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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四章 ...


  •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我挑开一线车窗帘子,难以置信地看见霞光满天,金红色的夕阳在远方地平线已然摇摇欲坠。显然我错过了午饭,也显然,以斯拉斐没有叫醒我。或许是瑞雪尔对他交代了什么。伸个懒腰,活动下,我坐起来,顺便整理下被我压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我自己的衣服早就不知去向,现在这一身全是醒来之后换的。式样和质地都不错,可惜是纯白的,骑马的时候沾点尘土就显得灰扑扑的了。

      白的东西,总是这样的吧。刚开始总是极好的,但一点都不能沾污,否则比什么都难看。我弹弹袖口,不过,指望天使们会准备纯黑的衣服,那就真是我自己想不开了。车门上忽然达达地响了两声,我一愣,有人已然拉开门探头进来,眼睛里笑意温和,“你终于醒了?”

      “以斯拉斐?”

      “你等等,我拿些吃的过来。”车门哐地一声关上,转瞬又被拉开,以斯拉斐手里拿了一堆东西爬上车,我赶快挪了点地方。他把吃的喝的东西都放在我面前,自己径自坐到对面的位置上,难得的神情温和,“瑞雪尔说让你用了些安神的药,不过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多了。”

      “…………”
      “她说得不错,你的气色好了许多。”
      “…………”
      “唔,差点忘了,瑞雪尔跟我交待过,你待会记得把这个喝了。”
      “…………”

      拿丹叶,以前,我错怪你了……
      相比之下,你是多么好的医生啊……

      直到以斯拉斐走的时候,我仍然苦得说不出话来——更正,是苦得不想说话。以斯拉斐走了之后我接连灌了两杯水下去,仍然觉得嘴里是苦的。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估计再走一段大军就会停下来扎营休息了。我靠在车厢里出神,之前那一觉确实睡得很舒服,现在倒是精神奕奕的了,半点睡意也没有。我稍微试了试,似乎连法力也在缓慢回复着。受伤之后,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么好。我微笑。不过,一想起“那个”,顿时又头疼起来。瑞雪尔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骗我,现在真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除了武器,我身上从来少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件饰品确实是——不管哪个黑市上,至少能卖上百金币吧,我估计——最令我头痛的是我甚至想不起来它是什么时候弄丢的。我最后对它的清晰印象停留在城堡中醒来之后、运转那个大型法阵之前,而后就是空白;直到那天瑞雪尔离开后,我靠在墙上出神,忽然间意识到它不在了。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禁咒,“虚无之蚀”的力量暴烈且难以驾驭,那天我最后的记忆已然很模糊,然而可以确定所谓的反噬力量必然将我身边的一切都卷入,当然,包括我本身。所以,也许,脖子上那枚紫黄晶的宝石雪花在那时候被毁掉了……水晶坚硬但是经不起冲击而且我并没有在当中注入任何保护性的法力……也许……可是……

      平稳前行的马车猛地颠簸了几下,我差点就撞到了车厢壁上。周围忽然溅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嘈杂声,然后潮水般訇然向前方涌去,仅仅数息的时间,周围又诡异地安静下来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抬手打开车门,蓦地手腕一痛——
      我咬紧牙关,不自觉地蜷起身子,右腕上的剧痛飞速沿手臂蔓延到胸口,那种烧灼般的疼痛足以令人眼前眩然。至少,有好一会,我都只能看到耀眼的白光。

      然后,我看到一只手。
      嗯,是的,一只手,轻巧地撩开马车的窗帘,金色的光线随之洒进昏暗的车厢里。虽然侧躺着,但我仍然可以清楚看到那修长的指节,白皙的皮肤;逆着光,那手腕有清晰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丽的线条,比其上缠绕着的那条蓝宝石手链更引人注目。因为刚才的疼痛,头脑仍有些混乱,一时间我没法判断那只手属于男人还是女人。
      好在我没有困惑很长时间。
      外面呼啦啦行礼的声音颇为响亮,“乌列殿下——”

      我暗自翻个白眼,或许他只是路过?可惜我预感从来就是好的不准坏的准。下一刻就看到车门动了动,一头蓝宝石般的发在我眼前扬起来,认命地挣扎起来行礼,“乌列殿下。”

      他随意点点头,径自在对面的座位坐下,若有所思的似乎在思考什么。自然有天使把吃喝的东西送到门口,我老实地接进来放好。这车厢不是会客用的,他殿下以为是他的专用马车么。以斯拉斐上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一来我就觉得车厢窄了太多,光是那硕大的黄金六翼……

      “听医护官说你伤势沉重?看上去却比以前好多了。”

      声音略微喑哑,我第一反应是想大概战事并不顺利?不过这念头一闪而逝,我略略低头,“是。医护官照顾得精心。”

      乌列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又放下。他淡淡看了我一眼,“你倒比以前更谨慎了,更不爱说话。难怪这么多年,天界和魔界谁也没察觉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路西法自诩绝顶聪明,竟然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几十年来暗暗隐匿在魔界,听说还过得十分自如。要不是这次的竞技赛,恐怕现在也没人发觉。以他的高傲,这次竟然起用你们,不容易,当中花了不少心血吧?”

