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小子影

9、回廊一寸相思地

　　1939年5月1 日 上海 诊疗室

　　黑暗的漩涡一直裹着杨慕初，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绳子死死的套住一样，一下子也不能动弹，就这么一直深陷。眼前突然闪过雅舒的身影，渐渐来到自己的身边，用手扶着阿初的脸，一脸的委屈：“阿初，你当年狠心抛下我和爱中爱华，这会儿爱华丢了，你还不来看我吗？”阿初很想摇头开口想和雅舒道歉，可是完全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雅舒在自己面前哭。
　　“阿初，见到到我为什么说话？几年不见，你连我也不认了。”荣升也走到自己面前，一脸的严肃和问责，阿初心里愧疚极了，好像解释。可是就是不能发声，只能愣愣的看着他们，连头都不能摇。无奈，痛苦，挣扎快要将自己完全吞噬了。
　　“大哥”杨慕初心中一惊，看到阿次置疑的眼神，他误会了。阿次大哥没有出卖任何人，阿次相信我，阿次。
　　“阿次！”杨慕初猛然睁开眼睛，急促的呼吸着；正好迎上千户由美和煦的微笑：“你醒了，做噩梦了？梦到了慕次君？”阿初摇了摇头，千户由美的话很轻，而自己的耳朵里却有些杂音，自己回想应该是在那个“舒适”的刑讯室里留下的后遗症吧。
　　千户由美起身，将病例报告丢给杨慕初：“你的记录，耳膜有些受损，不过没大事。”杨慕初硬撑着坐起来，环视四周一件设备齐全的诊疗室，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病理报告，抬起头对上千户由美的眸子：“我看不懂你。”
　　千户由美微笑：“我不需要你懂，你也没必要懂。”
　　“我醒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杨慕初将病例报告，丢在桌上没有翻看。长谷柰子拿了一套衣服放在床尾，千户由美看着衣服：“换上吧，你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杨慕初看了看那套衣服，虽然简单朴素，但衣服的质地却很好。千户由美起身，同样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好好休息吧，一会儿饭菜会给你送来，晚上还有事情，你需要体力。”
　　杨慕初看着手上的针管：“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千户由美停下要离开的脚步：“杨氏。”
　　“还有！”杨慕初勉强的走下床：“我一个阶下囚根本没有必要劳您费这么大的心。”
　　千户由美回头，对上阿初的眼神：“还有你医学博士的价值，和破解雷霆的经验。休息吧，晚上还有别的事情。”阿初没再开口，看着千户由美离开；似乎自己活着只能带来更大的伤害。千户由美好像猜中了阿初的心思：“杨氏明天后天会开全体成员的年度庆功会，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参加，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说着轻轻的关上门离开。留下杨慕初一个人在屋内，他从未觉得这么无力过，现在无论生死，似乎都轮不到自己做主。而他最惧怕的就是千户由美指的经验，那是千万条人命的安慰。而千户由美有为什么似乎是在折磨自己。

