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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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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继位为王的那一天,我离开了镜月城。光是我最敬爱的哥哥,冰月一族的王,我爱他,更恨他。他夺走了一切本该属于我的爱,像是保护一件艺术品般保护着我,将我置于无人问津的角落,任由我的心被寂寞吞噬。
我的出生是一场意外。那晚父王喝多了酒,母亲当时只是一名女侍,恰好闯入了父王浑浊的眼,于是不该发生的,发生了。我的出生造成了母亲的死亡,但所幸的是,我是名女子。那个被我称作“母后”的女人,还不至于会对一名无足轻重的“公主”下毒手。可从小到大,父王对我的憎恶以及母后对我的百般刁难与毒打,却从未停止过。
他们说我是不祥之人,是妖孽,是祸胎。我眼中的世界是冰冷的一片灰,光对我的爱护只能加深我对他的恨,樱墨告诉我,那种感觉叫做“嫉妒”。
樱墨是我的贴身护卫,与我一同长大。她拥有殷红婉转的眸,以及墨紫飘逸的发,绝美妖艳的脸庞堪称是镜月城的第一美人。我从未想过要带走她,她是光赐予我的侍卫,我一直怀疑着,她是光的眼线。我是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不得不防。
“樱墨,你大可不必跟我走。”穿上男装,我与她骑了快马,趁夜离开。镜月城中有大欢喜,整个城都在为光歌唱。
“您是我的主人。”樱墨淡定的一句话,让我无言。我真的是你的主人吗?樱墨,我连姓名都不配有。
轩辕明,在族人眼中,只是个无忧无虑的明公主。养尊处优,一事无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明公主而已。可惜那个轩辕明早已死去,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姓名的浪人。
“樱墨,你走吧,我不想对你拔剑。”我勒马而停,背对着她。夹着寒意的风扬起我而后柔软细碎的黑发,露出我颈后暗青的烙纹。
“总有一天,您会回来的,这是您的命运。我会在这一片枫树林中等您。”樱墨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她调转马头,静默中看了我的背影一眼,深吸一口气,扬鞭而去。
“命运?也许吧,这可笑的命运……”我的手指绕上一缕额际的黑发,突然想笑,于是便大笑起来。
策马一路向西,路经一片杏林。连续走了三日,干粮与水几乎耗尽。正当我口渴难耐之时,一阵异香飘来,下意识地抬头,饱满溢香的黄杏迎风摇曳,近在眼前。
连吃了十多个黄杏,有些犯困。我倚着杏树,身旁的马儿还在享受着新鲜的黄杏大餐。透过杏树斑驳的叶,我仰望着湛蓝的天空,风移云动,没入我的瞳中,一片虚无。
“喂,你!”孩子气的声音扰乱了我的心绪,我侧脸看去,一名打扮古怪的少女正指着我的鼻子叉腰瞪眼,“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我的杏可从不让人白吃!”少女瞪圆了黑曜石般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小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红,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是第一次出来拦路抢劫吧。”不知为何,看到她竟会让我忍不住想笑,上翘的嘴角让此时的我看上去反倒更像是“拦路抢劫”的坏人。
“什……什么抢劫?!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你赔我的杏!”少女急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她像是催眠了自己般,居然开始气鼓鼓地诉说自己种杏养杏护杏的艰辛……我一边咬着美味多汁的杏,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直到她说完。待她好不容易将话题绕回我的身上,已是过了两三个时辰。
“小妹妹,歇会喘口气,可别被自己的唾沫呛着了。”我笑着递上一颗杏,她不但没接,反而后退了一大步。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反应有趣极了。我笑着反问:“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你是女的?”
