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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路艰且长 ...

  •   来时无迹去无踪,
      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
      只此浮生在梦中。
      ——鸟窠禅师

      雨已经停了,马车艰难地行驶在泥泞的山道上。
      煤山上马道宽阔,是专为运煤车而设计的,几个开煤的大家族为了煤矿下足了本钱。
      交通要道都围了起来,不允许运粮上山。
      过了官兵把守的七八道关口,进了煤山,周遭一片死寂。
      再行不久就到了义军的关口。

      义军守卫都是农民打扮,说是关口,其实就是哨岗,发现官兵攻山就爬上大树挥旗示警。
      看到一凡驾着马车,几个农民打扮的人围了上来,十分好奇。
      一凡淡淡地告诉他们,听说封山缺粮,担心煤家坞的老母亲受苦,特意带着媳妇上山。

      几个守卫面有疑色,虽然偷偷带粮上山的人不少,但都为了绕过官兵的关卡,从密林中穿过,
      像我们这样嚣张地驾着马车而来,实属罕见。
      不过如果当真是有功名的士子回乡,大概府兵的确不敢阻拦。

      守卫掀开马车的门帘,一个猫一样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问了句:
      “一凡,到了吗?”一脸长途跋涉的疲惫。
      守卫们又查了查行李,除了一些日用,只有一麻袋米,不过两斗上下。

      “为什么不多带点儿米上来?”
      “官兵扣下了。”一凡淡淡地答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个守军道:“头儿,放上山吧,咱们可没有扣人的规矩。”
      另一个说:“粮食要留下!咱们四营已经喝了三天粥。”
      “扣下粮食,老太太怎么办!人家能带上来一袋粮,够不容易了!”
      “你懂什么——”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别吵了!”那个被叫作头儿的农民开口了,“留一半米!剩下的带上去吧!”
      一凡默默无言,任他们绞开米袋,使劲舀了几大碗。
      一个小兵很好心地把绞开的米袋扎扎紧,拍了拍袋子对一凡说:“路上小心,别洒了。”

      几个义兵费力地搬着路障,头儿却似乎很想和一凡攀谈几句。
      “先生是做官的吧!不知道朝廷那边怎么样了?哎,这样下去真不是个事儿啊!”

      一凡沉默,实在不擅长这种对话。
      如花的脑袋从门帘边猫出来:
      “听说耿尚元死了,皇上也下诏安抚,怎么路还是没通啊?”

      “死了?”头儿有些惊讶,怎么没听说?“诏书都怎么说?”
      “忘了,总之是安抚吧!”如花漫不经心地答道,“大哥,前面还有几关?”
      “三四关吧!”
      “也是你们四营的?会不会又扣下我们的粮?带上来的米实在不多啊!”如花嘟囔着。
      “那个……哎……你们还是早点赶路吧!”

      看来前面不是一个阵营的?也该如此,最外层往往是最不重要的队伍。
      往前走,看看再说!

      “一凡,一凡,人家和你聊天的时候,别老冷着脸好吗?”如花一觉醒来,就开始说个不停,好像起床运动一样。
      “一凡,一凡,你要用眼神和微笑,鼓励他们多说几句,好不好嘛!”如花继续说道,
      “他们居然不知道尚元之死和诏令的内容!难道有人以为,这么大的消息,能瞒得了多久?真不知道那位七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一凡,一凡,干嘛不理人家嘛~~”

      “如花,我一直在听——”淡淡的声音,却似乎多了些生怕被误会的表白意味。

      如花傻傻地问:“一凡会不会嫌我烦?”
      明知故问!你期待人家怎么回答?
      “如花,你又胡思乱想了!”

