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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七八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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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次日山行醒的晚,师兄也没有叫他,这在山行多年的早起生涯中,是难得一见的。
山行还记得刚到庙里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就得被人拉起来。那时候他还小,又是新人,字不认识,经念不来,说道理也不听,也没什么活可干,唯一能锻炼他的就是让他早起。于是将近一年多,方丈二师兄大师傅就排了个顺序,每日天还未亮轮番的拉他起来。他起来后也没什么活能干,就被放到门口台阶上,等众人把该干的干完,再领着他去早读学念经。
山行现在回想这段往事时,还莫名的有些感动,大伙们真是对他操碎了心。
这样说来,他又怎么好去还俗呢?不过他还是要去问问师兄,昨个夜里的问他师兄还没有答他呢。
师兄的馆里比起山行的庙来说,是较为冷清的。
按照方丈的话来说,这样比较好清心寡欲,人见得少了,心就静了,心静了,就好修行,修行好了,那么成仙兴许也就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了,反正就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听说当了神仙,人就要去天上住。
山行想,要是师兄当神仙,他以后就见不到师兄了。所以他在庙后面菜园子里找到师兄后,出口就问:“师兄你要当神仙吗?”
师兄不明所以,山行就将之前自己想的解释给他听。
师兄听完摇摇头说:“得道不易。”
随后看着山行,有说:“我还有业障未清。”
山行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明白了,反正就是成神仙不容易,手头上的事还挺多。
“那师兄你还没和我什么是红尘呢。”
“人人的红尘都是不同的。”师兄把目光从山行身上收了回来,垂着眼告诉山行。
“不一样?……我懂了,是不是就和际会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山行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些,但是又觉得师兄给他的这个答案太迷糊了,不够详细。
“反正二师兄看野书的时候,总是哭哭笑笑的,跟疯了似的。”山行记得二师兄有那么一回看完本册子,整整哭了一宿,吓得他大半夜跑去敲方丈的门。当然结果就是他知情不报,方丈罚他和二师兄倒了一个月的夜壶。
师兄又说:“他看旁人红尘会为之惋惜,你二师兄有悲悯之心。”
“那师兄你有红尘吗?”山行又问。
师兄答:“有。”
“是什么?”
“是你。”师兄对山行说。
山行又问:“为什么?”
师兄答:“红尘即业障,业障便是债。”
山行问:“师兄你什么时候欠我钱了?”
师兄摇摇头。
山行摇摇头说:“我不明白。”
师兄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山行便走的近了,站在师兄面前。
师兄说:“我欠了你一个柿子。”
山行说:“这柿子是树上结的,是大师傅打下来的,其实也不算是我的。”
师兄说:“那这便是你的债了。”
山行说:“总觉得不是这么算的。”
师兄开口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山行问:“那以后是很什么时候?”
师兄说:“是你能明白的时候?”
山行说:“师兄。”
师兄退后一步,和山行分离开,轻“嗯”一声。
山行轻叹了口气说:“师兄啊,我觉得你这样特别没意思,跟方丈似的,说了同没说一样。”
师兄笑了,山行也笑了,师兄低下头,看着山行。
山行的脑袋光脱脱了许多年,接着师兄伸出手把自己头上的发簪抽走,又拉开束发的布条,一头青丝倾散下来。
“师兄?”
师兄把手上的发髻递给山行,山行顺手就接过了。
师兄说:“明日你就要走了,这个你收着,等下次再见时,再还给我。”
“那可能得等到过年了。”山行算了算日子,从家中再回来日子就到了年根了,庙里要清扫过年,然后就是接待香客,至少要等到十五后了。
师兄说:“什么时候见了,就什么时候给我。”
八
山行后来的确是同家里人回去了,不过也只是回去了一趟。和他成亲冲喜的小娘子带着情郎私奔去了,老爷子被气的下了床,身子骨反倒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
大夫请来一看情况,捋了把胡子,说是老爷子是个爱面子的人,怒气攻心,把之前的病情冲散了,于是就好转了。
小娘子跑了,老爷子病也好了。山行下山回了一趟家,又原封不动的被家人给送回来了。
回了庙之后,方丈就问山行:“为何不留你?”
