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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五

      牢狱里,宿璇玑融在黑暗之中,他清楚听见严冽说的话,再想起白天看过的比武,忆起这十几年来遭遇坎坷,不禁百感交集,情难自已,眼角泛起水光。
      牢门外,楼梯这边,严允不打算轻易放严冽过去。他摆出一副冷血的姿态,就着严冽自以为的想法,撩着他三哥消磨时间。
      “宿璇玑已经给扔出去了。三哥不是不知道,我这飞星塔,向来不留死尸。”
      严冽闻言,怒火冲上脸面,脑袋里嗡嗡乱响,他强压着情绪,声音里蹿着火星:“你们把他埋在何处了?”
      “断臂残肢,还埋什么。扔在山后那个乱葬……”
      严允话音未落,严冽已利落转身朝楼梯迈步,严允惊讶之余抢上一步拦下严冽,故作不解道:“三哥这是何故?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再是绝艳于世又当如何,值得三哥如此用心?”
      严冽答也不答,抬手掀开严允,迈步踏上台阶。严允得见自家三哥魔怔似的钻牛角尖,不依不饶地飞出鹰爪直奔严冽脸面,严冽不得不后撤身体,同时出掌抵挡。兄弟二人这便动起手来,一个狠辣刁钻处处致命,一个游刃有余攻防自如,来来回回数十个回合不相上下。只是,严允到底是暗杀出身,即便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动作亦是灵活流畅;严冽这个疆场战将习惯了宽广无垠的大场地,当下在这有限的地方,颇有些游龙困于浅水之感。
      牢狱里,宿璇玑将那兄弟俩的对话听得明白,之后见那两个动起手来,心中起急,他来到牢门前,一手抓着铁栅栏,撑着脖子朝楼梯口那边看,想要出声阻止,又怕晃了严冽的心神,只好沉默着紧着担心。
      没一会儿功夫,兄弟俩已过招百十个回合。严冽被严允纠缠得脱不得身,心里又一直想着为宿璇玑收尸,一心二用,不留神被严允一脚踢中肩臂,踉跄着退进提审堂里。
      严允落地,随手一甩锦袍,横跨步后背手,一脸坏笑地站在楼梯前面,瞅着他三哥。
      “三哥上午还威震八方,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身手就退步了。”
      严冽本没心思与严允扯皮,稳住身体,再瞧那小子气定神闲,他的眼色忽然锐变,英俊的面容散开一个邪笑,雄狮一般冲向严允。

      两人第二次交手,不过十招,严允发现严冽已不同之前,大将军心无旁骛,每招每式皆恢复了原本应有的精准与力道。这一回,轮到严允分心分神,他怀疑自己的伎俩被严冽识破,又猜是不是宿璇玑在那边冒出头来,被他三哥看见了。严大将军的拳路如猛虎扑食,严大掌事接得吃力,心急之余瞄准严冽的太阳穴旋起一脚,却不料被严冽顺势握住小腿一拽,膝盖处被严冽夹在肋下。严冽身长肩厚,刚好将严允整个人完全装下,蛮力亦是长嬴无二,他夹住严允的同时架臂顶住严允的胸口,脚下用力,推撞着严允飞了出去。
      “嘭!哗啦!”
      两人撞翻了提审堂的桌案,严允被严冽压在身|下,后背硌在桌案上,憋得上不来气儿。严冽单膝跪地骑|在严允身|上,虎爪死死按住严允的金甲领部,石块似的拳头直奔严允的俊脸猛力砸下。严允这次是真怕了,他自小被严冽照看,不是没挨过他三哥的收拾,严冽这一拳就是不把他打死,也绝对能卸掉他的下巴。也只一两秒,他瞧见严冽提起拳头,还能活动的手朝旁边一抓再往回一撤,携着风的拳头半路撤力,打在一束卷起几层的纸上。
      有人跑下楼来,原是飞隼在楼上听见桌案被撞倒的声响,怕严家兄弟动起真火,过来劝架灭火。当看见严允被严冽按在地上教训,飞隼暗自在心里哭丧,他这四哥这次到底是把马蜂窝捅翻了。
      “好啦好啦,三哥消消火吧,四哥也是不易的。”
      飞隼上前来抱住严冽的胳膊拉人,严冽顾着飞隼的劝慰,心里的火气消了些,作罢起身。严允坐在地上换了几口气儿,四处张望这乱七八糟的提审堂,哭笑不得。

