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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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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行五岁时被送去做了和尚,缘由不过是大年时,他家里来了个道长,一看见在雪地里撒泼打滚的他,就扯着嗓子叫唤了起来,硬是跟家里人说他有仙缘。
能被道长瞅上孩子大家伙自然越看越是有那么一股子劲,于是他爹他娘他爷爷大奶奶几十号人一合计,一致赞同,完全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就把他送到了隔了百八十里的遥远的庙宇去,几年才能看上一回。
对了,这庙也是那道长推荐的。
后来等山行在庙里长到十五,某日早上喝完稀粥,吞完面头,脑袋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过来一件事。
这仙缘若是道士说的,怎么说他也应该去做个小道士,为什么就成了个和尚?不过这个事山行也没放在心上多久,毕竟时过境迁,此时他的头顶上也都荒芜了那么多年,是道士是和尚倒也不打紧了。
唯一让山行有疑惑的是,这十年来的和尚生涯让山行觉得是那道士看走了眼。
真要说山行有什么仙缘,这前前后后十年了,连方丈都没看出来山行的慧根在哪里。每次看见山行滥竽充数的在经堂早读时,还总要宽慰自己一番道:“再等等再等等,云虚不大能看走眼才是。”
后来这时间一久,连方丈也看开了。
什么慧根不慧根的,去他的,他怎么就信了云虚那老儿的邪。
于是山行每天念经打坐,一晃眼就从一个小小和尚,变成一个小和尚。经念了十年,毫无长进。不过山行知道,他之所以能继续呆着,是因为他家里死活都要把他留在这。
有次家里人来看他,方丈可能只是稍微提了提,整座庙都要炸了。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手足无措的方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他躲在墙角看着方丈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心中很是同情。
他也不知道他这一大家子为什么就信死了那个道长。
所以能怎么办啊,山行只能继续留着。
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凡是个庙,就总有扫不完的落叶。方丈就交代给山行和花师兄两个轮流,对了,花师兄是山行私下给取的,因为山行觉得这个师兄有些不一样,特别爱干净,还总喜欢搞些花花草草的养着,于是就在心里就给他取了这个称呼。
说回正题,话说方丈交代两人每日日出之前,就要将庙里的落叶打扫干净。可是事实上这地刚扫干净,一转眼,就又落了一大片。于是师兄就越起越早,有时候山行半夜迷迷糊糊的被尿意憋醒,就会发现二师兄已经出去了。
山行刚开始觉得很奇怪,奇怪他的二师兄为什么不等叶子都落尽再扫呢,可二师兄告诉他,一片叶子落下扫了,还会有另一片叶子落下,落落扫扫无穷尽也。
听着倒是很有道理,可是就不能等叶子都落的差不多了,一块扫了么?
二师兄摇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动作麻利点,可快了。”山行表示他有经验。
花师兄听后一脸忧郁,十分惆怅的道:“坏了意境,便不美了。”
山行听完师兄的话后就再也没在扫地一事上说过话。
他觉得啊,搞不好,这就是方丈一直在他身上等着,却始终没有等来的。
慧根。
其实平日里除了念经打坐扫地洗衣洗菜洗碗挑水劈柴种地给方丈刷夜壶之外,山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满。庙里除了一些来来去去的香客外,逢着些方丈讲课时也会来些附近的道友。
虽说大家宗派不同,可日常来往也没什么大碍。山行跟着方丈修的是净土一派,但却不是方丈的弟子。
因为方丈们对收弟子向来十分谨慎,有些往往要几十年的观察之后才收为门下。
离寺庙不远就是南山,南山脚下一座观里的一个师兄会经常来这里听课,他是观里唯一的道士,有头发的,特别长的那种。
山行偶尔能从师兄那里听到不少南山上的事,每次师兄来,山行都很高兴。
从秦岭最北端东西走向的山脉都是南山,再往后就是昆仑的山脉了。南山是真正修行的人呆的地方。师兄说山上的修行人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从不和世道打交道。
师兄是自愿出家的,只比山行大个几岁。
据说是有天夜里师兄梦到自己袈裟着身,一位菩萨向他授了经,于是他就开悟了,第二天收拾收拾就别了家人独自上了山。
于是山行就问师兄;“你做和尚最终是为了什么?”
师兄曰:“悟道。”
“什么是道。”
“悟了才知道。”
“为什么悟道。”
“为了认清本来面目。”
“认清了本来面目之后呢。再干啥?”
“自然是摆脱虚妄、空、苦。无常无我。”
“听起来挺没劲的。”
“所以才要修行。”
山行此时还是不明白师兄的意思。
不过听方丈讲过,师兄的修行已然比这里的人要高了。山行发挥了不懂就要问的技能,又得到了一个他不明白的答案。
“这里的人是为了悟,他们还没悟。静然是悟了,正奔着求道。”
“什么是道?”山行对这个道听得有些兴致了。
方丈撇了他一眼。
“道就是你今天还没扫前院,该去扫了。”
山行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的去扫地了。扫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一个事来。师兄既然是菩萨给他授的经,那他跑到道观里呆着干嘛?
难道也是摸错了地方?
三
今年家里的人要来看山行,离上次大概有三年多了。年头就传了信,说是重阳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山行觉得似乎这一生都没有见过他们几面。只是庙里的人大多数已没了亲眷。所以比较起来,似乎又有点特别了。
于是等到重阳,家里人带来个消息。爷爷病重了,大家一致又商议,要不就找个事冲冲喜。
思来想去,无非就娶个媳妇。
除了山行这个和尚外,他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只是年纪不不大,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年纪太小。众人觉得不好做主,于是一致的决定请个先生来问问。
请来的知事先生掐指一道:这不对,该是还有个儿子的。而且这爷孙的属相大合,也该
是最好的。
众人道,有是有,不过早几年送去庙堂了,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知事先生摆摆手道:大无畏,去请回来吧。
于是山行才被想了起来。
重阳前山行被支去后厨帮大师傅打手今年的重阳糕,按照惯例每年这时都会有些道友前
来拜会,所以要先备下糕点做以招待。
大师傅是管所有人的口食的,气势自然立得住。膀大腰圆的往那一站,没一个人敢上去
多问他打碗口食。而打糕是个体力活,没有点力气是不行的。
大师傅捏捏山行的小胳膊小肩膀,由衷的朝山行感叹道:“想当年我也是这副斯文样子。后生你该好好练练了。”
山行哈哈哈哈哈的,信了。
话虽这样说,可也没真的让细胳膊细腿的山行去打高,而是让山行去了后山,做去采桂花的活。去后山不用绕道,寺里的后门直通竹林,出了竹林就离要去的地方不远了。
竹林外稀稀拉拉的种了片桂花,是早些年方丈下的苗。山行带着个小筐子摇了一下午桂花树,也就攒了个框底。
穷土难养啊。
山行一边感叹一边不耽误的绕到大师傅特别宝贝的柿子树下打了几个藏到衣袖里。
晚斋过后,忙好该做的功课,山行就被方丈唤了过去。去堂厅的路上碰着了南山的师兄。
师兄道:“我和方丈请说你去我那帮些事情,我那清苦,所以先问问你愿不愿意。你先想想,再告诉我。”
说罢就走了。
山行到了之后就见到了家里来的人,有模有样地道了声:“施主,夜色已深,有事明日再说,先歇下了罢。”
就又回去了。
回去的几步路上,山行想想师兄,又想想自己,忽然就有那么一丝丝的明白了扫地师兄所说的意境来。
出家人嘛,就是要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