“我明明穿着男子的衣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识破,你!你是爹派来的追兵对不对!”男子的衣物?我上下打量着她身上那古怪之极的衣服,突然想起,她,并不是冰月族的人。
冰月族的皇族不但拥有强大的力量,还拥有着与平民不同的尊贵的外貌特征:金发蓝眸;而冰月族的平民则与樱墨相同,发色墨紫,瞳色赤红。眼前的少女褐发棕眸,肤色较深,显然是其他族的族人。
“你是沙炎族的人?”我皱眉,声极轻,像是自言自语。“你在嘀咕些什么?告诉你,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爹派来的,总之,你要是敢妨碍我,我就杀了你!”她抽出腰间的佩刀,眼瞪得浑圆,握刀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那佩刀刀柄镶满宝石,刀鞘洁白如玉,似乎是象牙所制。看样子,这丫头的来头还不小。
“放心吧,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流浪者,并不是你所说的什么追兵。”我笑笑,直起身子,她像是受了惊的小猫般向后跳了一大步,眼中充满敌意。
“我要继续流浪了,小妹妹。有缘再见吧。”我拢了拢衣袖,背过身去牵我的马,“对了,你下次抢劫要记着把自己捂严实点,免得反被别人抢了。听说这附近常有采花贼出没呢……”小小的恶作剧,我勾起嘴角。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户人家都没有,只有这片野杏林,又哪里会有什么采花贼呢?但她似乎真的相信了我的话,环顾四周,心底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等一下!”她突然跑上前拽住我的衣袖,我回头,强忍着笑意,装作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怎么了?”“带我走!”她用着命令式的口气,脸憋得通红。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定定看她,她脸颊上浮现的绯红仿佛要将我的目光融化。“我迷路了……”她低着头小声嘟囔,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你说什么?”我把耳朵凑过去,完全是一副无赖的样子。
“我说我迷路了!”她气得大嚷,不得了,似乎真的把她惹生气了。
“早说不就没事了吗?上来吧。”我翻身上马,向她伸出右手。我从来没有试过如何去让一个人消气,所以现在只能盼着她自己慢慢把气消了。
“你还真是个笨蛋!”她猛地发力,将我拽下马,动作轻巧地跃上马背,扬鞭而去。
我坐在地上,看着飞扬的尘土发愣。许多许多年以前,樱墨也曾这样骂过我。
笨蛋,我真的是一个笨蛋吗?
“哼,活该,这就是惹我独孤瑾的下场。”将我的坐骑骗去的少女一路策马狂奔,喃喃自语一脸得意。
“嗯,原来你的名字是独孤瑾,呵,我记住了。”御剑而行,我突地飞下,落在马背上,吓了她一大跳。“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她勒住马,惊疑不定地盯着我,一时间竟忘了逃。我温和地一笑,夺过缰绳,一手策马,一手揽着她的腰。
“你没听过御剑飞行?”我的嘴角勾起让人目眩神迷的弧度,颇有灵性的马儿载着我们继续西行。“你!”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拼了命地推我,脸涨红。我暗暗运气,骑于马上稳如泰山。她发现我无动于衷,不禁急道:“你这个流氓!采花贼!快把手给我拿开!”
“流氓?采花贼?”我这时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不觉好笑地摇摇头,“大小姐,我这不是怕你摔下马才扶着你的嘛!”我笑得好无辜。“谁要你扶!你再不放手,我就、我就……”她咬唇,怒容满面。“你就怎么样?啊呀!”