      我勉强一笑,也控制表情淡然回答,“侥幸而已,殿下过誉了。”客观点,他这么看也没错,在旁人眼里,我们这几个简直心思精明到机关算尽,胆大包天不说,更狂妄之极。

      耳边听到轻微喀嚓一声,就听乌列说,“侥幸?你想说,不过碰巧而已?”

      我想了想,点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几案上水光淋漓,滴滴答答地沿着边缘往下滴,喝水的杯子已然碎了。心里猛地一惊。印象中的乌列极自控,再怎么动怒,即使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是从容冷漠,绝没有半分的失态,尤其是在下属面前。

      “殿下——!”
      也是急中生智,我腾的站起来,连牵动伤势都不顾了,“我叫人来收拾。”

      “站住!”乌列一声低喝。我抬头看他,极俊美的面庞上神情还是平淡的,然而眼睛里却满满是勃发的怒气,甚至——有一丝极冷的恨意。
      恨意?恨——我?

      “你想说,这些不过是侥幸?你先蓄意接近我取悦我,探听军中的情报,各处的调度布置,尤其是翡翠城;以受伤为名亲近然德基尔,骗得他甚至与我争执不和,暗中调动军队;最后,在亚纳尔的宴会上,为他歌唱庆祝生日,引他注意后趁机偷走天国钥匙……”

      “不是——!”

      “不是?你不是说,这些只是侥幸?我倒想多问一句,你这些侥幸中,是不是也包括当时你设计想陷害拉斐尔悄悄引魔界军队合围,却发觉中伏的是加百列的那一次?所以,你和雷米尔又引军杀回来,碰巧杀了大恶魔巴力?”

      “不,不是……”我不停地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否定什么。我亲手做过的事情,当然不曾忘记,只是如果没被人这样“提醒”,我宁可忘了。半明半暗中那张可以称得上完美的面孔上一片神情荒芜,我觉得似乎自己在空荡荡地往下坠,脑子里往事雾气一样地涌来,人影模模糊糊来去,最终却什么都抓不住。

      乌列久久看着我,半晌,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这边俯下身,一手支住车厢壁,细长的深紫双瞳在暗处看来近乎纯黑,“法罗尔•亚列,我知道你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不过你放心,在天界审判之前,还有,在你把‘火之圣石’还回来之前,不管什么都杀不了你。即使是传说中极恶之花也一样!”

      我仰起头,嘴里竟多了丝血腥味,“你……”

      “火之圣石?是,我知道,你不必再试图掩饰什么。对外这自然是绝大机密,但各位御座天使现在都已获悉此事了。虽然梅丹佐没有明着承认,不过神处罚都罚过了,再想不到这一点,实在不可想象。”

      “梅丹佐殿下被处罚了?”我喃喃自语,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原来……”

      “原来?”乌列冷冷一笑,眉目间勃发的怒气一时尽敛,冰冷的眼神变得复杂,“原来毕竟有你不能计算到的地方?

      “……”何止这点,他未免也太高估我了。我微微苦笑,渐渐强烈的疼痛从手腕、肩膀、胸口各处传来,想不到刚才稍稍激动,似乎伤势又有复发的趋势了。

      “那恶魔向你要求什么?”

      “?什么?”

      他不经意地瞥了我右手手腕一眼,回身拂了拂那边的桌案,再转头的时候神情已是全然平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极恶之花’。现在恐怕也只有极少数大天使才知道这个名字。我们都以为三战之后它早已消失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在你身上看到。就现在的情况看,似乎,魔族并不知道你持有火之圣石,那么,他们对你使用‘极恶之花’是为了什么?”

