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岂堪殇》沈念柒

51、48 回风

　　如果说明德四年正月的大雪让人印象深刻，那么，二月的翻天覆地似乎更让史官兴奋不已。
　　原因无他，只是变了天而已。

　　二月二，龙抬头。
　　料峭的寒风拂过京城巍峨的城墙，顺便带动明黄的旌旗猎猎作响。皇帝陛下的龙驾停在西门外，两旁随行的官员蜿蜒了几里，乌压压的一片。
　　夕雾公主的嫁车缓缓驶离京城，马车后的尘土铺头盖脸的将一干官员搞成了土人，仿佛一尊尊土菩萨一般。

　　孟松恒站在皇帝身后，右手慢慢的捋着颌下的胡子，笑得高深莫测。

　　不少官员在日后回忆起孟松恒那个笑容的时候，依旧会脊背发凉，正是这一个笑容，拉开了大启开国以来的第二场政变的序幕。

　　夕雾公主和亲了，八王爷去送亲了。这些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柴米油盐不涨价，日子照过。
　　但细心的百姓还是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深夜京城大街上响彻通宵的马蹄声，比如京郊监狱人满为患，比如东新街接连空出来的那一批宅子。

　　颜落清早起来站在温柔乡的门口，眉头皱得死紧。最近京畿营几乎限制了繁花巷的经营，不过二更就有兵士来强制关门，所以她才得以大清早就站在这里。

　　不过她皱眉不是因为生意受阻，而是因为昨夜那响彻京城的动静。
　　来来回回的马蹄声，忽明忽暗的火把，不时传出的喊冤声让她敏感的感到有些事情，发生了。

　　“当家的，你站在这干什么？”正准备出门的颜洄一脚跨出却看见颜落单薄的背影。
　　闻言，颜落缓缓转身，紧蹙的眉头并未打开：“阿洄，你有没有注意到……”
　　“注意到了！”颜洄打断她的话，将她扯进前厅，又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这才回身说道：“这么大动静，想不注意都难。看来孟松恒开始行动了，十天之内，聂谨怀安排在朝中的人几乎都被调职或者干脆罢职了。死士这边也出状况了，好几个兄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我想，孟松恒怕是一直知道我们的存在。”

　　“果然如此。”颜落低头喃喃道，“阿洄，虽说我放手不管你们的事了，可我还是有句话要说。”
　　颜洄的眼神闪了闪，道：“说吧，我听着呢！”
　　“死士是我哥哥的心血，我不想它毁掉！”颜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颜洄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失望：“我知道，我不会的，我会用我的命来护着它的。”
　　“不，我要你护的不是这么个空架子，我要的是，这里面的人，都活着！”
　　颜洄又愣了一下，慢慢的垂下了头：“当家的，对不起，这个，这个我不能保证！”

　　“你……”颜落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有些激动。

　　“我不管，不论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我要骆氏死士毫发无伤。”半晌之后，颜落严肃的说道，小脸上闪着坚定的光芒。

　　“可是，可是……”颜洄结结巴巴了半天，最终看着一脸坚毅的颜落，还是住嘴了。

　　“这么大动静，他就没有安排么？”颜落突然转移话题道。
　　听到这话，颜洄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不要跟我提他，说什么自有安排，有什么事情就去找聂谨书。可是，现在呢？我们的死士和他的人一一被揪出来，很可能下一个就是你我，那个聂谨书更是靠不住，早就被孟松恒打发到皇陵祭祖去了，我想尽办法的联系他，最后的结果却是损失了三个兄弟！我现在真后悔瞎了眼才会和他合作，搞得我们现在骑虎难下！”

　　颜洄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愤，显然这些话是他憋了好久的。颜落静静的看着他涨红的脸，目光突然变得温柔：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莫先生不在，一切都要你担着，我造次了！”