      等歇过来了,严允扬起脸,正儿八经地朝严冽问道:“三哥当真要将宿璇玑纳入族门吗?”
      “陛下既然将他赏赐与我,我自当他是族人。”
      严冽的态度很坚决,严允无奈哼笑,把手里的纸卷递在严冽眼皮底下。
      “这是审问宿璇玑的案录,三哥先看看这个,再说要不要给他收尸骨。”
      旁边,飞隼当下听得明白,严允是将宿璇玑平安一事对严冽瞒下了。他这便牢牢闭上嘴,只管戳在一旁看热闹。
      这份案录写得很详细,字里行间,幼时的宿璇玑时而脆弱无助,时而凄凉孤苦;刀光剑影,铁骑战车,严冽看到最后,沉默无语。他也曾征战沙场,也曾挥刀御敌,也曾纵马奔走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死城里。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难想象那样一副画面: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终日穿梭在尸山血海之中,为了觅食,为了求生。再想想之前种种,严冽只觉得心底发苦,说不出的悲戚难过。
      “那日在正央大殿,我与他当面对质。我本以为,他的平静乃是受过专门训练,却不知,原来他是一早见过了太多生死。”
      案录写的分明是宿璇玑的过往,严冽却觉得,这纸上的每一段文字都似钝锈的利|刃,下了狠力一下一下戳在他心上,疼得人窒息。他将案录叠合整齐,交还给严允,再不想看见这东西。
      “比起追魂夺命的经历,我这区区威胁恐吓,实在算不得什么。”
      “何止是你的威胁恐吓,就连我这号称人间地狱的飞星塔,于他而言,亦不过是个稚儿游戏之所罢了。”
      飞隼已经将翻倒的桌案扶起,把散落的东西收拾整齐。严允随手将案录放在桌上,正色与严冽道:“三哥可想清楚了,对宿璇玑的调查还没结束呢。”
      “你调查你的,我带他回元序府,倘若今后查到什么紧要之事,你再把人带走便是。”

      说着话,严冽行至墙边,拿下一束火把,没走楼梯,转而朝牢狱的方向走去。严允与飞隼相互递个眼神,瞅着那位痴情的将军探路寻宝,飞隼将手拢在嘴边,朝严冽高声问:“三哥!你去那里找什么?”
      严冽不搭理他,只管拿着火把,从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牢狱照起。第一间牢狱是空的,严冽接着往前走,火光所到之处,有人挨到第二间牢|狱的铁栏旁。严冽走上前来,原本刚毅的面容,在看到要找的人之后,泛起温和暖意。他将火把换放在火架里,打开牢门,来到宿璇玑面前。
      “宿璇玑,你果然还活着。”
      “严将军。”
      三日未见,宿璇玑落魄狼狈,见之心酸,严冽痴痴地盯着心念的面孔看了一眼,随手解下披风,悉心为宿璇玑披上。
      宿璇玑本不想在严冽面前失态,奈何刚才听得严冽的一番言论,早已死去多年的心绪剖坟掘|墓地爬将出来,撞着他的胸骨往外奔涌。现在被严冽如此珍视相待,眼泪似融雪堆积在眼眶里。他颤抖双唇,对严冽端正跪坐,深深弯下腰来,再次认认真真地对严冽行下大礼。
      “严将军,在下在这里,谢过将军了。”
      严冽不明所以,只管把人先扶起来,越是端详,越是心疼得紧。
      “陛下已经将你赐予本将,本将来寻你,是应该的。你不必言谢。”
      “在下言谢,不为此事。”
      宿璇玑强压下情绪,这一次,他抬起头直面严冽,被眼泪浸得通红的蓝金眸子,凝着化不开的复杂心事。
      “早些时候,严大人带着在下蹬得塔顶,看到将军在比武场与人比武,将军接连斩杀逆月国三名悍将,不负威名。在下历经灭族亡国,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念,然纵使有心复仇,却是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今时今日,大将军沙场比武虽与在下无关,在下只当是借将军之手,解去几分心中的恨意。此份恩情,在下定当永生铭记,没齿不忘。”
      宿璇玑说罢,再又一拜。严冽长叹口气,一手握住宿璇玑的胳膊将人扶起。
      “这地方阴暗潮湿,实在不适合谈心聊天。宿璇玑,你且与本将先行离开,其他的话,稍后再说。”