      我一震,本来有些昏沉的头脑忽然清晰起来,醍醐灌顶,往事如浓雾般涌过,那些隐隐约约的疑点和不安忽然串成一线,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好好想过这点?默菲斯托里菲斯并不是想要杀我,否则,之前他不必帮助我隐藏几乎快暴露了的我的本来身分,再者,以他现在在魔界的地位,要追杀一个无名的堕天使并非难事。‘极恶之花’极其罕见,反面也说明极其珍贵,那么,默菲斯托里菲斯不至于胡乱使用。何况,在那个时候,我和他之间还有灵魂契约存在,伤害我,一定程度上也危害他本身。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报?资源?还是……
      额头上汗意涔涔,我捏紧拳头。
      天啊,我是白痴还是傻瓜……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然从没有想过,一直以来考虑的只是该如何解除‘极恶之花’,或者,如何抑制它。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可能性太多,又似乎哪一个都没有说服力,我不知道该抓住什么。回过神来发觉乌列已经自如地在我旁边坐下,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原来,你真的不知道?甚至,没想过?”
      他声音平稳悦耳,但我分明听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至少,现在还有别的事比这点更重要。

      “……拉斐尔已经到达耶路撒冷了,也许他能够拔除。”

      “嗯。”我低下头,默默交错双手十指。如果,连第一治愈天使拉斐尔也办不到,那么天界能救我的天使也恐怕没有了吧。可惜我并不想见到他。“耶路撒冷……现在很危险吗?”

      虽然故意不看他,还是能清楚感觉到乌列身子一僵,果然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近冰点,“你知道?”

      我耸耸肩,尽量不去在乎他变得阴冷的神色,“自然,否则你为什么会带着兵团驰援?”

      乌列看我一眼,显然不满意我敷衍的回答,“这不足以作为根据。”

      “帕诺城真的沦陷了?”

      “是。”

      我在心底叹口气,尽量淡然地说,“没什么确凿依据,只是想,阿萨兹勒殿下不会放弃重新回到圣城耶路撒冷的任何可能吧。”

      沉默。
      车厢里安静极了,风吹动车帘,几线稀薄的红光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身上,有种温暖的错觉。这也是夕阳最后的温暖了吧?我在想。那狭窄的深色天空中甚至可以看到了一两颗星星,而身边这位尊贵的天使仿佛化身为一尊沉静的雕像。

      我疲倦地按住额头,侧靠在车厢壁上,积蓄的为数不多的精力在和他的交谈中几近消磨殆尽,恨不得下一刻就能沉沉睡去。其实乌列的性格并不像天界传言中那样冷峻严苛不近人情,他只是……控制力太好而已。只是,有些人沉默无声让你觉得心情平静自在,可是每次和他在一起,他表现出的平静都足以令我好一阵心力交瘁。
      可是,我现在还不能这样睡去。

      “乌列殿下,我有问题想问。”我说得很慢。

      “……又有?”他回答得也很慢。侧面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白皙的皮肤和垂下的一排密密黑睫,莫名给人一种疲惫憔悴的错觉。

      “是啊,”我苦笑,之前那个问题没得到正面答案,希望这个可以,“很重要。非常重要。也许是我太愚蠢了,一直不明白。”

      “……在那之前,我也有话要问你。”

      “什么?”

      “立刻归还火之圣石奇特拉法默,你有什么条件?”

      什么?!我惊诧地转过头去。但乌列殿下,这位天界尊敬的地之天使,根本就没看我,仍然保持正经危坐地姿态注视着前方,声音平静如水,和他说的内容形成极大对照,“没听明白吗,法罗尔•亚列?我问,你要怎么样才愿意立刻归还火之圣石给天界?”

      好似一桶冰水当头泼下来,我懵了,“可是……这怎么……我以为……”

      “即使没有叛变的事实,擅自将元素结晶带出天界外,是死罪。你想说这个吧?没错。可是,现在杀了你也于事无补。鉴于目前局势,耶路撒冷需要火之圣石,你很清楚原因吧?我们曾经试图探查过奇特拉法默的下落,不必多说,总之没能找到。”

      “……”条件?我舔舔嘴唇,一时无语。说实话,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如果你想要保全性命,我可以答应你,但必然,其他的处罚还是会有。”

      我看着他,昏暗空间中他犹如雕像般动也不动。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今天显得如此反常。以他的出身、性格、身份,对我说出这些话来,其内心感受我可想而知。黯然的心情一闪即逝,难道……耶路撒冷现在已经危急到这等地步了……?

      “我……”

      “怎么?你怀疑我的话吗?”

      “不是。”我艰难地摇头,“不是……我……”或许真的只有那么一丁点希望,可是毕竟也是希望……对于米凯尔殿下……如果我放弃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但耶路撒冷……

      “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终于侧过头看着我,神情依旧漠然,“你说。”

      我深深吸了口气,“乌列殿下,米凯尔殿下……是怎么死的?我想要知道,真相。”

      ——“真相”
      当我吐出这个词的时候,尖锐的齿音如刀锋将之前的沉默统统割裂。
      与此同时被割裂的,还有这里平静的表象与面前的大天使脸上一瞬间的表情。

      震惊。
      失措。
      犹疑。
      痛楚。
      无奈。
      还有,哀悔……?

