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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   第七十九章

      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殷释看着弟弟殷律。自小他们兄弟就不亲厚,彼此间虽然是骨肉至亲,但论起感情来比一般的兄弟还不如,再加上对皇位的渴望,再加上一个黄鹂儿,他们两个都明白,彼此在对方的心目里,就是仇人。
      只是毕竟身体里流着殷氏的鲜血,看着殷律狼狈的样子,殷释突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成王与败寇之间本就只有一步之隔,只差了一点点,现在被重重刀剑指着的那个人就会是他。
      殷释殷律都不说话,周围的众人也不敢出声,寂静山岭里,只有野风吹刮的无情声。黄鹂儿听着动静不对,可哑婆婆和月下都拉着她不让乱动,她看不见外头发生的事,只是在心里默默祷告,但愿一切能够平安渡过。
      “二皇弟,”最终还是殷释先出声,他拎拎马缰,黑色骏马向前走了两步,傲慢地喷着鼻息,“你我兄弟一别多日,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
      车内的黄鹂儿听见殷释的声音,泪水冲出眼眶,挣了两挣,可挣不脱哑婆婆的手,急得用脚在车厢板上踢。殷律抛下手里的剑:“皇兄技高一筹,臣弟计不如人、智不如人,甘拜下风。”
      殷释当然知道黄鹂儿就在车里,心内激动万分,脸上却始终冰冷:“二皇弟过奖了,论起智计朕远不及你,之所以取胜,其实都是天道所驱,这当中的缘故,半分也由不得人。”
      “天道?”殷律低低地笑了,“何为天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今日臣弟伏手认输,只愿皇兄记得天道忌盈、业不求满这八个字,他日沙场再会,你我兄弟再仔细地论一番高下吧!”
      “他日?”殷释冷笑,“怎么,二皇弟以为,今天朕还会给你机会逃出生天么?”
      殷律站直身子:“臣弟从来都是靠自己去创造机会。”
      殷释扬眉,只见殷律反手往车厢上敲一敲,哑婆婆与月下两个抓着黄鹂儿从车里出来,两柄雪亮的短剑架在了黄鹂儿脖子上。
      殷释手中一紧,马儿被缰绳勒痛,唏聿聿叫了两声,不耐地刨一刨前蹄,他夹夹马腹让马安静下来,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他的仪贵妃身上,双手紧握成拳,仿佛那两柄剑是架在自己脖子上。黄鹂儿也看见了殷释,泪如雨下地看着他。
      殷律在一边看着,银牙咬碎气海翻腾,勉力提上最后一口真气,沉声道:“给我三匹马。”
      殷释怒极反笑:“老二,你以为这样就能脱身?你以为朕会眼睁睁看着你带走鹂儿?就算给你三匹马,你能逃得出这栖云山吗?”
      “不然怎么样?不怕伤着鹂儿,你大可以过来试试。”
      赵执戟怒目向前,殷释慌忙抬起手中马鞭阻住他。俗言道关心则乱,战场上血流飘杵也视若浮云的卫帝殷释,被两柄小小的短剑挡住了去路。殷律不语,月下用力一掐黄鹂儿,手里的剑架得更紧,黄鹂儿死死咬住嘴唇忍住疼痛,睫毛却克制不住地一阵眨动。
      “给他马。”殷释下令。
      “皇上!”赵执戟急道,殷释提高声音:“朕说给他马!”
      三匹骏马从骑兵队伍里被牵出来,殷律环住黄鹂儿的腰翻身坐上一匹,打马便往下山的山道上跑去,哑婆婆与月下殿后,等他跑出一段距离才跟上去,后头的人马待追,殷释投鼠忌器地全部拦住,瞪着眼睛看黄鹂儿的衣角在视线里消失,他狠狠折断手里马鞭:“不诛此贼,朕誓不为人。”