      不期然就到了下一个关卡。
      几个小兵商量一番,同样扣了些粮食就放行了。

      过完四关,米也不剩多少,总算到了一个村子,名叫“青之坞”。
      天色看着暗了,路上泥泞,两人寻思着找户人家过夜。

      大约天雨的缘故,村子里户户大门紧闭。
      如花走进村庄深处,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
      “谁”非常警觉的问话声。
      “麻烦开开门,好吗!”如花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有迷惑性。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大伯探出了头:“你,找谁?”
      “大伯,天雨泥泞,请问附近不知道哪里可以借宿一宿?”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大伯。
      ……
      就这样混进了大伯家!

      大伯家已经吃过了晚饭,如花用车上带的米熬了点粥。

      两个人在厨房里喝粥,大伯在灶台边拨弄这火堆里的煤球,灶上还煮着开水。
      一凡端着粥,吹着气,慢慢喝。
      如花用筷子搅了搅,还是太烫,便和大伯聊起天来。
      原来大婶早已过世,大伯的两个儿子,
      一个出门做小生意,另一个入了义军,今晚值哨,早晨才能回来。
      “大伯,你的小儿子是哪个营的,说不定我们有熟人?”
      ……

      喝完粥,一凡很自觉地收拾碗筷,大伯目瞪口呆地望着嫡仙般的人儿,居然被差使着做那些琐碎地活,回望着如花说道:“命好啊!”
      如花却觉得他心里在哀叹:“浪费啊!”
      如花才懒得管这个时代的规矩,挺了挺胸,义正严辞地说:“我做饭,他洗碗,天经地义!”
      没有注意到一凡嘴边绽开了一丝笑意。
      我的如花啊,总是这么有精神!

      晚上,大概是太累了,也许是认床,两个人都有点儿睡不着。
      被子潮潮的,大约是因为梅雨时节的缘故。
      如花半靠在一凡胸口,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一凡,我的妈妈,就是那个世界的妈妈,曾经告诉我,和别人睡在一起就会生小孩。”
      “我信了,心慌慌的,以为每天抱着被子睡觉,会生出一堆小被子……”
      说着说着笑了,泪水却悄悄地流下来。
      一凡把如花搂了搂紧,心里泛起一丝悲凉。

      第二天,留下银钱,早早上路。
      人生,不在路上,就在路边。
      不久就到了下一个村庄金鱼井,这里就是第四营的总部,按照大伯的说法,
      整个义军有七八个营,各自为政,但又相互联系。一个营是四五个村的联合,每家都出了人。
      不过闹了这么久,又不能下山买粮,很多人已经有了怨言,群众的激情其实很难持久。
      大部分人都在等朝廷发话,可是消息似乎被特意地封锁了。

      中午,二人在金鱼井找了户人家,借火做饭。
      陇间拔了些小白菜,随便炒炒,清香逸神。
      对食不言,一凡还是那样拘谨的人。
      如花正愁着该怎样和义军搭上线,反倒有人先找上了门。

      饭后稍坐,就见三个壮汉随着主人家跨进门槛,为首地那个大汉冲一凡抱拳说道:
      “在下陇西李涛,特来问讯。”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四营长。
      而我们的如花姑娘,就在几个男人的对话中,被彻底过滤掉了,哎。
      貌似这种事情,在21世纪也没大变,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一凡起身作揖道:“在下一凡,但凭将军问话?”
      “将军”二字,倒教李涛有些不自然。
      主人家搬来椅子,三人谢礼坐下。
      如花留意到,李涛坐下的姿势,四平八稳,标准的军姿。

      李涛拱拱手道:“听闻先生从京城来,可是在京中为官?不知目下形势如何?”
      一凡一五一十地将尚元之死、陛下之诏以及边防军出兵的消息一一道来。
      一凡的声音很好听,语气淡然而简洁,既不急切也不拖沓,很容易让人有信赖感。
      如花流着口水,色迷迷地望着良人,心想:一凡果然比自己更适合外交。

      听到“西北军”三字,李涛神色微变。
      一凡问道:“李兄可曾在军中服役?”
      李涛晒然:“瞒不过先生,原先曾在老王爷麾下作个校尉。减兵那年,觉得升职无望,加上煤田繁忙,就请退了。”
      如花微叹。陇西自古贫瘠,家中好男儿无钱读书,除了出门做小生意,就只有投军这一条出路。直到发现煤田之后,才有许多人回乡谋生。国家总是凭借暴力从无助的普通人手里掠夺财富!这是成本最低的交易!

