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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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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棋他们赶到青绵县城,找到那里的知县何大人,原本是想通过他认认被官府捉拿的山匪是不是锦秋,可哪想到县衙门乱了套,知县也忙得焦头烂额。
书棋一打听,才知道一伙乱党在前一晚用火药炸了县衙大牢,杀了十来名狱卒,劫走了几日前因刺杀朝廷官员被捕的同党。
即使是在百忙之中,何大人也还是抽空见了书棋一面,听了他的来意,露出了为难之色,书棋很识趣,当即从袖口拿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那姓何的大人才舒展眉头派人领了书棋去大牢认人,可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锦秋的半个影子。
书棋又问狱卒:“听说你们前两天在青绵山拿了几个山匪,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
那狱卒是新增派过来的,不太清楚当中内情,摇头道:“这我不大清楚,只听说青云帮的乱党劫走了两个人,之前负责看守的狱卒也被杀了,现在上面正追查这个事呢,我们大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书棋纠着眉头,听了这狱卒的话,点了点头,也给他了一些酒钱,才出来了。
他心想这回是要出大乱子了,叶家的命根子丢了!马不停蹄地又赶去了青绵山,叫福贵领路一道去了之前锦秋去那个村子,依旧一无所获,而陪锦秋一路去的山民却陆续都回来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锦秋如今下落何方,书棋找来那村子里的村长,威吓道:“人是你们弄丢的,如今寻不着了,你们得给我进山把人寻回来,否则便报官抓人!”
那村长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头,看书棋衣着富贵说话气宇轩昂,身后又跟着五六个家丁壮汉,看着来头不小,听完他的话,心里苦道,这回是招惹上不能招惹的人了,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少爷让自己村里那几个见钱眼开的给弄丢了,这事麻烦不小。
当即召集一村子的老少,能动的全部进山寻人。
书棋心想此事重大,派人回去报信万一说不好估计得把几位长辈急坏了,于是留下福贵领着几个人在这里盯着,自己又连夜往家里赶。
快马加鞭,快天亮的时候到了苏镇,心里幻想着或许回家的时候,锦秋已经自己回来了呢?
门房的人给他开了门,他开口就问:“三少爷回来了吗?”
门房的人一脸茫然,摇头道:“没有啊!”
书棋心沉了又沉,道:“我先回屋去,晚点你们再去禀告老爷我回来了。”
说完回了自己的院子,锦夏见他这个时候回来,吃了一惊,道:“人找着了?”
书棋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下,才摇头:“没有,这回是要出乱子了,牢里我去认了,没有,山上我也去找了一圈,那么大的山,全是老林子,若丢在里头迷了路……唉……”
锦夏没听完眼泪就流下来了,拧着帕子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才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丢了,锦秋要是没了,那不得要了爹娘的命吗?”
书棋心里也是这个担忧,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锦夏的背,安慰道:“现在那一村子的人都正找着呢,我回来就是给爹娘回个话,再调派些人手,就是把山翻遍了,也要把人给找着了!”
夫妻俩说了一阵话,等天完全亮起来,才又去正院给叶老爷叶太太回话。
水兰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白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刚刚大病一场,又这么一番折腾,眼见就消瘦了一圈。
“小姐,您多少吃点,您都好几天没……”
“我吃不下。”
“小姐……”
烛花看着坐在饭桌前筷子都不肯动一下的水兰,又担心又委屈,心里想着锦秋平日对自家小姐那般冷落,小姐为了担心他这样睡不好吃不下的,实在是不值当。可她这些话也只敢自己想想,不敢说出来。
水兰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姨娘,你若见了语默跟他说,叫他去前头打听打听有没有书棋少爷的信捎回来?”
说完出了屋子往四姨太那边去,半路碰到语默匆匆忙忙跑过来。
水兰见他一脸急匆匆的模样,问他,
“语默,怎么了,是三少爷有消息了?”
语默皱着一张脸,带着哭腔说:“书棋少爷回来了,说三少爷不在牢里关着……”说完掉了眼泪。
水兰蹙起眉头,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下意识问:“不在牢里,可是在别处?”