“你是属狼的呀?!还带咬人的,下口那么狠,你把我的手当酱肘子啃了啊?!”我揉着发痛的手腕,一排牙印清晰可见,牙印处的皮肤微肿泛紫,疼得我咬牙切齿。
“活该!谁让你惹我来着。”我那滑稽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笑,她狠狠瞪我,勉强维持着气鼓鼓的模样。“怕了你了。”我摇摇头,不再揽着她的腰,两手攥着缰绳,可那姿势依旧是暧昧不明。
“笨蛋!快放我下来!”她又开始拉扯我的手臂。“我若是现在把你放下,这荒郊野外的,你一个人就不会害怕吗?难保你不会被野狗叼去吃掉……”我板起脸吓唬她。“你才会被野狗叼走吃掉。”她皱眉,低着头想了想,分析利弊,嘟囔一句,不再做声。
一路上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只是无论我说些什么,她都赌气一言不发。傍晚,我们终于赶到了一座小城。
“等等,这座城有古怪。”我们下马入城,没走几步,我便拦住了她。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好饿,我要去填肚子了……”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愁眉苦脸地挥开我的手。“你没钱吧?没钱就得听我的。”我的表情严肃,这座城静谧得不同寻常,整条街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定有问题。
“你以为你是谁啊!臭流氓!唔……”我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指向正前方。一阵妖风突起,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你快走。”我低声,放开她,抽出腰间的宝剑,向黑影迎去。
是蝮蛇妖,我下意识握紧手中宝剑。
这种妖物体型巨大,生性凶残无比。它们最可怕的地方是,它们都很聪明。然而比较幸运的是,这附近似乎只有眼前这一只蝮蛇妖,若是有两只或者两只以上结伴出现,那么我和她,今日必死无疑。
它的口中喷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唾液顺着锋利巨大的毒牙滴落到地面,将尘土中的花草腐蚀。这只蛇首人身的怪物,居然还穿着人类的衣裳。是受了诅咒,失去人性的人类么?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母后,那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正如同眼前这只蝮蛇妖,充血的瞳中,满是恨意与杀意,让我颈后的烙纹暗暗生疼。
“明,你也配叫明?你根本就是恶魔转世,是妖孽,是祸害!你压根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你怎么还不去死,还不去死!”那个女人怨毒的声音在我脑中炸开,我低吼一声,仗剑扫去。
“滚!都给我滚!”我红了眼,手中宝剑犹如狂龙乱舞,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上前与蝮蛇妖缠斗起来。它手持钢叉,与我一番恶斗,渐渐呈现弱势。即使是人类所化又如何?反正我只是人人唾弃的恶魔,又不是普度众生的神。我杀得兴起,一时间竟忽略了它致命的毒。
“咕唔。”蝮蛇妖猛地喷出一团毒雾,我心惊而退,同时放出玄冰术墙。冰墙被毒雾腐蚀,我连退了十几丈远。“哼,没想到竟被你留了一手。”我冷笑,手指拂过剑身,宝剑立即曝出耀眼金芒。
“妖怪看刀!”这声音,是她!我惊得失神,只见那个笨丫头从蝮蛇妖身后跳出,举刀欲砍。“危险!”我顾不得其他,拼尽全力向蝮蛇妖冲去,一招“月华斩”当即挥出。
但我还是迟了一步。穿过蝮蛇妖一分为二的尸身,我接住下坠的她。她的脸色青紫,唇色发乌,显然已经陷入昏迷。我赶忙封住她的穴道,防止毒素入侵她的内脏。“是我,是我害了她。”我的心中万分自责,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莫非真是上天注定,我身边的人都会因我离开?
我拍开数十间屋门,发现这里果真是座死城。不,我必须救她,决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去,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总有一天,您会回来的,这是您的命运。”樱墨的声音在脑海中突然响起,是了,其实我知道,有谁能够救她。
终归还是逃不掉。
“明,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御剑飞行几乎耗尽了我的全部体力与法力,见到光时,我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拥着我,很高兴的样子。我无力反抗,也不能反抗,他已不单是我的哥哥,还是冰月一族的王。他头上那晶莹洁白的冰冠不停地提醒着我,他是王,不可违抗的王。
“王,请您救救她。”我已经想不起这是第几次对他无助乞求,而他,也已不知是第几次毫不犹豫地应承。“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冰月宫中有全族最好的医者,也有数之不尽的名贵药材,要救治一个中了蝮蛇毒的人,那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我日日夜夜陪着瑾,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到她醒来。
“我……这是在哪?”终于在第三天,她醒了。
“冰月宫,我王兄的宫殿。”我递过一杯水,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难免会觉得口渴难耐。她接过杯子一口灌下,长吁一口气之后,居然开始嚷着要吃东西。
“你真是个有趣的丫头,一般人到了陌生的地方都会紧张的问东问西吧。”我命人上足饭菜,微笑着看她“狼吞虎咽”。总觉得她的模样,让我看上千遍万遍也不会腻。
她咽下口中的饭菜,瞪了我一眼,道:“横竖都已经上了你的贼船,想逃也来不及了,那还问这么多干嘛。”
“贼船?”我哭笑不得,“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你当我是傻瓜吗?那还用说,肯定是你把我迷晕了捆来的,哼,臭流氓。”她抓起一只肥腻的鸡腿,不顾形象地啃起来,看样子还真是饿坏了。我盯着那只鸡腿,突然联想到我可怜的手腕,不禁背上一寒。
“丫头,你一没姿二没色,你倒是说说看,我干嘛要费这功夫把你捆来这,嗯?”
