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 祭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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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进入盛夏，天气越发多变。
颜落从奔跑的马车中探出头，看看天边越来越黑的云层，脸上有些抑郁之色。空气中闷闷的全是马蹄带起的尘土味，身上的衣衫粘嗒嗒的贴在皮肤上，有着难以言语的烦闷。
两个时辰前，颜落接到八王爷聂谨怀的帖子，约她在玉镜湖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商。
于是，就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天气，颜落带着糟糕的情绪出门。
两年前的今天，似乎同样糟糕。一样的烦闷，一样的燥热，搅得人越发不安。
到达玉镜湖的时候，天边的乌云越发厚了，时值正午，而天色却暗得仿佛傍晚一样。
颜落从马车中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负手立在湖边的身影。
一袭白衣，浑身缟素。洁白的衣角在渐渐起来的风里翻飞，仿佛翩翩飞舞的蝴蝶。线条明晰的侧脸旁，几丝青丝在柔柔的拂动。
短暂的失神之后，颜落拉拉黏在皮肤上的衣衫，稳步靠近。
“王爷！”轻轻蹲身行完礼，颜落不再说话，静静的立于聂谨怀侧后方，将目光投向了聂谨怀面对的方向。
目光越过平静的湖面，落在了远处的山丘上。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不住其间隐藏的飞檐。
是皇陵。当然，并不是帝陵。那里埋骨的不过是宗室的王爷和他们的妻妾，而真正的帝陵，远在京郊几百里外的黛青山。
“王爷节哀！”颜落将目光收回，淡淡的说道。
冷然的侧脸转过来了：“当家的果然有一颗玲珑心。”
低下头，躲过那双幽暗的深井，颜落低低的说道：“不是我玲珑心，王爷的前王妃骆氏，殁于两年前的今天，这是众人皆知的。”
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冷然的脸立刻变得活络起来，温润的光华悄然绽放。
“两年了，两年来，本王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颜落接口：“生死有命，何况王爷当年也是身不由己。骆王妃如果知道王爷还这般念着她，一定会原谅王爷的。”
眉头一紧，聂谨怀的声音突然变得森然：“身不由己？”
颜落一惊，知道自己无意间说露了嘴，急转心思之后，她说道：“对啊，骆王妃殁时，王爷在江南赈灾，无法见最后一面，难道王爷不是身不由己么？”
皱紧的眉头有所松动：“你指的身不由己就是这个？”
“对啊，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颜落故作轻松的回答道，原本已经黏在身上的衣衫因为更多冷汗的出现而更加贴紧皮肤，僵僵的感觉搅得颜落十分难受。
嘴角的笑意消失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半晌，才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暗在心底长出一口气之后，颜落整整衣衫。开口道：
“王爷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听说当家的把沾衣姑娘给了花家的那个小子？”聂谨怀将脸又转向湖面，感受着湖面渐起的凉风。
颜落暗自皱眉：“是的，王爷，这并没有违反我们的规则，对么？”
“是啊，没有违反，相反，还很漂亮，成功的将好人做到底了。花寻千会感激你，沾衣姑娘也会感激你。可是，花桑梓和孟松恒，怕是要彻底盯上你了。没有哪个青楼老鸨会将正红的花魁连一文赎身钱都不要的放出去。当家的，本王是该说你仁慈呢，还是愚蠢？”
颜落暗暗心惊，贝齿不由得咬住了上唇。
“我只不过是成全一对有心人，这个理由够么？”半晌之后，颜落无力的辩解道。
“成全，当家的，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好事让你去成全，你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你？”聂谨怀醇厚的嗓音渐渐阴沉，到最后，已经止不住的高昂起来。
颜落心惊的看着面前这个盛怒的男人，清俊的脸因为怒气而扭曲，如深井般的盲眼隐隐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看王爷怀念骆王妃如斯，还以为王爷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想不到，竟然冷情至此。”颜落不甘示弱的讽刺道。
扭曲的脸渐渐放松，聂谨怀背过身去，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苍凉：“重感情？哼，生于帝王家就该没有感情，仁慈，不过是给自己埋下的一个陷阱。颜当家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样接受死士的训练的，更不知道你是如何成为骆家死士首领的，你的仁慈，太不适合这个位置了。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合作，我还是希望你能拿出点身为死士应该有的精神来。否则，我们的计划，免谈。”
气氛渐渐凝重，颜落咬着下唇不说话。从湖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大，卷得两人衣袂翻飞，颜落浅黄的裙角和聂谨怀洁白的衣角卷在一起，如同空中缱绻缠绵的一对彩蝶。
“王爷教训的是，颜落记下了。”良久之后，颜落讷讷的开口。
“轰隆……”
聂谨怀转过身刚要开口，突然空中一声闷响，惊天动地的雷声震得两人耳朵发麻。
颜落抬眼看天，正巧天际划过一丝亮光，耀亮了原本极暗的天空，紧接着又是一串闷响。
未来的及说话，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得人生疼。
聂谨怀皱着眉，突然伸手，准确无误的抓住颜落的手，不发一言的转身就走，流利的步伐丝毫看不出眼盲的样子。
颜落有些发傻，怔怔的被聂谨怀牵着走。虽然早就知道他对于这附近很熟悉，但是还是不能习惯他这种不顾一切的走法。刚刚醒过神就看见本来平坦的小路中间有一块不大的石头，而聂谨怀，正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小心！”一声惊叫冲出口，然而还是晚了。