　　其实颜洄在说完之后就后悔了，明知道颜落已经不管这些事情了，跟她说这些只能徒增烦恼，加重她的内疚而已，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此刻听到颜落的道歉，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不，是我太激动了，你早已退出，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出去了，外面的事情你就别再操心了。”
　　说罢，颜洄转身欲走，却又被颜落叫住了。

　　“阿洄，其实你很明白的对不对？”
　　颜落急急的说道，“我所谓的退出根本退不出来，如果孟松恒知道了这个组织的存在，那么他也一定知晓我的存在，无论我怎么做都逃不开一个带罪之身，与其这样，倒不如豁出去了。”
　　颜洄的脚步顿住了，却半晌没有接话。

　　“死士是哥哥的心血，既然他用它把我救了，那么，我也要用我的力量来挽救它。所以，阿洄，我回来了。”

　　清早初升的阳光从窗格间泄进来，斑斑点点的映出一地花纹。一张素颜在一片金色的光斑里格外明亮。微扬的嘴角和眼底飞扬的神采宛若最窗外灿烂的明霞，耀眼而美丽。

　　颜洄回头盯着这样的颜落，心底一片舒畅。不自觉的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欢迎回来。”

　　明德四年二月十五，逢三年武调之期。
　　原平西右将军宇文默多调任京师，领御前侍卫副统领。
　　原京畿营统领陆无治调任边州，领右将军。
　　原平西左将军苍言昭调任京师，统京畿营。
　　原御前侍卫副统领萧宁远调任边州，领左将军。
　　另，即日起，京畿营受兵部直辖，一切事务须有京畿营统领共兵部左侍郎合符而定。

　　春意渐浓的二月，这道武调令无疑是一点火种掉进了油锅了，掀起了轩然大波。且不说不同寻常的武调人选，光是最后一条已足以让那些言官们吵上很多天。
　　大启自开国以来，京畿营一直是由皇上直辖，一切事务都是统领直接向皇帝负责。而今却又来一个与兵部左侍郎合符而治，摆明了是架空了京畿营统领，却也给京城治安带来了不稳定因素，两者共治，必有互相牵连之处。

　　颜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新任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宇文默多和新任京畿营统领苍言昭正结伴从街边经过。宇文默多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倒是一旁的苍言昭看见了颜落，微微一怔之后，仿佛是明白了些什么似的一笑，之后便拉着宇文默多拐进了路边的一家酒楼。

　　“你怎么看这次武调？”颜落开口问身后的颜洄。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颜落闻言一笑：“是啊，好像打击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呢！无论是京城还是边关，兵权都都削弱。不过临时换将，也不见得是好事，老狐狸对自己好像也太有信心了。”
　　颜洄不做声，只是眉头皱得死紧。

　　颜落抬头看看天，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天，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怕是谁也不知道呢！阿洄，我出去一趟，你吩咐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要是打草惊蛇了就不好了！”
　　颜洄点点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小心，莫先生跟聂谨怀走了，阿溯又有任务在身，那个什么小夕也失踪了，你一个人，一切要小心！”
　　“我明白！”颜落笑笑，转身离开。

　　一路慢慢的走着，两旁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路边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上面已经被街中间飞扬的尘土染成了褐色，暗暗的引得人生厌。
　　虽然说刚刚在面对颜洄的时候，她表现得那么轻松，然而实际上却全不是那回事。
　　这次的武调，说白了就是前几天大清洗的后续。一直手握大启六成兵力的边州平西将军府向来是孟松恒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连着将穆远玖身边的左膀右臂调走，为的就是掣肘。而将宇文默多调进皇宫，怕也不仅仅是面上这么简单吧。穆远玖和宇文的关系，或许已经不是秘密了。

　　颜落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聂谨怀刚刚出京，孟松恒就这么大动作，这看起来并不像老狐狸的一贯作风啊。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敢这么明目张胆么？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可以如此自信可以扳倒聂谨怀？