      一通没命地狂奔,殷律与哑婆婆、月下在出山之前的岔路上分道扬镳。在一起走目标太大,哑婆婆、月下带着一匹空马,趁着天色未明继续向前进,而殷律则带着黄鹂儿徒步潜入山中,躲藏一阵再寻出路。
      黄鹂儿腿脚无力,殷律又内伤甚重,勉强走出去十几里地,天就亮了。黄鹂儿恼殷律拿她胁迫殷释,又害怕他被殷释抓住会丢了性命,心里左右为难的时候听见水声,快走几十步,果然就看见了河。
      就是当初他们掉下来的那条河,河面不宽,水量却很丰沛,缓缓流动着,清澈见底。黄鹂儿扑到水边撩起水喝了两口,殷律一跤坐倒再也无力站起,吐了两大口血后瘫在浅滩上,衣衫都被浸湿。黄鹂儿一见他摔倒,立刻转身往来的方向跑,跑出去十几步后回头看看,殷律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咬着牙狠狠摇摇头,飞奔回他身边扶起他,看着被血沾得鲜红的下巴和颈项,悲从中来,用衣袖蘸水小心地擦拭。
      “不要再这样了,好好地活着,不好吗?”
      殷律出气多进气少,闭着眼睛苦笑,说不出一个字来。
      两个人在河边休息了好一阵子,黄鹂儿找了些野果喂他吃下去,殷律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任由黄鹂儿架着他离开河岸。走不多远,黄鹂儿惊喜地指向前方:“快看那里,是大叔大婶的家!”
      殷律随着她的手指往前看,苍茫的晨雾中,远处林间有座简陋茅屋,屋顶上的烟囱正冒着淡淡的青烟。
      他虚起眼睛,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伤重后的幻觉,那猎户夫妇俩,明明是他亲手所毙!
      黄鹂儿顿时来了劲,架着殷律加快步伐很快走到了茅屋边,小小的院子只用柴棘围着,里头一位村妇正在喂鸡,看见相扶相携而来的两个人,惊呼着扔下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摔碎。从屋里立刻冲出一位中年汉子,手里拿把柴刀,怒目指向二人:“你们干什么的!”
      用过的借口再用一遍,途经栖云山遇见贼匪,马车坠下山崖,他们二人侥幸逃生。
      山里人纯朴善良,一听这话赶紧把二人迎进屋里,烧饭烧汤,拿来衣服给他们换上。黄鹂儿看看这两间屋子,就是两三年前进钜川时救过她和殷律的大叔大婶家,怎么景物依旧,主人却换了!
      收拾停当后,殷律脱力昏倒,扶着躺上了床。男主人进山打柴,黄鹂儿和村妇一起坐在门口摘菜聊天。村妇穿着粗布衣裙,行动间裙摆里却有一件东西闪闪发光,凑近了看,黄鹂儿一把伸手过去抓住。
      “这玉佩,哪儿来的?”
      在京城里,不是托赵执戟的三姨太将这块玉佩送给好心的大叔大婶,可现在怎么系在这名村妇的腰上?
      村妇有点腼腆地笑笑:“这是咱们青州赵都督府里三太太送给我们家那口子他哥哥的。”
      “他哥,哥哥?”
      村妇用粗手摩挲这块与她衣饰完全不相配的玉佩,叹口气道:“说起来也太蹊跷,前两年三太太亲自跑到山里来,找到我们家,说我大伯和大伯嫂救了京城里一位贵人,那位贵人托她送这块玉佩来做谢礼。只是我大伯他们夫妇二人早就死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做下的这件好事。”
      “死……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村妇撩起裙子擦擦眼睛:“正是三年前元宵节过后十天时候的事,因第二天是翁姑的忌日,我们家那口子过来找大哥商量祭奠的事,谁知道一进门,他们两口子已经气绝身亡。里正上来人验看,说是被人打死的,不知哪里来的厉害贼人,一人一掌,就结果了性命。”

      黄鹂儿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着,嘴唇哆嗦。
      三年前元宵节过后十天……
      正是五柳街被烧成灰烬,她孤苦无依跟着殷律前往钜川的时候。
      那一天离开大叔大婶家,他曾经说过有件重要的信物丢在了床褥下,折回去了一趟,而她站在路边等他,看着他在走进房门前,回头对她笑了一笑,好象在说,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一眨眼,就是半镜流年。一眨眼,春景已逝,旧颜难寻。
      原来都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再怎么想回到过往,现在也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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