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路面有些滑，聂谨怀还是踢到了石头，一个踉跄，就向前扑去。而被他紧紧抓住的颜落，也止不住的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颜落手腕使力，想止住冲劲，然而一则力气太小，二则冲劲太大。她的微末力气只是让两人改变了摔倒的方向，由原本会倒在坚硬的石板路上而转向了路边柔软的草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颜落感觉自己倒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令人安心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抬眼就看见聂谨怀近在咫尺的脸。
俊脸有些苍白，雨滴砸在脸上碎成几滴更小的水珠，顺着光洁的皮肤一路滑下，最后没入了青翠的草丛间。
熟悉的气息在耳边萦绕，一时间，颜落有些恍惚，温暖的怀抱隔绝了冰凉的雨，思维在这一刻停滞。
聂谨怀在倒地的那一瞬间将自己垫在了颜落身下，柔软的身体带着沁人心脾的体香化作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就连背部着地时的疼痛都未曾减弱这股热血。
茫然的将脸转向怀里人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从来他们就应该如此拥抱。
“轰隆……”巨大的雷声将两人的思绪打断，瞬间清醒的两人突然感觉到了尴尬。
颜落柔软的前胸正紧紧贴着聂谨怀的胸，两人温热的呼吸彼此纠缠。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清晰可闻。
飞快的分开，颜落狼狈的站起身，慌乱的拉扯着衣衫，偷眼看着聂谨怀从地上站起来，雪白的衣衫已经一片污浊，泥水和雨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清俊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王爷！”一声脆呼，引得颜落抬眼望去。
不远处，一身青衣的丫鬟子喻正撑着伞看着这边，看到两人狼狈的样子，子喻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复于平静。
随着子喻换过衣衫后，颜落被带到了精舍前的亭子里，精巧的石桌上，是悠然冒着白气的热茶，旁边是一身整齐的聂谨怀。
“当家的来喝杯热茶去去寒吧！”温和的声音，平静的脸，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颜落轻声道谢后端起了茶杯。淡淡的茶香在四周飘荡开来，从指尖传来的热度很快温暖了僵直的身体。
亭子之外，雨依旧如注般的倾泻，在亭子的檐角凝成一道道白色水线。
短暂的寂静后，聂谨怀先开口：“西边起战事了，当家的知道么？”
暖暖的茶水从嘴里一直暖到心底，颜落依依不舍的放下茶杯：“知道，大街小巷早传遍了。”
半个月前，西边的雍族在边关的离州点起了战火，半天之内就破了离州，之后三天长驱直入连破八座城池，已经将战火由西向东烧到了界牌关外。
经历近百年的安稳的大启边关，没能经受住这一战的考验，一败涂地。而朝堂上，也因此一片恐慌。
雍族是盘踞大启西部的大族，而今已经成了大启西边最大的威胁，之前的几代皇帝都已安抚为主，不断的两族和亲通商，也算是稳住了局势。可是而今雍族的首领是年轻的慕容孤，从他登上汗位起就不断的吞并周围的小族，而且这个人素来已强硬手段著称，其手下的四营是出了名了铁骑军。
“当家的以为这战事如何？”聂谨怀突然背过身，将脸转向了亭外的雨幕。
颜落伸手理了理半干的发丝：“王爷，您的意思是……”后半句，她迟疑着没有说出来。
但站着的聂谨怀好像已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突然回头，嘴角含笑的叹道：“这雨，还真是一场好雨啊，今早朝上，已经决定了由孟卿棋押运边关粮草，三天后启程。”
“王爷，您……”颜落虽然隐隐感觉到聂谨怀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错，朔州回风谷现在应该是进入雨季了吧，那可是粮草大军的必经之地，颜当家的，你在朔州的手下，可曾联系过？”聂谨怀将手伸出亭外，落下的雨水在他修长的手上绽开一片白色的雨花。
颜落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听着他的话，脸色却变了：“王爷，这可开不得玩笑，粮草是边关的命脉啊！”
“我知道，”聂谨怀握起手，细细的水流顺着他白皙的胳膊流了回来，在袖口处晕出一片深色：“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当家的只要联系那些人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本王。”
修长的手收了回来，湿漉漉的袖口甩出一串水珠，有几滴不小心溅到了颜落的脸上，刺骨的凉。
颜落看着这个负手而立的人，突然觉得刚刚热茶带来的温度消失了，浑身像掉进了冰窖里，冰凉一片。
默默的看着聂谨怀没有表情的脸许久，颜落终于出声：“好，我联系，我会告诉他们怎么做，但愿王爷懂得分寸，我颜落虽然想报仇，但还没有拉所有人陪葬的兴趣。”
“很好！多谢当家的提醒！”慵懒的声音淡淡的，令颜落气结。
亭外的雨势渐小，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雨就住了，天边慢慢的现出一弯彩虹。从亭子看出去，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碧空如洗，绚烂的彩虹横跨其上。
“出彩虹了！”颜落惊喜道，站起身，几步就跨到了栏杆边，想仔细看看外面。
“是么？”淡淡的带点落寞的声音传来，颜落这才想起，聂谨怀，原来是看不见这美景的。
一瞬间，颜落有些心软，刚刚的气恼一扫而空，眼前这个人，原来也很悲哀。
“对不起。”颜落低低的道歉。
聂谨怀弯起嘴角，展开一个笑容：“没什么，当家的不必道歉，本王习惯了。”
泪水毫无预警的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又被颜落狼狈的拭去了。
“天晴了，王爷，我该走了。”起身告辞，颜落忍住哽咽的说道。
“哦，去吧！”背身而立的身影透着浓浓的悲伤，连声音也是懒懒的。
疾步跨出亭外，来时的马车已经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了，踏上车的那一瞬，颜落清晰的听见，亭子里的人用几乎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
“子喻告诉我，你长得很像她！”
上车的身子明显一顿，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8 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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