　　晚上，杨慕初终于明白千户由美口中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杨慕初被带到另外一间急救室，地上雪狼正曲卷在那里，而千户由美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雪狼的方向，但眼神没有任何焦距。押着杨慕初进来的人，将他松开，站在门的一侧。
　　杨慕初立即跑过去，自己将雪狼翻过身来，查看雪狼的伤势，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被鞭子和烙铁抽打和烙印的痕迹比比皆是，还有他的手和腿完全不自然的扭曲，粉碎性骨折；这样的伤势，杨慕初觉得自己都已经无从下手。他早已料到雪狼应该也遭遇了危险，因为岳春说出事当晚是雪狼护送刘鑫离开的会面地点。可是就短短几天的时间，人已经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已经干涸的血块连着衣服贴合在肉上，人已经不清醒了。
　　阿初通红的眸子怒气漫天的盯着千户由美：“再不抢救会死的！”
　　千户由美只是慢条斯理的回了句：“我知道。”
　　“死了，你们还能得到什么？一具尸体？你们有的是。”阿初站起身来，略显激动的指着雪狼。
　　“所以我给你机会救他，你也知道，他撑不过今天。”千户由美起身站直了看着杨慕初。
　　“我救？”阿初不明白，为什么，千户由美到底想干什么。
　　“不愿意？”千户由美脸上终于有了疑惑的表情。
　　“不！”阿初抬起手立刻否认，这个时候人命是最重要的，至于她的目的阿初不愿多想：“我救！”
　　千户由美点点头，示意手下去帮助杨慕初，自己离开急救室。来了三个人，将雪狼抬到床上，随即进来两个护士。杨慕初看着他们有些愣神，千户由美早就准备好这一切了，让自己救雪狼
　　突然间雪狼不知主的抽搐打断了阿初的思绪，阿初立刻被拉回心神，无暇多想立刻开始治疗，进过了五个小时的救治，雪狼的情况基本稳定了。摘掉口罩的阿初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两年几乎没有实践经验，不过总算是勉强把雪狼拉回来了。两个护士见状也走了出去，杨慕初将床边的一套病号服给雪狼换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稍作休息。
　　不一会儿千户由美推门进来：“老板，你比我预测的时间，晚了快两个小时，你的技术退步很多。”
　　杨慕初站起来点点头，千户由美说这对，这伤势放在一个熟练的外科医生处理最多就三个小时：“千户将军，你很专业。可又为什么让我在你的面前献丑。”
　　千户由美坐了下来：“你马上就知道了。”千户由美动动手指。即刻上来四个人，一个人从背后抽出一把军刀，阿初看一眼就知道和上次在自己的办公室千户由美使用的那一把一样。阿初似乎明白了千户由美的目的，可是处于本能的依然喊着：“你要干什么？”
　　其中两个人用急快的速度，用绳子将杨慕初双腿绑在一起，并扣押起来，一个人将他的左手压制按在床上，而刚才拿刀的那个人，压制住阿初的右手，并将刀子强行让如他的手中，然后双手按压迫使阿初的手紧紧攥住刀子。杨慕初奋力的挣扎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四个人的力量又怎么是自己一个人可能反抗的了的：“不要！！”阿初眼睁睁的看着刀子移向雪狼的胸口，这个自己刚刚用五个小时救治的同志，一起并肩抗战两年的同志。
　　“千户小姐，求你”在最后一刻杨慕初甚至是卑微的请求，可是一眼不能阻止眼前的一切。刀子深深的插入雪狼的胸口，一股蛮力迫使着自己的手，转了一个弧度横转一刀后，罢了出来。血就在一瞬间泵出，溅了阿初一手。
　　“不要！！”似乎绝望的嘶吼回荡满屋，而雪狼微微皱了皱眉头后，便连原先微弱的呼吸都消失了。阿初瞪大了眼睛看着雪狼，已经烧得通红的眼睛瞬间没了焦距。压制他的四人松开口，阿初真个人便直接瘫倒在地板上，染红的刀子就掉落在阿初的身边，眼前一片血红，刀子插入身体的画面像是定格一般停留在自己的眼前。
　　千户由美这才起身，走到杨慕初身边。高筒长靴伸出踩了踩地上的刀子，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杨慕初，依然是清淡的口气：“后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参见杨氏的庆功宴，我们会是别人羡慕的情侣。”说着将刀子想杨慕初的面前踢了踢：“这个留给你。如果你用了它，那么庆功宴将雷声震天。”那四个人将被单直接掀起，裹着雪狼的尸体，出去房间。
　　千户由美蹲下看着一脸茫然，眼神呆滞的杨慕初，和煦的笑了笑：“后天晚上见。”然后大步走出门外，留下杨慕初一个人，在冰冷的急救室。
　　外面春雷想起，今天的梅雨似乎来的完了些。
　　重庆