      “将军可曾见过老王爷?”如花脱口而出。
      李涛头一偏,这才注意到了如花的存在,稍稍一惊。
      果然也是个大男子主义沙猪!军人中这种情结尤其厉害!如花又被bs了一回。
      一凡含笑说道:“这是内人。”声音温柔得能渗出水来。

      提到襄北老王爷,李涛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教场上见过老王爷,真英雄啊!数九寒天,老王爷快六十了,站军姿两个时辰,下面一万多人,黑压压跟着,没有一丁点儿声音!那个……女皇陛下就是老王爷的女儿!”
      “可惜早早从军中退了,没机会去打匈奴,女皇陛下真神人也!咱们大周从来没有胜得那么解恨过!哎,可惜……要是女皇在世,岂容乱臣贼子横行!”

      大哥,您说的那个彪悍的女皇,正望着您发呆呢!

      “边防军!火炮!朝廷居然拿杀匈奴的本事来对付我们!女皇泉下有知,造出火炮却便宜了这帮小人!”李涛身边某热血青年忿忿地说不下去了。

      女皇会造火炮?如花万分佩服大家的想象力,非要把所有的丰功伟绩都强加在一人头上。

      还是李涛比较镇定,望着一凡的眼睛问道:“先生所说,一切如实?”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句句是实。”一凡的声音,无论音高还是节奏,都没有丝毫变化。
      “恳求先生多留几日,李涛派人将米先给煤家坞老太太送去,可好?”
      “听凭将军吩咐!”往来接应,一凡早就安排好了,随便查吧!
      “那个,不要叫我将军,怪不好意思的,就叫李涛好了。”这个八尺男儿,害羞的样子也很可爱。

      金鱼井住了两天,京中的消息也从哨岗渐渐弥漫上来。
      吃过晚饭,二人在井边打水洗漱。
      此村以前不叫此名,后来才以井得名。
      陇西干旱,煤山上这口井却常年不枯,清澈喜人。
      这口井原本无名,据说天敕女皇登基之时,井中突显异象,似有金光粼粼,后来就被叫成了金鱼井。
      如花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历史人物。
      时人真能附会,yy的功力比jj的作者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凡打来井水正在洗脸,
      如花蹲在旁边,笑嘻嘻地说:“井水不凉,冲洗一番,岂不快哉?”
      一凡笑道:“如花,你又胡思乱想了。”
      果然看透了色女本质。

      正说话间,一凡收敛了笑容,静静的洗脸,不再讲话。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草丛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李涛。
      原来李涛没有现身的时候,一凡已经听出了动静。

      李涛没带随从,神情有些凝重。
      “先生安好?”李涛拱了拱手。

      一番寒暄之后,李涛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
      “先生为官,知道官场上的规矩,不知煤山一事该如何善了?”
      李涛大概派人去煤家坞核对过,再加上这几天流过来的消息与一凡的话完全符合,
      李涛已然信他几分。

      粮食短缺,又得朝廷下令安抚,许多村民都盼望尽早解禁。
      此时此刻,最不愿意事情就此结束的,就是像李涛这样被推倒了风口浪尖的人。
      虽然朝廷下令不予追究,可是谁的心里都没底。
      尤其是在边防军大兵包围的情况之下。

      “七八个营各说各的,谁也说服不了谁!七妈妈一介女流,哪里能有什么主意?”李涛有些担忧。
      错,所有人都能降,唯有七妈妈等人不能降,他们和朝廷结下了真正的血海深仇!
      “拖到现在,真是麻烦!”李涛叹了口气。

