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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暗夜深沉。
      蓦然从天而降的惊雷声中,巨大闪电劈破黑暗,喀喇喇震响过处,皇城里发出几声沉闷的爆裂声,被惊醒的人们跑出屋外,看向皇宫西南角的方向。那里有一道火红色的光焰,杂卷着乌黑浓烟,象一红一黑两条巨龙在搏命厮杀,撕扯着,咆哮着,直冲进云霄。
      登雀台!
      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凛,这景象并不陌生,两年多以前的那个深夜里,也是雷过后引发天火,烧毁先帝寝宫,现在噩梦重现,所不同的是,雷神的目标换成了登雀台。这是皇宫最高处,雕梁画栋台高入云,可是自从它建好以后,先帝一次也没有来登临过,空放着这么一座巍峨的建筑孤伶伶地俯看着皇城中的一切。
      一座石砌的高台,居然烧起这么大的火!
      远远站在昭阳宫院子里看向西南方向的大皇子殷释,眉头深锁,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火光都能映红他身上素白的中衣。
      姬妾捧出披风轻柔地搭在殷释肩上:“皇子,更深露重,当心着凉。”
      殷释恍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负手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冲天的焰柱,面色庄肃。不一会儿有分往各宫报信的内侍,说是已经调集人力前去扑救,请皇子勿惊。
      “摄政王府,有没有派人去报个信?”殷释问小内侍,内侍伏在地上叩首:“禀永宁王,摄政王昨夜并未出宫,在南书房安歇的,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走水的事了。”
      殷释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殷顼当然也听到了爆炸声。天快亮的时候他坐在书桌边,听属下禀报火已被扑灭,并没人员伤亡,只是登雀台经此一焚,已经摇摇欲坠。
      殷顼手里拿块砚台,轻呵口气,砚上结一层薄霜:“二皇子……还没有回来?”
      来禀报的是内廷侍卫头领,也不知道是真的亲自上火场还是为了表功,总之脸上被烟熏得漆黑,他听摄政王冒出这么一句,愣住了。站在殷顼身后的中年内侍弓弓腰,低声道:“禀王爷,二皇子至今未归。”
      殷顼放下这块砚台又拿起另一块,屈指轻弹,回声清脆,隐有金铁之意,他满意地点点头:“好砚!”

      因为登雀台突遭天火,恐为不祥之兆,翌日早朝上,经数位官员提议,大皇子永宁王、三皇子永安王附议,摄政王殷顼决定亲自带着三位皇子和文武首辅,轻车简从前往悬云山,斋戒数日为社稷祈福。
      殷律赶在早朝前回了宫,罢了早朝,就又心事重重地换上素服,跟着大队人马踏上通向悬云山的路。朝堂上首先提出这个提议的礼部侍郎是大皇子的人,殷律看看骑在自己前头的殷释,不知道他这回,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只好悄悄吩咐手下人赶在大队伍的前头上山,知会阮仙她们一声。好就好在他在山上的住处离别人的宫室都远,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虽说轻车简从,毕竟是皇家气派,绵绵泱泱的队伍拖了有一里多路长,自然走不快,下朝后,直晃悠到天色擦黑才到悬云山。山脚下众人齐下马,徒步登山。摄政王和三位皇子正当壮年体健身长倒还没什么,几位位高权重的官员都不年轻了,午饭吃的素,骑一下午的马,接着又爬那么高的山,实在是有点吃不消。好不容易撑着最后一口气上到半山腰的离宫宫门处,五十多岁的梁老丞相一头栽倒在青石地上,旁边的人搀扶不及,摔得头破血流。
      简单地祭拜先帝,众人分头去休息。
      阮仙知道了二皇子派人送来的消息,打点好一切。黄鹂儿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还没有醒,安详地睡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殷律在她床边守了很久,被内侍和阮仙好歹地劝回寝殿。