　　时光交错，于此同时，负责夜间看护杨慕次的护士听到一阵焦灼的呼吸声，连忙从一旁的陪护椅上坐起，打开灯。趴到床前，惊喜的看到一直毫无生气的人，居然皱起眉头。可是生命体制并不稳定，急步冲出加护病房：“南宫医生，陈医生；病人情况有变！”南宫烈挠着头从休息室爬起来，为了这个杨慕次，他已经住在医院里；累到极点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干脆一刀杀了这个家伙。可是抱怨归抱怨，他还是火速跑到加护病房。
　　“病人刚才有自主动作。可是病情不稳定”护士简短的报告着。
　　“真的？”这下南宫烈睡意全无，两眼放光的看着杨慕次，这就说明他有幸闯过这一关，有苏醒的希望。臭小子，你终于躺累了：“快,快推进急救室，打电话通知其他会诊的医生，别睡了都立刻滚到医院来。再通知刘副官。”

　　上海

　　光线充足的急救室内，一个英俊却神情黯淡的男人，静静的靠在墙边。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沾满鲜血的刀子，仿佛透过它看到更远的地方。漫无边际的沙漠，像是火舌一样的烈阳，烤的地面都映着火红的色彩，汗水抵到落下还没到地上即被蒸发。不远处一个羊头骨里爬出一只四脚蜥蜴，猥琐的伸吐着细长的舌头，渐渐爬向自己。杨慕初弯腰慢慢的伸手将蜥蜴紧紧握住，一股清凉立即充溢全身，奇怪的力量吸引着他将蜥蜴抓的更加紧实。蜥蜴并未挣扎，似乎期待很久似的，不时的伸出舌头碰触阿初的手臂。

　　急救室外，千户由美双手背后面无表情看着杨慕初似乎呆滞的将那把军刀用力的抓在手里，血顺着刀口一滴滴打在地板上。

　　蜥蜴摇动尾巴，身边化出一面镜子；镜中有一个和自己一样长相的男人，标准的英国绅士打扮，看上去是那么骄傲，清澈：“初，做的对，士可杀不可辱，死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尊严不能被践踏。向往自由的人，不会被任何人牵绊。”那人慢慢走出，伸出纤细，修长的双手紧紧的包裹着阿初握紧蜥蜴的手。

　　突然另一个人也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伸手抚了抚蜥蜴的尾巴：“你就是个小人物，追求的也只是生存的权利；他人的一切都和你无关；要的就是自己追求的。看这样多好。”阿初愣愣抬头看看他，那人带着自信的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样。阿初微微的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艳阳高照的天气，自己的身下似乎是唯一的净土，尽然长出了几棵青草，翠绿的色彩，带着浓浓的希望。

　　“英国皇家医学院的博士，要有傲骨，骨气才是为人之本。”
　　“叱咤上海的商界新贵，受到众人的仰视，怎么可以卑微的活着。”
　　“八年的艰苦求学为的实现救世渡人的理想，不是任人予取予求。医者父母心，逼着你亲手杀了自己救助的病人，他们是魔鬼。再折磨你，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用生命去反抗。”
　　“要站着死，阿初！”

　　杨慕初依然低着头，脚下的嫩草缓慢的伸长身躯，虽然微小，但阿初分明看到了他们的成长，眼神划过一丝欣慰，抬起头深深的看着面前两个和自己面貌相似的面孔。抿了抿润薄的嘴唇。缓缓的将手中的蜥蜴放开，落地的蜥蜴迅速的爬走，面前的两人也随即消失。

　　“大哥！”身后传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杨慕初回头，迎上那人的微笑。“大哥，谢谢你。”阿初欣慰的扯动嘴角，轻微的点头。

　　屋内杨慕初丢下刀子，铛啷的声音敲在地板上，扶着墙颤抖的起身，脚步轻飘的走到医药箱边，略微颤抖，但是异常仔细的包扎着自己的右手，眼神中少了戾气，多了温柔。完成后，躺在刚才雪狼用的病床上，终于体力不支渐渐睡下，这一觉很安稳。千户由美轻挑了一下眉毛，转身离开：“柰子，这两天杨慕初的饮食要注重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