“你吃饱撑的呗。”这丫头,真是气死人,分明是恩将仇报。
“是,是我吃饱了撑的,也不知是哪个傻丫头,硬是往妖怪身上扑来着,弄得差点儿丢了小命,毒发身亡!”我直直地瞪她,她刹那间红了脸。
“知道了知道了,恩人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给你只鸡腿要不要?”嗬,这丫头原来是在装傻。我板着脸唬她:“不行,为了救你我差点得去西天取经,怎么说你好歹得以身相许吧?”
“人参行不行?”“不行!”这丫头鬼精鬼精的,着实有趣的紧。“哼……不行就算了。”她扁起嘴,偏过脸,不再看我。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殿下……”突然闯入的宫女扑倒在地,我对上她诧异的眼,一滴冷汗悄悄滑下。
“有话慢慢说。”我冷声,吓得那宫女身体一僵,慌忙站起。“启禀殿下,这……”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颤抖地奉上,我取下她手中的布包,打开又迅速系上。
是调兵符。我皱眉,声音更冷:“这是谁给你的。”“启禀殿下,这是……”宫女犹豫着是否该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我挥挥手:“算了,你先退下吧。”即使她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
樱墨,你这是在逼我么……
宫女赶忙应声退下,没等我细想,一只手便伸到了我的眼前。“喂,公主殿下,嗯?”她勾住我的下巴,左看右看,一副强压着怒气的模样。
“怎么了?”我不以为然地回答,一双眼却是紧盯着她诱人的唇。“怎么了?你还问怎么了?你这个大骗子!”她松开手,对着我的耳朵大吼。
“我骗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掏掏耳朵,一脸茫然。“你根本就不是男的!”她憋红了脸。
“我有跟你说过我是男的吗?”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你耍着我玩!”她扯住我的衣襟。
“哦?我怎么个耍你法?”我挑眉。“你应该事先告诉我你是女的才对!”她鼓起涨红的脸颊。
“你又没问我,我干嘛非要告诉你不可?”我摇头,突地邪邪一笑:“莫非……你爱上我了?”
“爱你个头啦!你这个大骗子,我不理你了!”她气闷地松开手,别过脸,不再说话。我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便开始说那些长老、学者的趣事,将话题转开。我说的投入,不时模仿起那些人有趣的动作和表情,逗得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脸上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明,你的朋友已经醒过来了吗?”正说话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瑾止住了笑,直直地盯着来人发愣,眼中有着我所熟悉并且害怕的光芒闪动。
那光芒,我怎能忘记。那是在我八岁那年,与光一起出现在樱墨面前时,她眼中所闪现的光芒。我知道,那光芒是为了光而绽放。是啊,我怎可以忘记,光是那种能让世间女子一眼倾情的绝世美男子,他那王者的气质,高贵温和的笑脸,金色的长发与湛蓝的眼,无一不是颠倒众生的利器。
失神的瞬间,我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碎成了片片,每一片都扎得我的五脏六腑暗暗生疼。
瑾留在了冰月宫。这已是我意料中的事,无论是樱墨还是瑾,她们都不曾也不会选择我。然而我却悲哀的发现,这一次我是真的陷进去了。我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够留在她的身边,看到她开心的笑脸,就已足够。
我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安静地过下去,但很显然我错了,错得离谱。老天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呢?光在不断地伤害她,她的笑容越来越少,而我的心亦是越来越痛。
她开始日日垂泪,一滴滴不停的腐蚀着我的心。我不知所措手忙脚乱,想尽办法逗她笑,替她擦去眼泪。我的手擦得掉她脸上的泪痕,却永远抹不去她心上的伤痕,看着她日渐消瘦,我的心中充满了恨。
“别哭了,不值得。”每当我对她说出这句话,我都想自嘲地大笑。我这样为她,又是否值得?
