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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


  •   一群群鸽子扑啦啦地飞起,如云的阴影略过,些许低哑的鸣叫声一掠而去,雪白的羽毛在金色阳光中闪闪生辉,晶莹的光芒点缀得那段灰色的城墙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走到小小的窗口边,仰望,从铁栏之间,那一线微弱的光射入这阴暗的房间,仅有的一角天空是深深浅浅的蓝与紫,幻化得如斯美丽,不知究竟属于晨光还是暮色。

      耶路撒冷。光辉之城。我微笑,你果然无时无刻,都如此美丽。
      虽然我从来没从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来欣赏过你……
      左手箍住右腕,之前无时萦绕的痛苦已然淡去,只是整只右手都几乎失去知觉,现在连正常的痛都感觉不到。我看了一眼手腕上斑驳青紫,夹杂在淡黑的藤蔓之间居然有些刺眼,不由叹了口气。
      神之治愈,风之天使拉斐尔,倒没辜负他千百列纪来第一治疗天使的名称。
      只不过,他这究竟算什么?压制了还是……更糟了?
      痛固然是不痛,也不会动辄就昏迷了,可我之前用来控制“极恶之花”的法力却也冰消雪融,现在竟然是什么魔法也无法施展了。

      默诵了个小咒语,一次……两次……
      和之前多少次的结果一样,本该出现的火星杳然无踪。
      常用的治疗魔法不至于引起这种反应,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操作的,我再叹口气,也许……入城的那时候没昏过去就好了。
      视线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简陋粗糙的石床与洁白垂软的亚麻卧具恰成对比。一瞬间心里掠过的却是那时候支在床畔的影子。拉斐尔。

      我第一次如此切近的看到他。一瞬间的惊讶甚至压过了自己身在何处的疑问。
      松散的暗金色额发之下,眉目清朗,鼻高唇润,轮廓细腻柔和之至,如神的手亲手所绘。没有丝毫珠光宝气,一件不加束带的白色外衣加上淡蓝的短披风,居然被他穿得如此端正温文。明明是活了不知几百纪的大天使,容颜却秀美得宛如新雪般的少女,而这种令人惊叹的秀美到了极处,反而多了几分淡漠气质。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身影深刻凸现而出,隐约神情沉冷如水,眉宇间犹然还有几分自嘲的意味,我怔仲无语。
      如果殿下的美如蓝天朗日,魔王的美如深渊沧海,那么拉斐尔的美大概是近乎新月初雪吧。从前远观倒也罢了,近处看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记得过往见这大天使,十次中总有七八次是多情含笑的模样,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的神情。
      即使之前听乌列提起过,我也全没想到再一睁眼,面前居然会是他。瞬间的惊讶之后百年堆积的疑惑犹豫不满愤恨倏然涌上来,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大概是我的目光表现得太过明显,拉斐尔仅仅和我对视了一眼就站起来,浅碧双瞳深处一瞬间闪过的是极其复杂的目光。温和悦耳而略嫌单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沙得如同隔了什么,有几分听不真切。

      “你醒得很快。”
      “我压制住了极恶之花,你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你能支撑到现在,我很惊奇。但最好多休息。”
      “…………”

      身体不再疼痛,却麻木得似失了控制一般。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想发出声音,即使只是问一句是何时进入耶路撒冷的也好,可惜胸口憋闷异常,眼前一切犹如在水中浮沉,渐渐晕染开看不清楚,连同那个挺拔的白色身影也悉数湮灭。
      半梦半醒之间,我知道陆续又有人靠近,可惜已然无从得知是谁。

      其实如果能一直这样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微微苦笑,可惜终究要醒,可惜不能不醒。
      铁栏外光灭影生,原来刚才的一线仅仅是暮色残光。
      一瞬间那个极不吉利的念头划过脑海,又被生生地按下去。
      或许,耶路撒冷,也是如此?

      这样又过了三四天,清醒的时候渐渐多些,魔法仍然用不了;除了吃饭发呆之外,我闷得简直想要撞墙。铁栏外的鸽子群飞来飞去,看着居然有几分羡慕。唧唧咕咕的鸣叫声虽然不响亮,却听得我心烦,可再怎么辗转不安心事纠结,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我可以欣赏下这里的壁画?
      那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我很诧异到了这等时候我还有这种风雅的兴致。或许我对自己确实太不够了解?