　　难道？

　　一丝亮光突然从颜落脑中闪过，但她还来不及抓住，便已消失了。
　　不等她仔细想明白，身后便传来一阵喧哗，只来得及往旁边闪了一步，就见两匹黑马飞奔而过，马背上分明是身着蓝衣的朝廷信使。
　　“闪开闪开，八百里加急……”
　　信使一路喊着冲了过去，带起的气流吹乱了颜落的发髻，一丝黑发顺着颊边滑落。她看着信使的背影，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聂谨怀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刺得人受不了。慌忙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才渐渐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他躺在一张普通的木床上，床上的帐子已经洗的发白了，黯淡的反射不出一丝光芒。屋子不大，墙上和桌子上铺的都是兽皮，看样子，这是户猎户。
　　聂谨怀收回眼神，开始回忆自己昏迷前的情景。

　　当时送亲队伍行至回风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回风谷的地形太过险要，易守难攻，也是最适合搞刺杀的地方。当年，就是在这里，他利用雨水，斩了孟松恒一只臂膀。
　　压住心底的不安，他吩咐莫离加快速度赶快穿过回风谷。当时天上还飘着细小的雪花，天阴沉沉的，午时刚过的时辰却跟日落时一样的光线黯淡。
　　此次送亲，由于是和亲，所以他只带了五百人的侍卫队，剩下的都是些夕雾公主的嫁妆和随嫁的宫女太监，拉拉杂杂的也有两三百人，这些人都手无寸铁，一旦遇袭，将变成最大的包袱。

　　这样紧张的想着，回神时队伍已经全部进入回风谷。峡谷两旁是新植上去的还未长开的小树苗，稀稀拉拉的立着，打不起一丝精神。
　　整个队伍的气氛安静而诡异，但那五百侍卫却是精神高度紧张，多少年的近距离与死亡面对面，他们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行至距离出口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的时候，两旁突然一阵骚动，聂谨怀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遇刺了。庞大的送亲队伍立即进入戒备状态，五百侍卫将聂谨怀和公主的花轿围得水泄不通。
　　无数闪着诡异绿光的利箭破空而来，与兵器相撞的铮铮声不绝于耳。聂谨怀冷静的坐在马车内，竖起耳朵听外面的战况。车壁不断的被破空而来的利箭刺穿。
　　轻巧的挪动着身体避开这些利器，聂谨怀掀开车帘跳了出去。甫一露面，一支长箭就擦着他的鼻尖过去了。微微冷静了下，他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剑，迎着漫天的箭雨跳了出去。

　　此时的队伍阵型已经有些凌乱，五百的侍卫虽然个顶个的是好手，可是由于刺客箭雨攻势强烈，且加上地形不熟，一些侍卫很快中箭落马，受了惊的战马又在队伍里乱窜，引得其他战马一阵躁动。整个阵型立即被破坏。

　　这边聂谨怀刚一露面，山坡上埋伏的刺客立即集中活力，密密麻麻的箭支直冲着他而来。
　　冷笑一声，聂谨怀长臂轻舒，一把长剑化作一片白光，暂时的挡住了攻击。他忙里偷闲的看了一眼莫离，莫离守在公主车驾前，尽力挡住那些射向花轿的箭，而自己的左肩却已然挂彩。

　　就这么一分神之间，他手中的剑慢了半分，一支利箭就张牙舞爪的穿过剑光的缝隙，直扎进聂谨怀的右臂。
　　刺痛伴着一阵酥麻的感觉袭来，聂谨怀心下一沉，箭上有毒。
　　当下心念转得奇快，眼角扫到一旁的侍卫们虽然都有挂彩，可是却依然精神抖擞，于是他飞快的跃上一匹马，左手一紧缰绳，大喝一声：“快走！”

　　训练有素的侍卫队闻令，纷纷掉头后撤。聂谨怀跟在后面压阵，一行人顶着箭雨前行，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出了回风谷，哪想出口处居然也有埋伏。
　　血腥的气味儿在空中蔓延，聂谨怀闪身避过了刺客,避过了迎面而来的羽箭，却避不开身后的万丈悬崖。于是一阵眩晕之后，他顺着出口处的悬崖，慢慢的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补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