在面见光之前,我去了一趟尚云阁。那是被我称之为母后的女人的寝宫。父王已死,我再也没有恐惧她的理由。她像是早知我会到来一般,正坐于厅,侍从纷纷退下。她老了,已没有了当年的妖媚,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因年龄而产生的沧桑感。
“你终于还是来了。”她望着我,眼神平淡,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
“我要去取你儿子的性命。”我冷声,一切是非对错已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想做个了结,即使被万人唾骂也无所谓。
“不取我的么?你难道不恨我?”她笑,笑得悲凉,极不自然。
“不了,无论如何你都还是我的母后,我只是来跟你告别的。”她的脸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我几乎要轻笑出声。恨?不,她不配。
“祸星坠日,敝光灭世。你始终是冰月一族的劫数,始终还是躲不过……明,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们。是我们的愚蠢害了你,害了整个冰月族。”垂下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忽远忽近的有些飘忽。
“什么?”我不解上前,她含笑,已是没了气息。
“明,什么明,我不是什么轩辕明,我只是一个大逆不道人人可诛的恶魔罢了。”我用冰降术将她的尸身封入冰棺,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可脸上却依旧挂着嘲讽的笑。
“你来了。”光还是保持着十年不变的那种温柔的笑脸,他端坐在王座上,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你不担心我会对你不利吗?居然连半个侍卫都没有。”我一步步上前,腰间悬挂着他赠与我的宝剑。
“侍卫对你来说,有跟没有其实没多大区别吧。你的力量,早已是族中的第一。”他的眼神温和平淡,却埋藏着深深的痛惜。
“那又如何?”我停下来,离他有五、六米远,“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但同时也都是你亲手毁掉的,不是吗?”
“你很恨我,”他叹口气,“我知道,但是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现在你的妹妹要来杀你了。”我笑着打断他的话,面目扭曲。
“为了瑾么?她是沙炎族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的笑容。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她为你流下的眼泪,那与她是什么族的人无关。”我的手指扣上剑柄,仿佛听见了剑鞘内宝剑的轻吟。
“你爱上她了?”他温柔的眼中凝着悲凉。
“或许吧。”什么是爱,我不明白。
“所以你要杀我了,”他顿了顿,“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最后叫我一声哥哥,杀了我之后,成为新的王。”他缓缓闭上眼,语气无比的坚定。
“哥哥,”我的头开始发胀,颈后的烙纹竟绽放出妖艳紫芒,“我并不想成为王。”
“为了整个冰月族,你必须成为王。只有成为王,你才能拥有杀我的资格!”光愤怒地低吼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整个冰月族……谁在乎那个!”我的眼中射出青光,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宝剑一荡,清啸一声,我的视线变得赤红一片。光的腥甜的血液,灼热地燃烧着我的脸。
“哥……”我无力跪下,宝剑扔在一旁。
“祸星坠日,敝光灭世。看来那个预言是真的。”有人拾起我那沾满光的鲜血的宝剑,用剑指着我。我抬头,怔怔地看她。
是独孤瑾。
“吃惊吗?不要怪我哦,是我大哥他想要攻打镜月城,所以才派我混进来探清敌情的。也就是说,我是所谓的‘间谍’啦~”她笑得无邪。
“你是沙炎族的三公主?”我早已预料到这结局,从我知道她是沙炎族人的那刻起。我当然知道我是被她利用了,但我现在却完全没有后悔的感觉。
“哎,你知道了啊,好厉害哦!虽然把你这么强的人杀掉会很可惜,但我还是不得不杀了你,谁让我们是敌人呢?”她拍手,眯起眼,让我看不清她眼中涌动的悲伤与诀别。
“呵呵……”我苦笑,沙炎族与冰月族多年来一直纷争不断,都将对方视为死敌,这点我当然很清楚。
“告诉我,你为光流下的那些眼泪,都是假的吗?”我带着一丝希冀,痴痴地看着她的脸,看得入迷。她突然失了笑容,背过身不再看我。
“我从来都没有为轩辕光流过泪,让我流泪的人,始终都只有一个。她的名字是,轩辕明。”她的双肩,分明是在颤抖。
“什么?”我怔得厉害,脑中乱成一团。
“我之所以流泪,不过是为了看到你安慰我的时候那种温柔傻气的样子罢了……”她转过身看着我,突然大笑出声,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骗你的啦!你的表情好好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爱上你了吧?”