      耶路撒冷城里喜欢以壁画作为装饰我是知道的,但连这种深牢重地都绘着壁画,要不是我现在就在此地,也真难以想象。

      抬眼仔细看过去,这不是地方的壁画居然满满占了三面墙。大概是年深岁久的缘故,显得有些斑驳不清,原本鲜亮的颜色剥落得厉害,好在最初的笔触尚算流畅,人物们大致也没有走形,隐约可见那种恢宏古拙的气派。题材是我所从没见过的,一面墙大概画的是天使和魔族战斗即将结束的场面,天使军旌旗飘扬天使们个个眉飞色舞,应该是赢了,只是在近地面的一角,又画了条红色的河,河里漂浮着白色的石头,有个天使正褪下了外衣洗涤双翼;一面是画的对战的魔族军队,除了看着眼熟的大恶魔、小恶魔、邪恶法师、白牙牙的骷髅兵,还有些绿色近乎行尸和浑身赤色却长得妖艳异常的魔族;最后一面……大概是年代最久的吧……剥落得太厉害了……当中有一片似乎是被生生削去,残留的画面破碎不堪,连大致构图都很难看得清了……不过……
      我微微眯起眼睛……
      白衣的这些个应该是天使吧?
      ……身姿倒是挺拔,可翅膀画得太粗糙了……怎么感觉光秃秃啊……简直就跟没羽毛一样……还有,衣饰也不太对吧?外衣如此宽大,而且神族的服饰里什么时候有这种带锯齿状的披风?还是用双结的玫瑰扣……
      中间缺少的那块应该正好是天使军的主将所在,画面中原本是头带上半身的地方只剩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只左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紧了一根奇特的魔杖,杖身纤长,散发着宝石般深碧青蓝的光泽,杖头两块菱形的绿宝石镂空相扣,奇妙地扭曲成一枚新月的形状,又似乎是一只妖异的眼睛。

      ——!
      脑中骤然一亮,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碾了过去。一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却再清晰不过的话就那样直直地插进来,每个音节每个字母都那么清楚。
      “如果元素也有形状,那么水是圆形,火是三角形,地是正方形,而风则是……新月!”
      顶端有着风元素标志的魔杖?

      深青色的魔杖?
      我一阵愕然,齿间发涩,连呼吸都慢了几拍。不由地站到画面前仔细看去,画中魔杖所指的方向,一派兵荒马乱尸横遍野恰如狂飙过境之后,如果画家并无太多夸大,那么这东西的威力实在可称得上排山倒海。以前读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记载混杂着正史纷纷泛起来,我吸了口气,慢慢依着墙边坐下,手心不觉已满是汗。

      这个魔杖……难道是传说中的……风系结晶?

      “四大元素的结晶形态与各自的元素属性有关,譬如水象,虽然以圣杯的形态出现,但并不意味着只是一个观赏用的圣杯。火之圣石在沉睡时只是楔形的赤色石块,可以化为利剑,也可以化作法杖。在你家殿下手中,自然是化作利剑了……”

      梅丹佐殿下站在空荡的神殿里,身姿挺拔,脸上却是正经中带几分慵懒的神情,一袭飘逸松散的紫色长袍越发衬得他身材修长。他漫不经心的说完这话,转头看着我,棕色眼睛里甚至还有些纵容的微笑,眉目洒脱地舒展着,仿佛这世界上从来没什么值得在意或者不幸的事情。白披风一角恰好被风卷起包住他手腕,他似全未留意。

      那时他的音容深深印在我脑海中,宛如石刻,直至今日也不曾片刻忘却。
      可,谁能想到他无心的一番话日后会令我动了那个心思呢?
      我想笑,心里却一阵悸痛。梅丹作殿下毕竟也算我的半个上司,发觉火之圣石被我盗走的时候,不知道堂堂“神之颜之君主”作何感想?

      地风水火。世界的根基。
      基本的法则在每一本魔法书中被重复,尽管也许它们都故意漏过了某些重要的部分:火系是最接近光系的力量,也是最接近世界本源的力量,再者是水,最后是风。虽然千百纪来世事屡屡变迁,但天界通行语的根本——字母并没有改变。天语的字母有二十二个,每个字母同时又可以当数字来用,共计三个母音七个双音十二个单音。按照标准的说法,其中三个母音分别代表火、风、水三元素,七个单音代表水星,月亮,金星,木星,火星,太阳,土星,最后十二个单音代表黄道十二星座。若按照我曾看到的那些离经叛道的书籍来更详细些解释:火代表生命力、原型的世界、神的世界,也是最完美的世界;水代表创造力、大天使的世界,是神圣的灵魂直觉,逐渐成型的世界;而风代表智力、小天使的世界,是成型的世界。至于土,是物质的世界,也是最混乱、最污浊的世界,不属于天界。自从神从尘土中造出了人类,才有了这个世界。
      我所知的天界典籍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四大元素结晶被放置于何处,但火之圣石,因为光辉之城耶路撒冷的缘故而闻名天界。所以,奇特拉法默在耶路撒冷也算是天界公开的秘密。只是很少有天使知道,它同时也是耶路撒冷强大的守护结界的能量之源。
      我当年会起心盗走它,不过是因为那本奇怪的书里的记载:只要对应的元素结晶里的力量不曾消失,或者被其他天使继承,那么,元素天使就不会消亡的。
      更确切的说……或许是我根本拒绝承认殿下已死的这个事实吧……
      曾经,梅丹佐所表现出的冷静沉着令我心寒,可现在看来,也许他那样做更恰当?几千年中,为他效命的次数不少,他也曾如殿下那样郑重地信任我吧,不然不会让我陪同他进入耶路撒冷的中心神殿,火之圣石的所在地。
      末了,我没能承担起殿下的信任,也辜负了他的。