      我怔住。
      犹如一个无知者在暗室中不小心推开一扇门,忽然发觉门外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天地,或者,犹如孩子随手揭开墙纸的一角,却发觉背后原来糊着一张血色狰狞的面孔。

      ——为什么,乌列?为什么……你是这样的表情?!
      指尖深陷入掌心,我紧紧咬住嘴唇。难道之前我们的推测……

      往事如流瀑烈风,狂乱地扑面而来,几乎令人难以呼吸。眼前一暗,我扶住车壁,眼前的世界仿佛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彩色碎片,缓缓流动着。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从殿下的遇刺开始。

      那是一百三十三年前吧。耶路撒冷一年一度的春祭前夕。
      我刚在边境执行完一项简单的任务,忽然收到本该身在圣弗利亚的殿下的传讯。传来的讯息是空白的,然而当时心里隐隐升起的可怕预感让我疯一般的赶去。
      只是,还是迟了。
      等到我赶到,一切都结束了,云淡风轻,色若深海的天空下一片狼藉。
      铺天盖地的血色。尸横遍野。
      记忆中最后看到的,只是一个漠然的侧影——一身黑衣的魔王抱着血淋淋的殿下离去的侧影。无数细小的漩涡在他身边舒卷绽放,恍如一丛丛怒放的血玫瑰,那是高等黑魔法强行侵入天界结界之后产生的特有现象。我见过多次,但从未想过,可以那样绝望,又那样美。
      路西法当时并没有流泪,但他的表情却让所有人都能霎时明白,什么是心碎。
      而我握着剑柄,傻傻地站在路边,只是那样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仅仅是一瞥,我也能看到,殿下身上伤痕累累……

      我狠狠闭上双眼。熟悉的酸涩刺痛。
      可我早已,无泪可落。
      在那之后三个月,我大概已经把天使漫长一生中的所有泪水都挥霍而尽了。
      其后的那几十年犹如一场灰白昏沉的梦魇,从最初的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到后来的消沉颓废自怨自艾,最后甚至偏激疯狂不顾一切……现在仅仅是想起都能感觉到心脏那种似乎被人慢慢拉扯撕裂的痛楚,绝望,却又不甘。
      是,我不甘心。
      连复仇……都无处可去。无人可寻。
      唯一的一点怀疑,辗转落在了风之天使拉斐尔身上。可是,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

      对于殿下的遇刺,天使中流传的解释说是一群企图叛变的低阶天使为求在魔王面前立功勾结魔族在天界之门附近设计了这一场暗杀,殿下猝不及防下为人所乘,反击之下双方同归于尽,所以那里空气中隐隐残留着大魔法之后的波动,既有黑魔法的,也有白魔法的。
      这解释……怎么看都漏洞百出,然而,天界上层在之后的几十年中迟迟未对此事作出任何正式解释或者处理。
      而一直以来,我所深为不解的是——即使是策划周密的暗杀,即使当时卫队恰好没在殿下身边,即使是以寡敌众,以殿下身为大天使长、火之天使、战争天使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被那样一群乌合之众所杀?!

      种种的念头电闪而过,等我再睁开眼睛,面前的大天使脸上早已恢复了沉稳的表情,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冷淡傲慢的笑意,“真相?法罗尔,这就是你想要问的?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天界作出的解释,却肯相信我私下的话语吗?”

      我犹豫了会,终于慢慢点头。
      在天界的几千年,我最深刻的一点体会大概就是永远不要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解释。我不相信,天界上层的大天使们从来不曾调查过这件大事,或者说,从来不曾了解任何的内幕。唯一一点我无法肯定的,只是他们在什么情况下才肯把那些我所渴望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乌列素来漠然的神情中笑意越发明显,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你真的肯定,你能承受米迦勒死亡的所谓真相吗?”

      “我能。”我昂起头看着他,再控制不住自己,一字一句郑重说,“何况,殿下并不一定死了。”

      他遽然一震,深深看着我,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飞快地掠过那双眼睛。半晌,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很低,却将我伪装的平静震得几近粉碎,“原来如此。法罗尔,你盗走火之圣石,竟是为了这个?”

      “原来,你也知道那个传说?”我喃喃低语。
      也是,他毕竟是三战之前就出生的大天使啊,而且现在还是元素天使。

      “知道?”乌列冷笑,“岂是仅仅知道?不过……你真是太出乎我意料!可惜,即使你盗走奇特拉法默,也什么都做不了!你怎可能掌控末日黄昏的威力……”语声嘎然而止。

      末日的黄昏?我心里猛然一惊,却竭力维持住平静的神情。
      火系终极魔法?难道那本书的记载是错的?只有元素的终极魔法才能驱动相应的元素结晶?光魔法无法取代?

