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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落不尽愁云夜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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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次和千户由美离开会场的时候,双双都喝了好多的酒,千户由美似乎有些贪婪的抱着杨慕次胳膊,从始至终都没有分开。走出和平饭店后,负责接应的长谷柰子看到杨慕初和千户由美一起出来,也惊到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安兵不动。看千户由美是否要按时她,结果千户由美和杨慕初一人坐了一辆黄包车离开,而方向并不是昌平路,也只能慢慢尾随。
来到美租界的文新路后,杨慕次先下黄包车,很绅士的快走几步扶着千户由美的手下车,很高兴的将手放在她的腰间,看着近在咫尺的房子:“喜欢吗?”
“喜欢!”千户由美笑的很甜。
“喜欢就好。”杨慕次笑着将千户由美拉入房间。
“太太不在吗?我真的不知道太太还活着,你今天怎么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千户由美来到客厅将皮包放下,伸出手帮杨慕次把外套脱掉。
杨慕次没有反对她的动作,很欣然的接受了:“我是不想你难做,晓江她还在医院看护。”
“阿初?你昨天还头疼的严重,这会儿好了?”千户由美将手上放在杨慕次的额头试探着温度。心中不禁冷笑,笑自己的愚蠢,真的很可笑,谎言,都是谎言,都知道是谎言。可是都不会主动去拆穿谎言。任谁都知道只有坚持到最后的那一个就是胜者。
“没事了,小感冒,不能总是让你忙,公司前段时间出了这么大事,你累坏了。”杨慕次扶着千户由美的腰走上楼:“今天我伺候你好好洗个澡,早点休息。”说着将脸慢慢贴近千户由美。千户由美借机仔细看了看面前的杨慕初,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医生特有的味道,心中一阵疑惑。可是见他越靠越近,心中却有些慌张,巧妙的躲过杨慕次:“别闹了,都累了,今天早点休息,我先去洗澡。”说着不慌不忙的走进浴室,关上门。
门里门外,却咫尺天涯,第二轮的较量也即将拉开序幕,听到里面的水声后,杨慕次走去另外一个房间的浴室,痛痛快快的冲了一个凉水澡,杨慕次想着捏了捏眉头,看千户由美这么镇定,的确让他心里很着急,大哥的去向,她一定了如指掌。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把上海自己能力所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完全杳无音讯。
兵行险招,几乎昭然若揭的告诉敌人,军统的人又回来了。可是也只有这种笨方法,才能让敌人怀疑真实性。利用感情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李沁红。杨慕次心中苦笑,自己这种人得不到幸福也是应该,隐藏尽力隐藏才是潜伏的关键,隐藏自己的人,自己的心,自己的一切。杨慕次立刻甩甩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时间是不会坐在这里等我感慨的。
1939年 8月29日 济南
来到这里快一个月了,每天早上集训,过得是生不如死的生活,索性放狗咬人的事情不是每天都会发生。基本在发生以后,当天下午就回有几个人被带出去,然后总是少这么一两个回来,而后过几天可以看到他们穿戴整齐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变成了监视官。基本上,上午的时间都是会上课的,无非是一些儒家思想和共荣思想,杨慕初总是被指定坐在第一排,李方开笑笑的告诉自己这是新人的特权。下午的时候就被关在这个大房间,每天下午都可以看到俞晓江背上背着爱中的身影,这是阿初一天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明天的希望和动力。
中午,前几天被叫去谈话没有回来的人,穿着整齐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拿着馒头冷冷的递给自己,阿初看到的眼神有些飘忽,他还在犹豫,并在已经犹豫的时候做了决定。阿初微微扯动嘴唇,心里的防线一旦有些许的松懈,万劫不复将是这里所有人的下场。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身影认真的分发着馒头,慢慢远离自己,整个屋子的气氛再次陷入诡异,这份诡异有杀气,有尴尬,还有还有羡慕。阿初慢慢坐在自己的床上,背对着所有人,羡慕又有什么错呢,羡慕他不再受苦,是一种懦弱的表现。而羡慕他能放过自己,又是哪一种情愫?
低下头,拿起馒头想放到嘴里,却发现馒头上有几个拇指大小的霉点,阿初的手停在了半空。第一次,第一次看到发霉的东西,而且是自己一天最重要的热量来源。自小的身份虽然特殊,但是衣食冷暖总是不缺的。阿初将手无力的垂下去,馒头也掉在了地上,心中有种莫名的情愫在慢慢腾起,眼底有些酸涩,究竟是自己的错,还是命运的错。命运的错吗?人命吗?