语默反应过来,不能让三少奶奶着急,擦了一把泪道:“兴许是在别的地方,书棋少爷说一定会找到,他回来就是调派人手,我也跟着一起去!”想了想,又看着水兰一张苍白的脸,安慰说:“少奶奶,您别担心,我们会把少爷找回来的!”
“我也一起去!”
书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两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书文看着水兰,脸上是一抹清爽的笑,他说:“我不信一个大活人能把自己弄丢了,我去看看他到底是去哪里疯了!”
水兰也看着他,看着看着,别开了目光,颔首福礼道:“有劳书文表哥了。”
“你别这样……”书文想说什么,皱起了眉头,可看了一眼旁边的语默,又住了嘴,换上笑容也客客气气说:“不必客气,看你好像气色不太好,人总会找到的,别太担心。”说完,领着语默往前边去了。
水兰等他们走远了,才回头看了两眼,正好书文也回头,见她在看过来,那张俊朗的脸上扬起一抹绚烂的笑容,眼神里有欣喜也有温和的光。
过了晌午,书棋和宽叔把府里的家丁都召集起来,又在镇子里雇了不少壮丁,准备前往青绵山寻人。
几十号人浩浩荡荡走出了镇子,准备到码头走水路出发,走到半路,一个单单瘦瘦的人迎面走来,看见这么一大队人马,停在了路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们。
“三少爷!”
不知道是谁先认出了那个人,然后很多人开始又叫又喊。
“是三少爷,锦秋少爷!锦秋少爷回来了!”
书棋扒开人堆,看见了锦秋,欣喜若狂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锦秋,真的是锦秋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可把全家急坏了!”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他,问:“都好好的把?可是把家里给急坏了!”
锦秋有些茫然,看着书棋道:“哥,我回来了,我挺好的。”
书文也走过来,“你跑哪去了?”
锦秋看着面前围着的一大堆人,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书文又是笑又是没好气道:“以为你丢在青绵山里,这不准备去找你!”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不说了先回家,回家再说!”书棋打断他们,拉着锦秋往回走。
听说锦秋回来了,一家人都松了口气。
见了面,叶太太把锦秋拉倒跟前看了又看,跟从来没见过似的,一边看一边笑,笑着笑着流了泪,道:“锦秋,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吓唬爹娘。”
锦秋跪下给叶老爷叶太太磕头,说:“让父亲母亲为我担心,是锦秋不孝。”
叶老爷看着他,眼里有担忧过后的怜惜,嘴里却冷道:“知道不孝,就得听父母的话,少自作主张胡闹些比什么都强!”
锦秋低了头,没有说话。
锦夏将他拉起来,说:“快别跪着了。“说着打量他那一身不知从哪里换上的不怎么合身的旧衣裤,问:”在外头遭罪了吧?”
锦秋摇了摇头,说:“还好,没遭什么罪。”又看了一眼锦夏,想到邱明生,原本想提这个人,可是一想到邱明生的嘱托,便闭了嘴。
“你和我们仔细说说,这一路你怎么回来的?不是说你进山了吗?”锦夏问他。
锦秋想了想,才慢吞吞道:“我在山上被官兵抓了。”
“那我去牢里认人,怎么不见你,难道你不在县衙大牢?那又是怎么出来的?”书棋在一旁一脸困惑不解。
“我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有一伙人劫了大牢,把我也顺带救了出来,然后他们让我回家了。”
锦秋说的轻巧,一屋子人却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都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为何救你?”太太问。
锦秋轻轻舒了口气,耐着性子将前后经过大概交代了一番。
“听官府的人说是什么青云帮的乱党,在窑子里刺杀了几名当官的,这伙人手段不简单,连大牢都敢炸,他们可有问你身份家世?“等锦秋把经过说完,书棋接了话,沉下脸来瞅着锦秋,有点担心的问。
锦秋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那倒不曾,并且,我看着他们也不像什么奸人。”
叶老爷也沉着脸,看着他,出声道:“不管是不是奸人,这样的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我们正经人家,别去招惹就对了!”