我点点头,平静地闭上眼睛。
“笨蛋,你就是这一点最讨厌……”她俯下身子,轻吻我的脸颊。我突然意识到她将要做些什么,猛地睁眼,夺去她架在自己颈边的宝剑,揽她入怀。“不可以……”我哽咽着,用力抱紧她。不,我不可以再失去。
“笨蛋,我死了算为国牺牲,你死了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又或者,是杀兄夺权反被敌国利用的反贼?”她明明是笑着的,可我却真切地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
“不要再说了。”我的胸口闷得快要炸开。
“你是不该死的,而我,以及那些死去的人,都只不过是命运的棋子罢了。你是注定要成为王的那个人,绝对的王。大哥也好,你的父王母后也罢,都妄想改变命运。可这世上有谁能够违抗命运呢?你不能,我也一样。和平总是需要大量的牺牲,躲不掉也只能够面对。你命中注定是那个站在千万血肉上迎接和平的人,‘堕天之印’的力量足以毁灭一切。”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虔诚,木然而平静。我闭着眼,任由她的手指抚过我颈后的烙纹。
“可是对我来说,没了你,那些事毫无意义。”烙纹暗青,死一般的灰。
“怎么会没有意义,生命应该为另一些生命的存在而欢喜。”她淡淡地微笑着。
“胡说八道。”终于,我落下两行泪,一行灼热,一行冰冷。
“你哭了,”她挣开我的怀抱,用手指拭去我的泪,动作轻柔,“我好高兴,你居然为我这样的人哭了……谢谢你啦,臭流氓。”她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看我,一如初见时的那般顽皮。“她来了,”她突然止住了笑,转过身去,“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遇见你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我怔怔看她倒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不要再哭了……王不应该流泪。”她的嘴角溢出黑紫的血,微笑着合上了眼。我喊不出声音,叫不出她的名字,看着她安详的脸,我突然失去控制般,疯狂地大笑起来。
能够在我面前无声无息夺取他人性命的,这世间只有一个人。
我徒步走进枫林,透过那漫天飞舞的刺目的红叶,我看到了她。
“樱墨,告诉我,为什么。”我走近,直视她的眸。
“王的死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凶手。”她还是我所熟识的樱墨,淡定沉着。
“我要听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我没猜错,就连瑾的出现也是你一手安排的。”我面无表情。
“没错,是我安排的。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使您成为真正的王。”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咆哮着,眼中射出青光。
“是王。”樱墨轻声,殷红的眸像是要渗出血来。
“光?!”我愕然,突然回想起儿时的片段。
“哥哥,你能不能把你所拥有的一切通通让给我呢?”
“当然可以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嘛……”
光,原来是你,我怎会从未想到。光,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只能让我更恨你。你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弃我而去?
戌寅年九月,光帝崩,明皇继位。同年十一月,冰月族向沙炎族宣战,此战长达八年,沙炎族战败。明皇自封光明女王,征战十五年,终于完成大统,吞并包含沙炎族在内的五十三个族群部落,建立瑾国。
各族人平等相处,安定团结,从此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和平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