      我按住额头,努力把思路拉回来。目光不住地在壁画逡巡,试图再找出一个两个不一样的细节来,可惜支离破碎的画面没给我多少启迪,这面壁画中连天使带恶魔,几乎所有的人物面容都模糊不清了,最后我也只能慨叹说这壁画实在够古老,即使在室内这样少日光灰尘的地方,居然也剥落得七七八八。最后视线又转回到那根魔杖上。
      说起来,其他三大元素的结晶我并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自然也无从得知是什么形态。但火之圣石既然能化作宝剑,风之圣石能化作魔杖也是正常的吧?
      然后……然后呢?
      我骤然发觉自己思路走入死角。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是我疏漏了的。
      即使,壁画中的这魔杖真的是风之圣石的变化形态,又怎么样?

      等等——!
      不知来自何处的灵光一闪,我忽然抓住了一些东西。
      如果,这真是风之圣石,那么这壁画一定是画的是以风之天使为主迎战魔族的情景……现在的风之天使是拉斐尔,但如果这里面真是拉斐尔,没道理这幅壁画会破损成这样还没人来修复,要知道身为“神之治愈”的拉斐尔,受欢迎的程度在第三天之下甚至是超过殿下和加百列殿下的;而且,中间这大片的空白,分明是有人故意削去。
      依照天界的法律,恶意毁坏以高阶天使为对象的壁画,一旦被发觉是会被处以流刑的。如果这是拉斐尔……不,这位天使一定不是拉斐尔。

      我遽然一震,有些混乱的头脑忽然清晰起来。
      如果这魔杖真的是风之圣石,而这壁画中的大天使不是拉斐尔,那么就该是……他之前一任的风系大天使,而拉斐尔之前的风系天使是……
      拉结尔……

      我仰望那幅壁画,那片空白哽在我心里,一时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天界历史记载对三战时发生的事情语焉不详,然而四战后御座天使却发生了极大变化,之前的御座天使们如拉结尔拉贵尔雷诺拉等,不是战死失踪便是从此后隐居神殿极少出现,连同他们的名字也渐渐在漫长的历史中湮没无闻。如果不是我对天界历史还算较为了解,也许一时是想不到在拉斐尔之前风之天使还另有其人吧?

      那么,真的是你吗?
      我抬头,叹息。
      前任风系天使拉结尔,所有座天使的保护者和引导者……古老的炽天使……
      你现在是真的在第七天神殿中隐居吗?
      而我和你,又有着什么样的关联?为什么那些无厘头的记忆会纠缠不清?

      我记得那双紫红的眼睛,宛如月光般会变色的长发,时而冷漠沉静时而开朗活泼的神情,如同我曾清楚地看到曾经在战场上的赫赫英姿,听见鼓舞军团的豪言壮语。我记得梦里那些明明陌生却有着熟悉感的人和事。景色。似乎是我,又不是我。即使现在,我还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若即若离的违和感。
      那次在乌列面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就仿佛是我往日也曾对人说过,那般熟悉、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以我之名发誓,我绝不后悔。直至时间尽头。”
      那时候乌列的神色,我想我到死也会记得吧。

      摊开掌心,苍白掌心里纠缠的线条蜿蜒而过,我把手贴在墙壁上,缓缓闭上双眼。心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恍惚诡异的虚幻感仍残留着。苍蓝的梦之海漫无边际,漂满了千奇百怪的残骸。记忆的残骸。似乎是连纪年都难以描述的久远的过去。烽火连天。瘟疫横行。纯白的世界变为肮脏的血色。
      战争。爱情。背叛。杀戮。
      荣耀。忠诚。死亡……

      隐隐一个念头浮现出来,我悚然一惊,不敢继续沿着这思路追下去。

      只是,对天使而言,死亡应该并不可怕……
      起码,我自己在快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恐惧。

      “天使其实没有死亡,所谓的死亡即是归原,也无所谓复活或重生。”
      这句话骤然闪过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来,却又觉得面上有点涩。因为我还清楚地记得这话以前我确实说过。
      不过,沙尔,如果你在这里,大概还是会如上次那般坚决地反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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