他说的严厉,锦秋颔首也不反驳。
“不管怎么说,平安回来就好,快回去好好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太太插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四姨太,道:“他媳妇儿这几日估计也担心坏了,派人去递话了不曾?”
四姨太点头道:“派人去了,这会儿想必知道了。“
“好了,都各自回屋吧,人回来了就万事大吉。”
叶老爷发了话,所有人都散了。
锦秋跟着亲娘出来,母子俩走了一段路,四姨太才停下脚步深深打量了一眼儿子,轻声问:“在外头受苦不曾?”
“没。”锦秋似乎受不了被亲娘这么看着,侧脸躲开了她的目光。
“瞧着又瘦了。”四姨太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去我那好好洗洗换身衣服再回南院吧。”
锦秋没说什么,跟着走了。
当语默一路飞跑进南院把锦秋回来的消息带给水兰时,水兰第一反应是从院子里飞快走出去,一副想见到丈夫的急切模样,脸上挂着好多天不见的笑容,像含苞待放的花儿突然间开了一样,光彩照人。
可没走多远,她又突然停住了。
柳条一样纤细的身子背对着语默和烛花,静悄悄停在巷子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少奶奶在想什么呢?没人知道。
她脸上的笑没了,换上的是一种淡淡的愁绪,然后她又转身回了南院。
语默和烛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少奶奶怎么了?”语默问。
烛花摇了摇头,“不知道。”想了想又压低声音说:“三少爷出门前一晚,他们好像闹了别扭,回到屋里一晚上都没说话,三少爷自己收拾东西,小姐也不帮忙,自己先睡了,换了以前,依我们家小姐的性子,是万不可能让少爷自己动手的,我猜一定又是少爷气她了。”
“可这么多天,有气也该消了,刚刚还高兴着呢……”
“估摸着是前头一时没想起来,突然又想起来了,气头又上来了。”
语默叹了口气,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少爷脾气那么怪,要不是少奶奶性子好,换了别人估计早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儿了,我们小姐受了委屈谁也不说,还得自己忍着,三少爷走了没几天她就自己大病一场,你们回来又说把三少爷弄丢了,她嘴上不说,心里着急,睡不好吃不下的,人都瘦了一圈了……“烛花说着说着,红了眼睛。
语默本想回嘴,可听到后面也觉得莫名心酸,闭紧了嘴,只是皱着眉发愣,好半天才说:“其实,锦秋少爷并不是什么坏人,我从小跟着他,我知道……我总觉得锦秋少爷心里也有很多苦,还是说不出来的那种苦,他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
两个忠心的小奴才不替自己卑微的命运忧心不平,却躲在墙根底下为各自的主子伤心难过,也是心善过了头。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的主子在他们心里头都是好得让人心疼的人。
明明想见,可是突然又怕见了。
害怕那双孤冷的眼睛,害怕明明想靠近却不能靠近的那种遥远的疏离。
可怕见还是要见。
掌灯时候,锦秋回来了。
水兰坐在廊亭里,怔怔看着烛花在厅里张罗饭菜,心里隐隐一丝牵挂,眼神总是往院门口飘。
终于,那道清癯的影子从院门口走了进来,远远看见她,愣了一下,还是到了她身边。
“天黑了你怎么坐这?”
水兰站起来,拧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还是冲他笑了笑,一贯温婉的笑容,投射进锦秋的眼里,锦秋看着她,也笑了笑。
他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洋胰子的气味儿,等他走到跟前,水兰仔细打量他两眼,才发现他比出门前更瘦了。
她一直觉得他太瘦了,看着太单薄,可是他吃饭总是很应付了事,劝过几回也没用,估计出门在外吃喝更是随意,看着心里莫名有一丝酸楚。
“我以为你吃过饭才回呢?”坐在饭桌边,水兰看着他说。
“怕你担心,娘叫我早点回来。”锦秋说着,抬头仔细看了看她,问:“我不在家,你还好吗?”