阿初渐渐将空着的双手攥紧,起身,蹲下,捡起那个已经滚得满覆灰尘的馒头,蹲在地上,看了好久好久,而后轻轻吹着,将上边的霉斑用手慢慢小心掐去,生怕多弄掉一点点好的地方。双手捧着送进嘴里,咬得很大口,嚼的很用力,咽的很迅速。将馒头用最短的时间咽下肚子,阿初完全噎到了,甚至接的有些堵住了呼吸。平复了好久才终于起身,回到自己的床铺,拿起地上的碗喝了一口水,全身无力的躺了下来,没有任何表情,嘴角的碎屑似乎再诉说着一个短暂的故事,没有任何语言的过程。
门被撞开,三个穿着白大褂的扛着枪的宪兵走进来,直接冲向李方开,铐起来就往外拉。李方开大惊失色:“为什么是我??”努力的挣扎着,不甘心就这么被他们带出去。
“干什么?他可以我也可以!!”李方展立刻跑了过来和他们扭打在一起。杨慕初猛然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如坐针毡,他知道这不是去教育,不是去谈话,似乎这里的白色就代表死亡。“八嘎!”一个宪兵生气的用长枪枪托倒了一下李方开的肚子,小伙子立刻吃疼的弯下腰,说不出一句话来。“用我的,用我的放过他!”李方展眼看着弟弟被带走,一直跟着努力拉扯着。同样是一个重重的枪托,但是砸向了李方展的脑袋,血立刻从额头流出染红了半个脸。阿初猛然站起来,看着李方展依然跟着弟弟的身影只是步伐渐渐轻飘。阿初听得见,阿开的声音很小,但是他在叫哥哥,这是他最后的希望,阿初也明白这个声音李方展听得最真切。可是此时作为哥哥能做的只有这些,但是无济于事。最后李方展还是被推到在门的里面,颓废的趴在地上,一个连长的寂寥,一个哥哥的悲剧。阿初觉得这一刻好眼熟
“别愣着了,救人吧。”元朗低沉的声音传来,阿初微微的哦了一声,机械的跟在元朗后面,将李方展从地上抬起,搬回他的床铺上,仔细的替他检查着,手法熟练。元朗的表情有一丝讶异,这人竟是医生?
杨慕初手上根本没有药,也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元朗从门边接来一碗水,递给阿初,阿初冲了冲自己的手,又命元朗再去接了一碗,才开始给李方展清理伤口,李方展就靠在自己的床铺上,似乎并没有从刚才的痛苦逃离,当阿初用手按压他的伤口的时候,痛感终于让李方展本能的嘶了一声,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围着他的杨慕初,元朗等人。通红的眸子瞬间写满了悲愤:“滚!!”喊着疯狂的推了理他最近的阿初一把,这股蛮力,直直的将阿初推到后面的床铺,后背狠狠的撞到床沿。吃疼的手中的碗掉在地上,索性阿初在手不能控制之前,已经尽力的将手放低,碗没有碎。只是李方展着一推,本就有些贫血的阿初,却觉得眼前似乎冒着星光,半天没有站起来。耳边传来李方展的唾骂声:“老子不稀罕,你们这么假惺惺的,我弟弟被带走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殷勤啊!!不要脸!你是医生啊?了不起啊?刚才怎么没见你出来呢?懦夫!”
阿初一直低着头,李方展的每一个字都打在自己的心上,一字一句的阿初都听得真真切切。懦夫么?自己现在何尝不是呢,医生吗?自己还算吗,假惺惺吗?事实就是如此,有什么可狡辩的么。阿初更加明白此时李方展的心情,他这么疼爱的弟弟,又是如此信任他的弟弟。而他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被带走,听着弟弟的求救声,却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这种痛苦,一定比杀了他还难受。看到阿初极致痛苦的表情,李方展像疯了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用手摸去已经流到眼边的血,一把抓着杨慕初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拎起,像是疯了死的,使劲的揪住:“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弟弟没死呢!”
“李方展!你松手,快点松手!”
阿初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方展,我弟弟还没死呢,我弟弟还没死呢。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似乎再次被触碰,那个替自己死的人,再次在脑海里回荡;阿初有些自虐的想着那封绝笔,想着爆炸的那一刻阿次的痛苦。你是累了,倦了,才要离开的吧,于是让我替你走完?这是你帮我选的路阿初的样子让李方展完全失去了理智,挥起一拳就要打下去。就在拳头即将接触脸部的时候。阿初的眼神毅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和精明:“知道你弟弟没死,你发什么疯?”