      祈福仪式一连举行了三天,这三天里黄鹂儿基本上一直都是昏迷着的,极偶尔醒过来一阵子喝点水,就又睡倒。折腾了这么久,人活活瘦了一大圈。
      第四天一早,殷律前脚依依不舍地随摄政王离开离宫回京,后脚黄鹂儿就神奇般地醒了,没事人似地,张着嘴直喊饿,又嫌自己身上臭,硬逼着要去沐浴。阮仙被她缠得实在没办法,派小内侍在离宫里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才悄声悄气地带着黄鹂儿到温泉去。
      “姑娘这几天可真把奴婢们吓坏了!”阮仙坐在泉边,犹有余悸地笑着埋怨。黄鹂儿吐吐舌头,游到泉边张大嘴,阮仙拈起一块小细点塞进她嘴里。“饿坏了,嘿嘿!”黄鹂儿口齿不清地笑道,阮仙无奈地摇头。
      说来也怪,明明太医诊着是癸水的脉象,可黄鹂儿下边没有一丝红,痛那么一晚上,就完了。阮仙心里纳闷,可自己也是姑娘家,不太好问,只有帮着黄鹂儿通通透透地洗了个干净,然后坐在泉边被温泉终年泡得热乎乎的石头上擦头发。
      进宫后新做的一件大红色裙子,最时兴的百褶式样,宽大的裙裾,风一吹就临风飘举般,领口袖口都绣着金色的繁复花样,宽宽的腰带,又硬又紧地束出黄鹂儿美好的腰身。披散着长长拖至臀下的乌漆长发,黄鹂儿赤足踮在石上得意地一转圈。
      “好看吗阮仙姐姐?”
      头顶巨石的缝隙里有一道阳光笔直地照在黄鹂儿身上,她全身象着了火一样发出妖异红光,阮仙呆呆看着,有一刻通体发凉,鬼魅魇住的感觉。
      “好……好看,呵呵,裙子真好看!”
      黄鹂儿朝阮仙皱皱鼻子:“光裙子好看么?我呢?不好看吗?阮仙姐姐真坏!”
      阮仙把鞋子递在石边:“姑娘快穿鞋,光着脚再着凉,二皇子怪罪下来,奴婢又要受责罚!”
      黄鹂儿甜甜地笑着:“姐姐你不懂,人要时常光着脚在地下踩踩,接接地气才能不生病。”
      正说着,天上又响起雷声,黄鹂儿吓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掉下来,皱着眉抬头看天:“怎么你们京城的天气这样怪?三天两头地晴天打雷?”
      祈福仪式才过,突兀又响起雷声,这是什么征兆?阮仙也愣了愣神,扶黄鹂儿下来回宫。路并不远,一路向下的几十级台阶。就这么短的距离当中,天空已经迅速暗黑,刚才还万里无云,象是被人兜头盖上一层乌纱,掩住太阳的那几团黑云,被挣扎欲出的阳光镶上金边,诡谲地扭曲着。
      回到宫里,天已经黑得似墨一般,阮仙把黄鹂儿往宫里一放,急着四处吩咐人关门关窗收拾东西,带来离宫的人不多,这些事,她不得不亲力亲为。转一圈回来没看见黄鹂儿,先始不以为意,过一刻觉出不对劲来,满院里都不见她的踪影。
      “黄姑娘!”
      没人看见黄姑娘什么时候不见的,死找活找找不到,阮仙带着人跑到外面,边跑边喊。可这么点微弱的呼喊声,狂风轻轻一搓,便消散了。

