找死么?”但听轰隆一声,又是一记霹雳在云间打过。
      萧剑平翻身跃起,叫道:“你既说都要死了,就让我早去陪蝶儿片刻又有何妨?”再冲过去,何红萸伸手拦住,怒道:“还说要死!眼下能下雨就好了,你懂不懂?”一言甫毕,半空中黄豆大的雨点已猛撒下来。
      疾雨挟风,火势转旺,必剥声中夹杂砖瓦掉落之声,整座大殿都已摇摇欲坠,殿顶上众人却仰面向天,叫声之中透出喜悦之情来。萧剑平陡然明白,原来这毒雾见水即没,大雨一冲,便能散去。片刻之前死亡已逼在眉睫,哪知获救竟如此轻易,老天弄人,岂非就是反掌之间?
      他低头看去,果见雨线中黄雾渐退渐稀,天井中各般物事已清晰起来,满院死尸堆里兀自有将死未死的人在挣扎呻吟。萧剑平心底猛然一下剧痛:“蝶儿已经死了,我独个儿在上面作甚?”忽然大叫一声,飞身跳了下去。
      这一下猝出不意,何红萸竟不及再度拦阻,只叫得一声:“不能下去!”已见到萧剑平双足落地。这时毒雾虽已冲没,但毒质溅入雨水,一样是剧毒无比,不待有半日大雨冲刷,她也不敢贸然下地行走,陡见萧剑平于已获救时自投死地,一惊之下,不禁退了两步。
      只听他大叫:“蝶儿,蝶儿!”将地下死尸一具一具看了过去,渐叫渐远,跌跌撞撞的往后院直奔。何红萸又退两步,在一根冒烟的梁木上颓然坐倒,大雨倾盆,衣发尽湿,全身如浸在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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