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篇·倾斜的王冠》红发女主控

126、第 126 章

　　明日叶的伤势见好，北迢界一面感到开心，一面又忍不住回想过往，有哥哥在的那些日子。他从来都不是个忧郁的人，但正像那句耳熟能详的诗说的一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父亲去世以后，北迢界就跟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后来考进了国府，成为四代统治末期，一个新晋的成员，他总是挂着冷淡的表情，闷不吭声完成上级指派的任务，就这样一步步走上权力的高峰。
　　和哥哥不同，弟弟阿界从小就在父母的疼爱中成长，北迢唤担心弟弟会骄横跋扈，所以经常严格的训诫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北迢界甚至觉得，他自己被兄长视为累赘、视为一个只会给“北迢”姓氏，带来耻辱的废物。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哥哥，似乎也并没打算放弃，从很小开始，北迢唤就暗中培养自己的弟弟，传授他各类学术，锻炼他全方面的能力，北迢界根本看不穿，这样冷峻的一张面孔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心。
　　哥哥的良苦用心，直到他彻底送掉性命之后，这个当弟弟的才彻底意识到，意识到，哥哥希望在自己死后，弟弟还能前赴后继、继承哥哥和父亲守护光之国的心愿。
　　搬入北迢府后，哥哥的工作就更繁忙了，忙到再也没有时间亲自督促弟弟，要怎样留意细节、该怎样一往无前，北迢界开始失落的觉得，他又一次被哥哥放弃了，好多次，他会偷偷溜到哥哥工作的地方，看到很多女孩子围绕在他的身边，有的花痴相望，有的出言挑逗，或者也有看哥哥不顺眼的同僚，会来挑三拣四，说些难听的话来伤害哥哥的自尊。
　　可是，哥哥从没有过任何的表态，更不去和旁人争执翻脸，他就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勤勤恳恳的履行着一个国府成员的职责和义务。哪怕是被银蝶附体的女君，都时常夸赞司法府的副长一心为国、令人钦佩。

　　北迢界想，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哥哥，带着这样的遗憾，他每晚入睡时，都有眼角的泪相伴，他希望，能够在梦里见哥哥一面，但一次次的期待，换来的都是失望和更加沮丧的空茫。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哥哥，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明朗的阳光下，北迢唤一身单薄的素服，从阿界眼前缓缓走过，目光交汇的一刻，北迢界脱口而出。
　　“哥！”
　　可悲的是，北迢界竟然意识到了这是个虚假的梦境，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哥哥被处决的时候，他完美的错过了。也不会忘记，名义上罪大恶极的哥哥，实际上都是为了保护他，保护光之国。
　　哥哥，从不对他这个弟弟表露一丝温情，不论阿界平时怎样嬉皮笑脸，可在这里，他再也笑不出来，闹不起来，以往那些欢快的时光，被哥哥冷眼注视的时光，竟然成为了回不去的过往。
　　这一刻，北迢界对着哥哥疲惫的背影，泪流满面。
　　“哥……”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真的见到了哥哥，却一句也讲不出来了，他觉得心痛，从未有过的一种强烈感，像被很多很多把刀子，来回刺穿。
　　——哥哥，连在梦里，你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跟我说一句话吗？
　　远处传来绳索上滑的声音，那是大罗场的“自动缢死机”，获罪者一旦被判处死刑，就可以自己按下启动按钮，亲手，把生命了结。
　　北迢界没有追上去，他对着大罗场的方向，骤然跪下，哭声，响彻天地。
　　——我从来不抱怨，哪怕一路走来布满艰辛，但是今天我想问问天上的神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要把我最后的亲人也夺走？！