      大皇子永宁王殷释刚骑上马背准备下山,跟随他多年的座骑突然发了疯一样狂蹦乱跳,他爱惜马儿舍不得发力勒、鞭,马儿一顿蹦跶,硬是把个堂堂的皇子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才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止。仔细看时,马后腿内侧有人蛇咬的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的,已经肿了老高,估计刚才是蛇毒入心,故而癫狂失性。
      这匹马是先帝所赐,跟随殷释多次征战沙场,九死一生闯过多少难关!眼见着中毒不治,殷释心里十分不舍,思虑良久,忍痛让手下人结果了马儿性命,免得它多受折磨。
      这么一耽误,先走的摄政王和二皇子、三皇子已经远了,他急急忙忙随后去追,下到悬云山脚时天色变黑,只怕一场暴雨就要来了。没办法,回头吧,派了个人上前报信,一行人又打马上山,准备等雨过后再返京。
      风越吹越大,天越来越黑,可是雨一直没下来。
      在门窗紧闭的宫里候了半天,想着死去的座骑,殷释心里郁闷难当,冷着脸不发一语走出宫去。有随行的人想侍候在身边,被大皇子的冷眼瞪回来,只好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消失在离宫的黯色里。
      殷释的生母是先帝还是前朝官员时府里的一名侍妾,地位低下品貌普通,也不知怎么跟先帝□□好怀上了身孕,十个月之后生下先帝的长子。殷释十二三岁上病故的母亲还只是侍妾身份,直到先帝登基,这才母凭子贵被追封了个妃的称号。这么多年来,一无外戚支撑,二无父皇偏袒,殷释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局面,当中辛苦,不言自知。
      狂风吹起他素色长衣的衣摆,凉噤噤的,十分快意舒适。殷释深吸一口带着水意的空气,信步由缰,不知不觉走上通往望天阙的青石径。
      不远只见一个红色的背影踽踽前行,走几步,停一会儿。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殷释了然地点头,听说过二弟从宫外带进来的那个村野女人,好象就被安置在离宫里,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位。
      他冷笑一声,打算回头另寻个清静的地方散心。
      蛇踰百尺般一道闪电正亮在那个背影的正上方,震聋伐聩的雷声打得殷释心里都一跳,可是前面那个女人笔直地站在路中央,纤长身姿仿似要被风卷走,裙裾全被风吹起,狂乱飞散的长发,黑得象溟渤之水。
      雷声余音散去,她微动了动,竟然还是举步向望天阙走去。
      殷释没多想,情不自禁地跟过去,看着她踏上汉白玉石砌成的观景台。
      也不知是风吹动衣襟时给人的幻觉,还是她在跳奇幻的舞蹈,一朵红莲艳火在洁白石台上燃烧。周围的背景是乌蓬蓬的雾霭和慊惨压抑的黑云。时不时劈过天际的闪电,敲起蓬壶为身剥螭为皮的战鼓,轰隆隆,轰隆隆,成了她舞步的伴奏。
      舞动轻飞,腾身如风。
      殷释的目光追随着那具艳红的身影,根本忘了身在何处。只是无意识地跟随着一种飞缴般的情绪,往她越走越近。

      倏地停住。
      一切。
      风。雷。闪电。他。和她。
      静默地,仿佛耳朵里还在訇响。殷释深重呼吸着站在望天阙台边,手抚冰冷刺骨的汉白玉栏杆,看着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红衣女子慢慢地转过身来。
      云翳在这个时刻散去,天际洞开,斜光逸散。说不出有多么圣洁、多么皎然的光柱,从九霄上直泄而下,端正地照在观景台上,雪白石台,燦然令人不可逼视。
      这是梦里也想象不到的情景。红衣女子半侧着身,长发被风吹挽着,露出跟石台一样洁白的脸颊。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蓝田深种相思,却长出一股春风般,久别重逢地吹拂开心坎。
      只有她两道视线,笔直地看在他脸上,让他沉溺,让他不能呼吸。
      殷释低呼着后撤一步。
      利剑般的那两道视线,竟然是……竟然是碧绿的颜色!
      怎么这个红衣女子,竟然长着一双碧瞳!

      神思恍惚间,突然刺中的利刃被拔出体外后,殷释才感觉到一股火样的热气和随之而来的剧痛。他僵立着,看着心口处流出的鲜血,和眼前舛舛怪笑着的黑衣人。
      黑衣人抛开手里的匕首,看也不再看殷释一眼,转身瞪着被殷释惊呼声唤回神的黄鹂儿。
      黄鹂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她明明是跟着阮仙姐姐回了宫,怎么眼睛一睁,就到了望天阙?还有这个黑布包面的黑衣人,和站在台边倒在血泊里的年轻男子,他们又是谁?
      黑衣人走近,黄鹂儿呆得忘了逃,任由黑衣人攫住她手腕,凄声长笑:“哈哈哈,终于让我等到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这笑声……
      黄鹂儿浑身一个寒噤,黑衣人撕下面上黑布,露出沙老公横须怒髯的脸孔,他狠狠地把黄鹂儿扯向自己:“还好,没等多久!老天怜我族裔,总算留下一双碧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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