      “米迦勒……死于黑白魔法的夹击之下。白魔法的伤害无甚大碍,最后的致命一击,是路西法的末日判决。
      ”
      “什么?!”我猛地一咳,顾不得心口一阵激痛,忍不住直接拽住他的披风,“怎么可能?那根本不可能!”

      “你竟不相信?你……”乌列微微侧过身子,眉宇间的惊异越来越深,终于再掩饰不住,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原来,你连米迦勒和路西法的事都知道?米迦勒……他当年果然对你异常看重,竟然连这件事都不曾隐瞒。可是,”他眉宇间的惊异化成淡淡的嘲讽,甚至还夹杂着无由的怜悯,“路西法毕竟是路西法。他最看重的,只有他自己,他的力量和骄傲,还有魔界。米迦勒他身为大天使长、天国副君、火之元素天使、六翼炽天使,却不能把责任与尊严放在第一位,漠视神的警告,一味纠缠于过去,有这种结果……只是迟早的事情。所幸,至少这次对他动手的,不是身为天界审判天使的我,也不是古里格利。”

      所幸?到了这种地步,还算幸运么?
      漠视神的警告,一味纠缠于过去……
      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魔王那时候心丧若死的淡漠神情恍然浮现在眼前,我泠泠一个寒噤,止不住惨笑,“那么,这也是神的意愿吗?令魔王陛下得以成功在天界暗杀大天使长?再任人清洗我们这些曾经追随殿下多年的旧部?”

      乌列一怔,“没有这回事。”他忽地加重语气,紫色双瞳在黑暗中越发显得威严深邃,“神的意愿,不是你该揣测的,法罗尔•亚列。你得到了我的回答,那么,你的答案呢?你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吗?”

      “……不。”

      “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的,法罗尔。”

      “不——我不会。”我定定地与乌列对视,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把目光转开。

      “还是选择了与光相异的道路吗,法罗尔,”乌列看似平淡的神色里隐隐含着哀伤,也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那么,终究是背叛吧。”待了片刻,他叹了一声,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声音淡定下来,“即使你没有投向魔王,结局也不会有任何不同。我竟有些期待了,等你到了欣嫩子谷,是不是还能保持现在的态度。”

      欣嫩子谷吗?我暗暗冷笑。果然。即使没有投向魔界,只要选择不同的道路,在这些天使眼中,仍然等同于背叛吗?明知道如此……我却还心存侥幸吗?心底最初听到殿下死讯“真相”时的那种寒冷化作流泉飞瀑般沁凉刺骨,一时凝成说不出的决绝快意。

      “以我之名发誓,我绝不后悔。直至时间尽头。”

      话一出口,本来已经恢复镇定的乌列猛然一震,脸色骤变,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可怕的话,一时竟哽得说不出话来,“你……”深紫的眼瞳中种种情绪瞬息万变,只是都不在我能理解的范围之列。

      我遽然一震,心底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如同这种对话以前也发生过一样。似乎也是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如此针锋相对,如此纠结复杂,如此决绝……
      为什么?怎么可能?!
      如同有什么骤然破裂开来,眼前不停地有一幕幕极快地闪过,待要仔细分辨,却又似乎抓不住。我素来是对上心的事情丝毫不忘,不在乎的事情却看了也就当作没看了,往昔记忆,即使再久远,即使是在我极小时候,也还算得上是清楚明白的。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些模模糊糊、似有似无的东西?明明不过是一瞬间,金色白色黑色的翅膀,形形色色的容貌神情,白天黑夜黄昏黎明旷野天空红海神殿,无穷多事混杂着铺天盖地的血红一起涌上来,我甚至还来不及吃惊,竟然又如同烟雾般悄然消散了。

      乌列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估计本来他也没打算说给我听。
      我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舌尖咬破了,嘴里尽是腥甜。心里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那些仅存的印象告诉我,看来我再无法把往日那些梦境仅仅当作是梦境,把刚才这些……全部都当作是幻觉。
      即使,我还能分辨得出,那个反复出现在里面的身影,并不是我。

      肩膀忽然被人紧紧抓住,近处的紫色眼睛里多了些我无法看懂的神情,“法罗尔,永远不要再说这种话。记住。你不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这后果……并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肩膀上传来的剧痛令我清醒了不少,然而乌列的神情却让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我摇摇头,正要说话,眼前一黑,再没有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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