　　心口里温热的力量，正一寸寸散去，像是有一个填补不完的黑色洞穴，在缓缓扩大面积，吞噬他的心，吞噬他的身体，最后，是整个灵魂。
　　视野里的光芒和事物，一点点被浓墨染黑，最后，他的眼前只剩下无边的晦暗，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光亮，连心里的痛，都演化成了另外的感情。忽然，他脚底一空，整个人狠狠的坠落下去，他拼命的挣扎，可越是往下，内心里的阴暗消极，就越是放大到无以复加。
　　这……是什么感觉？北迢界一时弄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全身无力，连意识都快被这令人厌恶的黑暗淹没了。
　　他忽然觉得很冷，像在冷气流里迅速下滑一样，冰的温度，在逐步侵蚀他的心，随后是骨骼、血脉，最后到呼吸。
　　是快死掉了吗？又或者……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哥哥……哥哥……从来不对自己微笑的哥哥，竟从眼前一闪而过，他眉眼弯弯，嘴角扬起，还保留着少年时期的青涩，他对他说：“阿界，回家了，爸爸、妈妈还有外公在等着我们吃饭呢。”
　　海之国，最温软清澈的海浪，在沙滩上来来回回书写着人们看不懂的话，只有小阿界觉得，海浪和细沙一定是亲兄弟，所以它们每天，都会亲昵个千百遍，再依依不舍的分开。

　　心口的温度，渐渐回升了，有一只轻柔按在这里的手，五指间溢出浓浓的金色光辉，他瞪大双眼，如梦初醒：“哥？”
　　北迢唤站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间，正将自己体内的光能一寸寸让予险些误入歧途的弟弟，原来，他也曾拥有过生命之元，是不为人知的“光之心选中者”，只不过，六代上主归来之前，他就已经把它还给了君皇。
　　“难道哥哥早就预料到了召回者的事？”
　　“我一开始就看出了犀言和笑霜，是当年和你在一块儿的两个孩子。”
　　“所以，你一开始还让我接近她们……”
　　“我也想到了，不同以往的女君，早晚会发现她们的身份，到那个时候，牟荣也好，女君也罢，都一定不会放过她们，所以我才想让你跟在身边，保护她们。”
　　“哥哥怎么有把握，我会完成任务呢？”
　　“因为，你的身手，我信得过。”
　　北迢界头一回确信，原来在哥哥的眼里，自己并不是他口头上说的那么一无是处。
　　“怎么了，一脸的失魂丧魄，这可不像你。”
　　“如果这是梦，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说什么傻话，是梦总会醒，人，终究要在现实里过活，逃避可不是北迢家的风格，我马上就要去见父亲了，你可别让我替你隐瞒，赶紧振作起来，不然，我就没你这个弟弟。”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我全都知道了，全都！全都！”他只会在哥哥面前嬉皮笑脸，说些让哥哥无语和训斥的话，但是从没有哪一回，像此刻这样，抑制不住的落泪。
　　北迢唤有些意料之外，最终还是沉重的念道：“他终究，还是告诉你了……那么你也应该明白，我做出的决定，是无悔的。”
　　“我明白，可是，可是我不接受啊！从小到大，有任何事你都独自藏在心里，独自承担，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可靠吗？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北迢唤看向弟弟的眼神里，充溢着难过和歉疚：“对不起，阿界，父亲去世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不论我自己遇到什么，都不能让你和我一起承受，你只需要在阳光下面，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大人，仅此，我就没有遗憾了。”
　　“然后呢？我让你失望了对吗？”
　　“从没有过。”北迢唤眼中的伤痛，渐渐被他从不外显的温柔一面所取代：“阿界，如果说我这失败的一生里，还有什么值得自豪，那就是你这个弟弟了。因为有你，我才能走得了无遗憾。”
　　“你是没有遗憾了，可我刚刚差点就回不来了！”
　　“什么，原来你意识到了啊。”
　　“老哥你果然还是把我当笨蛋吧喂！”
　　炸毛的弟弟，活力四射的阿界，才是那个熟悉的他。北迢唤终于找回了一丝心安：“既然明日叶都告诉你了，那么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就是这一世的‘修罗道钥匙’了吧。”
　　“啊。”
　　“临界之门是周而复始的，既然双十钥匙重临于世，那么它也极有可能藏匿在人间的某个角落，我们不能改变已成定局的事情，但是未来，还是可以由自己把握的……阿界，修罗道是亦正亦邪的存在，如果你没有强韧的意志力，很容易就会堕入黑暗，而我，还有父亲，都希望你能做一个向往光明的战士，明白吗？”
　　“我，我该怎么做？”
　　“记住，你是光的孩子，这一辈子，都不能背弃它。”
　　“修罗道的力量究竟是怎样的……我又该怎么办？”
　　看着稚气犹存的弟弟，北迢唤果然还是放不下这颗心：“你小的时候，就爆发出惊人的读心能力，可我担心过多的使用这种能力，会对你本身、以及修罗道的力量产生冲突和影响，我就帮你封印起来了。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就要靠自己去控制这种力量。”
　　“这么说……”
　　“对，是时候解除封印了，阿界。”覆在心口上的手，慢慢焕发出浓郁的蓝色：“你修罗道的印记，也会出现在身上，我的时候不多了，只能挑紧要的说……今后，你要学会使用这份力量，去保护你自己。”
　　“不。”前一刻还无知无助如孩童的阿界，这一刻，已经成熟到判若两人，那是一种瞬间顿悟后的惊人蜕变：“这一生，我最大的失败和悔恨，是不能保护哥哥，那么，我就要用余下的时光和生命，守护我余下的家人。”
　　“阿界，你成长了，总算，是个让人放心的合格大人了。”北迢唤笑了，就和阿界印象中、年幼的哥哥一样，他很开心，哥哥面对自己，再也不用伪装出冷冰冰的模样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北迢唤线条俊朗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愉悦，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湮灭在萌芽之前，他也可以，放心的上路了。