“你!!”李方展的动作在半空停止。
“我?你这么个样子不是先在哭丧??”阿初的语气异常犀利。
“混蛋!”李方展作势再次挥拳。
“打死我,你弟弟就能回来了,或者等他回来看着他哥已经死了?你头部晕吗?你弟弟信的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哥哥?只会拿身边的人出气?你也配当被人的大哥?”阿初完全不给李方展喘息的机会,立刻将他的手一把拉开。李方展的力气太大,揪的阿初有些气喘。李方展似乎被抽干了力气是的,一下子坐在地上,泪水难掩的留了下来。
阿初被刚才揪的脸还有些微红,刚才撞的那一下,后腰依然还是剧烈的疼着。咬咬牙忍住,平息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上前一步蹲在地上,帮李方展继续清理伤口和止血。没法包扎,索性伤口不算大。阿初将李方展的手拿起,让他自己按住头部。便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走回自己的床铺,慢慢的爬在床上,一阵阵的痛感袭来。
元朗也走了回来,低头看着眉头紧锁的阿初,抿抿嘴没有说话,翻身去了上铺。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两个人夹着李方开进来,将他一下子丢在地上。杨慕初听到声音勉强的站起来,看着李方开正蜷缩在地上,浑身都在抽搐,口吐白沫。癫痫?李方展此时已经像一阵风是的跑到门边。阿初心下一惊,这么快回来了?而后听到两人用日语谩骂着:“居然有病,下一个在一楼。”阿初明白了,挑选李方开主要是他年轻,而他本身却有癫痫症,这样就那不到客观的数据了。他们究竟在进行什么样的实验。阿初想着似乎已经忘了痛感,眉心一条黑线,这里不仅仅是教化这么简单,居然又是人体实验,可是这一次不再躲躲藏藏,完全可以光明正大。
李方展背着弟弟跑到阿初的身边,将李方开放下来,语气焦急并带有恳求:“救救他,求你!”阿初猛然抬起头对上李方展的眼神,那里写的全是惊恐。阿初心里一阵酸楚,癫痫发作不是大事,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低头看了看李方开的样子,只是微点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的开口:“我尽力。”
“元朗,下来帮忙。”阿初和李方展配合着将被子用力的塞进阿开的嘴里,并让他们合力将阿开翻身过来趴在床上,上衣脱掉。让李方展和元朗将他压住。阿初跑去将碗拿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手上却小心翼翼,这种刮痧究竟作用多大,他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又想起来,让另外围观的人按住阿开身上的几处穴位。
阿初认真的治疗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下的人终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这个天气,热得阿初全身已经被汗浸透,还好刚刚吃了东西,否则自己恐怕也是撑不住。李方展见弟弟已经平静下来,心里高兴极了,抓着阿初的胳膊满口的感谢,阿初有些虚脱的笑笑,让他将阿开带回自己的床铺,并吩咐了怎么照顾,便再也没了力气,趴到在自己的床上,不知不觉的便了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猛然做了起来,后腰一阵酸楚,跑到窗口看着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知道已经过了六点;今天没有见到雅舒和孩子。阿初抓着自己的衣服,懊恼的几乎要将它撕碎一般。怎么就睡了这么久?阿初生气的锤了一把墙面。心里像是凹进去一块,全身的空虚感笼罩而来,愣在窗口很久挪步到自己的床前颓废的坐了下来,一夜无眠。
1939年 8月30日 早
阿初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拉回自己游离的精神,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亮了,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看到雅舒和爱中。起身准备下楼集训,可是看着别人都没有动静。李方展拿着一碗水走了过来,放到阿初身边的地上:“每月30号不用集训,是这里成立的日子。一会儿还有包子吃,你吃完睡会儿吧。”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离开,脚步又顿了顿,停下来慢慢转回身,看着阿初略显病态的脸色:“对不起,昨天麻烦你了,阿开没事了,谢谢。”阿初微微扯动嘴角向他笑了笑。李方展见阿初并未埋怨便转身离开。
约莫半小时以后,真的有人推门进来一人发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这种香味溢满了整个通间。几乎所有的人已经都是兴奋的看着这冒着热气的东西,贪婪的闻着它的味道,疯狂的将它塞在嘴里。阿开在大哥的搀扶下,拿着包子走过来,坐到阿初的身边。阿初看他恢复的不错,便也开心的笑了,不由自主的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心中默念:躲过此劫但愿你日后都平平安安。
“杨大哥,给你的,谢谢你。”阿开依然有些虚弱,但是口气中却是充满了感激和逃过升天的激动。阿初推了推,笑道:“你更需要他,我这里有的。我吃不了这么多。”来回推诿几次,阿开便也放弃,坐在阿初的身边,开心的咬起包子。阿初看着他的样子,倍感欣慰,咬了自己口中的食物;当味蕾完全接触后,阿初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被他咬的缺了一个口的圆东西。这不是自己吃过的肉类,这里能有什么新的做法?越是思索心中越是害怕,越害怕便越细处思索。这是阿初趴下身去,猛然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努力地呕着。只求将嘴里的一切全部呕出。
阿开吓得立刻帮着阿初拍背:“杨大哥没事吧?”阿初努力的摇摇头,不敢抬头,脑中同胞惨死的画面,满口咬着包子的画面,在自己眼前来回交错。每月三十日是这里成立的日子,这一天是好日子,哈哈;是啊,这一天是好日子,是侵略者的好日子。是他们可以完完全全的将这里所有的人玩弄于鼓掌,可以完完全全的将这里所有的人推落悬崖,一辈子也爬不上来的悬崖。拿着包子的手已经毫无力气,任凭包子掉落。他好像站起来大喊不要吃了。可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大家得知真相的时候,是否回想自己一样肝胆俱裂。可是阿初更怕见到是本能的欲望压住了一切的理智,不愿意松手的样子。他怕,真的好怕,一旦出现了那种情景,他怕自己的信仰会瞬间崩塌。他不敢开口,这种憋闷让阿初全身不由的颤抖着,就这么一直的趴着,心中都在滴血,已经汇成了河流一般,冲刷着五脏六腑。嘴里一股腥甜涌出,眼前黑幕渐渐笼罩,跌入深渊。
阿开心急的将阿初的身子反过来,只见阿初嘴角殷红,人也没了知觉:“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