山行摇了摇头,说:“缘分不够。”
方丈无话可说。
二师兄也问他:“你都回去了,他们还能给你送回来?这是要你做一辈子和尚不成。”
山行说:“做一辈子和尚不好吗?”
二师兄:“那得看你是与不是。”
“这要怎么看?”山行问。
“他们说你是,你就是,你自己觉得不是,你也就不是。”二师兄说。
山行听完,觉得还是找南山的师兄来问比较好。
但是南山的师兄之后却一直没出现过,一直到了这一年的重阳也没有出现过。
山行只好去问了方丈。
“南山的师兄怎么都不来了?”
方丈“哎呀”一声,像是才记起件忘了的事。
“他早就脱俗去了。”
“师兄成仙了!”
“不是不是!”方丈摇摇头,对此事显得颇为惋惜。
“他还俗去了,不做道士了。”
“不做道士了?”山行长大了嘴。
方丈叹了口气道:“哎,这般的慧根也还是放不下红尘呐。”
山行听罢若有所思。
夜里二师兄在灯烛下翻着自己私藏的戏本,这本已经被他翻了无数遍,都快翻散了。
山行忽然说:“其实我能回来,是因为我想回来继续做和尚。”
二师兄头也不抬的说:“舍不得谁。”
山行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回头我给你多弄几本来。”山行道。
二师兄笑了笑,道:“那你可不要再说是我藏的了。”
“你要在这做一辈子和尚吗?”山行又问二师兄。
二师兄想了想对山行说:“看缘分吧。”
九
但是二师兄的这个看缘分吧,看的挺远,远到老方丈都圆寂了,他这缘分还没有看完。二师兄后来的后来成了庙里的新方丈,但是即使成了方丈,二师兄依然会看野书,清早扫院子的时候兴致来了还会唱上那么一两句戏文。
山行每年重阳都要回庙里一趟,待上几天,和方丈一起扫满是落叶的庙,每次都会带上师兄临别时给他的发髻。
山行把叶子统统扫到一处,叹了口气道:“我果然一点慧根都没有的,当初那个道士是看走了眼。”
方丈想了想,问了问山行:“你可知道当初那个道士是谁?”
“就知道老方丈提过云虚二字。”
方丈说:“云虚道长已经得道成仙了。”
山行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方丈道:“你那师兄没和你说?”
山行没明白:“他有什么好说的。”
方丈告诉山行:“云虚道长便是你那师兄的师傅。”
于是时隔多年,山行才知道他这仙缘是怎么来的。
山行听了后,回家抓来师兄问话。
“这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师兄道:“你去庙里时,我还不是道士呢。”
山行就说:“你现在也不是了,你是不是后悔了。”
师兄只好说:“不后悔。”
“可你这一世当不了神仙了。”
“那就下一世再当。”
“那下一世又碰上我了怎么办?”
“那就再下一世。”
总之一世一世,总有能当上的一天。
十
山行依然来庙里看方丈,每次都会带些时下的新戏本塞给方丈。
这一天山行和方丈照常清早起来扫庙里的落叶,扫着扫着,山行问方丈:“什么是红尘?”
方丈说:“你认清你的面目了吗?”
山行想了想,说:“非得要认清才能知道吗?”
方丈反倒问:“非得要认清吗?”
山行看向南山的方向,摇摇头。
倒也不一定,人认不清也能活。
但是仙兴许不一样。
山行又问方丈:“人真的能成仙吗?”
方丈说:“成了仙不就知道了。”
山行觉得方丈现在越来越像老方丈,说话都是一个调调了。
山行又问:“上回那本戏好看吗?”
方丈点点头,兴致来了,还给山行唱了一段。
他唱啊。
——虽说是无情造化,空空剩两袖清风。只那月老红线牢牢牵,待那仙人成风归前,先度完这一世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