水兰笑了笑,颔首道:“挺好的,只是你出门在外肯定不如家里,估计也没好好吃饭,看着又瘦了。”
“你也瘦了。”
锦秋打量水兰,瞅着她脸色不怎么好,眉头皱了皱,看着眼前一桌饭菜,突然主动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水兰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低眼瞥见锦秋手指上那枚戒指安安静静戴在那里,又长又瘦的手指因为戒指的衬托多了一丝干净的贵气,水兰盯着那戒指不知为何心里淌过一丝暖,颔首轻声道:“你出门后我病了一场,又听说语默他们和你走散了寻不着人,说你被官府抓了,又说你丢在了山里头,我心里头一直心慌得很……”突然忍不住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说着说着红了眼睛。
锦秋静静看着水兰说话的模样,眼前的人微微垂目,娴静中带着一丝羞涩,羞涩里透着一些淡忧,那姿态仿若一串开得正好的铃兰,低垂含蓄,却美得透彻干净,看着看着就痴了一样,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他偏开目光,低头道:“是我不应该让你担心……是我对不起你,还连累你跟我一起受罪。”
他的话冷不丁听着没什么,可若用心细听,却能听出一些别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意思来,水兰听得有些糊涂,可她还是看着他,温和的声音说:“锦秋,因为我们是夫妻,就算一起受罪我也甘愿,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的。”
锦秋闻言怔了怔,有些出神地看着水兰一脸柔情温婉,嘴角动了动,半天才勉强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来,他说:“吃饭吧。”
“锦秋,你睡着了吗?”
晚上两人睡下,熄了灯,躺下好一会儿,水兰温软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夜的静。
“嗯。”
等了好一会儿,锦秋才淡淡应了一声。
水兰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去,怔怔望着那道近在咫尺的背影,轻声问:“锦秋,你能不能转过来,看看我,我们说会儿话。”她的声音很柔很软,在静谧的夜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迷离情愫。
锦秋缩了缩身子,犹豫了许久都没动。
“锦秋,你在听我说话么?”
那瘦癯的影子动了动,最终像妥协了似的,转了过来。
锦秋张开眼睛,双手交叉抱着,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她,没有出声。
水兰也看着他,说:
“你走前一天晚上,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听完是真的很生你的气。”
“是我不对。”锦秋收回目光,说了话。
水兰默然许久,一双莹然的眸子也看了他许久,才又慢慢开口,
“其实也不能怪你,你出去这些日子我自己想了很多,也许书文表哥说的对,你可能同他想得一样,觉得娶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回家做妻子,一时也接受不了,或许是我太心急,想着我们应该像别的夫妻一样,成完亲就不分彼此了,可惜你不同,我知道你和别人不同,而我对你,也是不同的,我说了或许你不信,可是第一次见了你,我就知道,你应该是我的丈夫我也应该是你的妻子,像前世注定一般,就是那种感觉,我分得清,缘分这种东西,很难说,但是我自己的心我清楚,尤其是……“
水兰想到了书文,书文对她的热切,她其实不是真的反感,可是也不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她在看到锦秋回来那一刻瞬间就懂了。
婚嫁婚娶或许有许多原由规条,喜欢一个人却从来是没来由的,非得你自己心里认定才行。水兰想,或许锦秋是还没认定自己,但是她自己,却早已清楚明白。
“所以,锦秋,如果你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接受我,我们可以慢慢来,就好像我们是朋友,是亲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也不强求你,只是你别总是躲着我,好么锦秋?”
世上再没有这样这样的女子了吧,她美丽她温柔她知书达礼她善解人意,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甘情愿把心掏给你。
而你,要不起。
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无力,想发疯想大笑想宣泄愤怒想痛哭一场,全都变得无力,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就算有再多情绪想发泄出来,也没有用了。
锦秋呆呆地睁着眼,过了许久才无力的伸出一只手,摸到了她的手,轻轻握在手心,像隐忍什么似地合上眼睛。
“睡吧,水兰。”
他的手指凉凉的,声音亦然。
水兰回握住那只手,压在心底许多天的话终于全都说了出来,紧拧的心事也终于在这一刻松了,她看着暗夜里锦秋清俊的面容,安心地舒了口气,也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