      严冽领着宿璇玑出得牢狱,严允和飞隼这回仔细把这两个人打量一番,末了对视一眼,飞隼忍不住调侃起两个人来:“三哥这回可消火了吧。”
      宿璇玑有些不知所措,严允在一旁捡笑话看戏,严冽懒得与飞隼计较,大方地扭头瞧了宿璇玑一眼,心里越发喜欢得紧。
      四个人相互作揖,严冽带着宿璇玑一起离开了。严允返回桌案前,肚子因为之前着了严冽的铁拳一阵阵钝痛,他拧着眉毛,一手叉着腰,一手揉肚子。飞隼见状,靠到严允身边打趣儿道:“四哥白天还说有人要倒霉,原来,您是说自己哪。”
      严允瞧了飞隼一眼,突然抬手卡住飞隼的后脖颈:“你小子要不要也试试?”
      “四哥饶命!幺弟知道错了!”
      严允猛一下把人脸朝下按在桌案上,将宿璇玑的案录拍在飞隼的背上,便松开手自顾自走了。
      “按照那上面写的,好好调查一下宿璇玑的事。”
      “是。”

      月明星稀,夜风清凉。
      宿璇玑跟随严冽走出飞星塔,清爽干燥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停下脚步,转回身看了看黝黑的高塔,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严冽陪在宿璇玑身边,他忆起案录里记录的宿璇玑的过往,凝视如虹美人的侧脸,心里又是一阵吃紧。
      “这三日,让你受苦了。”
      宿璇玑闻言,将视线挪到严冽身上,他总觉得眼前的人不真实,但是又很清晰,清晰得叫他感慨良多。
      “将军多心了,严大人并未叫在下过刑。”
      “你就别为他开脱了。但凡进了这飞星塔,最轻也少不得在刑架捆上几日。”
      严冽说着话,牵起宿璇玑的胳膊,将他的衣袖拉起来。宿璇玑还算结实的胳膊上布着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正是绳索缠绕的痕迹。宿璇玑面露尴尬,严冽轻叹一声,为宿璇玑拉好衣袖。
      “走吧,这鬼地方,着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林边,严冽的坐骑候在这里,高头大马离老远见了主人,打个响鼻,将蹄子在地上踏了踏。
      白天的时候,宿璇玑在飞星塔上观望严冽纵马比武,那时他只觉得严冽的坐骑脚力极好,在对阵时占尽上风。如今走到跟前再看,严冽这匹墨黑战马头高身壮,声音浑厚,比之猛兽实不为过。
      “咴咴咴。”
      许是看见生人,骏马哼了一声,将脑袋扬了扬。严冽扯住缰绳,拍拍黑马的脖颈,与宿璇玑道:“你尚还虚弱,给你备马,怕你半路失力摔下去。这次,你与本将同乘吧。”
      宿璇玑看看黑马,一脸为难:“将军的坐骑,着实优良高大。”
      严冽笑着将宿璇玑拉到骏马身边,一手拉住马络头,与宿璇玑温柔道:“有本将在,你只需安心上马便好。”
      宿璇玑不再废话,一手抓住马鞍,踩蹬上马。意料之外,这骏马有严冽牵着,磐石似的稳当,宿璇玑完全放下心来,随手扯了扯压住的衣衫。严冽跟着翻身上马,坐到宿璇玑身后,他一手拉着缰绳,再加上身形高大,刚好将宿璇玑环在怀里。

      眼前这条路是距离飞星塔盘山石阶稍远的林路,坡度略微陡峭。宿璇玑从小到大,独自一人的时候居多,几乎不与人如此靠近,如今为求重心稳当不得不向后仰身,又怕碍着严冽,身体绷着劲儿,僵硬得很。严冽觉察出宿璇玑的心思,将扯着缰绳的手臂往宿璇玑的两肋贴着,凑近宿璇玑耳畔柔声道:“这陡峭山路还有的走,你靠着本将便好,不必这样拘着自己。”
      撑在身侧的手臂结实有力,身后的胸膛坚实如山,耳边的声音轻快温和,这是第一次,宿璇玑有了一种落地生根的归属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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