      “一凡敢问,李兄意下如何?”一凡淡淡地问道,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想请先生搭个线。在下还有高堂妻儿……”
      难怪第四营只是义军外围,那个核心圈子只怕不那么好相与。

      “李兄,天下无事最好,只是其他人未必和你一样想。牵连起来,难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一凡居然是个天生的生意人,顺顺溜溜就提高了价码。
      李涛面色一白,犹豫片刻说道:
      “李某一个粗人,不会讲话。先生千里回乡,应当就是为了不让家乡陷入绝境吧,不知能否帮忙说服七妈妈等人,归顺朝廷?这样僵持下去,谁都讨不了好。”

      李涛这么直接,倒让一凡一愣,心有狐疑,不敢言语。
      如花稍稍一想,李涛也不简单啊,自己不敢去劝七妈妈,找个第三方来游说,万一惹恼了众人,也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如果一凡毫不犹豫,反倒教他疑心。

      这个时候,就要靠如花姑娘上场了。
      如花轻轻一笑:“那个七妈妈长什么样?应当也是女中豪杰吧!真想见一见!”
      李涛立即接下了话头:“明晚大家在七妈妈家小聚,先生和夫人可愿同行!”
      如花拉了拉一凡,拼命点头!
      一凡微笑道:“敢不从命!”

      明天就要见到传说中的七妈妈了,也许只有唯一的见面机会,煤山之事或许就此一锤定音,必须慎之又慎。

      “一凡,如果是你,会怎样游说群雄呢?”如花望着一凡一眼,“是不是尽量策反一些人,利用他们的力量反对七妈妈,便于朝廷从中渔利?”
      如花似乎是对一凡说话,但更像自言自语。

      “一凡,如果是你,大概会选择这类稳妥之策吧!可是如果朝廷另有所图,这样做却会置我们于死地!”
      退位之后,如花用了很长时间,才把某些事情想清楚。一凡离开朝堂却没有卸下秘使之职,就是为了保存力量,保护自己呀!退下来的领导人,往往处于最危险的境地!然而,一凡私下保有着如此庞大而神秘的力量,如花的身份就更令当权者忌讳吧!

      她半躺在床上,形容憔悴,
      “若是尚元和我都死了,皇帝陛下才算了却心腹之患、真正掌握了大权吧!不知道小华要我出京,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如果当真是仰仗高人布下的一石二鸟之局——”

      思华若要置女皇于死地,只需让有府军攻打义军,义军定然猜忌朝廷来使为缓兵之计、背信弃义之人。
      如此借刀杀人,干净利落地除去如花与一凡;让义军背负不忠不义的罪名,一举绞杀,多好的一箭双雕之计啊!
      不禁一声叹息:“君王沉溺权术,天下百姓之哀啊!”
      可惜了——尚元!
      如花眼角闪过一丝寒意。

      “一凡,在朝廷的边缘活下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必须获得义军的完全信任,才有一线生机,这也是一场生死赌局,一凡,你说我能嬴吗?”

      “怎能如此冲动行事!倘若一言不合,便会遭来杀身之祸!”一凡轻抚着她的长发,“不妨徐图之。”

      “一凡,机会不多了,降与不降,府兵动或不动,就在这几日间”如花的眉间透出凌厉,“当初顺水推舟,答应小华出京劝降,如花早已不惧生死。自己带大的孩子,反要我的性命,哀若心死。”
      如花的神色渐渐委婉下来:思华,只要府兵不动,我就暂且信你!

      “怎可如此轻贱生命?”一凡的声音里有着隐忍,
      如花啊,恐惧亲人的背叛而忧郁哀伤,却把爱你的人置于何地?
      也罢,尚远尚且立誓不折损小舒英气,自己未免太谨慎了些,
      玩弄政治的人,不会放过冒险翻本的机会,一本万利阿!
      明天面见群雄,不知道七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路艰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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