　　北迢界从床上醒来时，耳畔还萦绕着哥哥弥留之际的一句话——回到北迢府，梨树下埋着一只木箱，里面有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他迫不及待的离开念生府，自打住进来开始，第一次踏出这扇门，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哥哥最后的遗愿，却在途经千岁街的时候，被鬼珠鬼白兄妹两个拦下了。
　　是君皇和国后的传召，他不得不暂放私事，同时，他也想听听，这两个参与其中的人，想要说什么。
　　结果，高高在上的王与后，走到他的面前鞠躬忏罪，并一五一十，把他们已经获悉的真相告知北迢界，北迢界看不懂女人的心思，可君皇是个怎样的人，有着一双不会骗人的眼睛，他老早就坚信了。
　　“所以呢？我的哥哥，终究要背负着罪臣之名死去，而真正的罪人，却要逍遥法外不是吗？”
　　“我们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们，我们只希望，接下来，给我们机会，好好的补偿你。”那个盛气凌人、比男人还要强势的京墨，此时此刻，就温柔脆弱像一个失去了同胞的母亲，那种关爱，是发自真心的，在北迢界刚刚解除封印的力量下，被看透看穿，一清二楚。
　　“阿唤，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即便我也自叹弗如。”一国之主，难过的垂下了双眼：“他越是背负黑暗与罪恶，越是被人唾弃，我的心就越是煎熬，阿界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替他洗刷冤屈，这是他应得的，也是你应得的，终究，是我们亏欠了北迢家。”
　　虽然不知道真正原因，但北迢界听明白了，这夫妇二人，有必须留下起阳的理由，可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无比的苦恼和自责呢？
　　“哥哥对我说，与其牺牲一个国家、一个国君的名誉，他宁可自己受千夫所指，在所不惜。我想，一定是你值得他这样做，峥嵘大哥。”
　　最后这一句“大哥”，让唐元纪峥嵘泪流不止，摩诃京墨也感动的双眼发红：“阿界，不管多少人认为，北迢唤是罪人，知道真相的我们，都会将他的心愿，作为信仰，付诸行动，去努力，去实现！”
　　解放了力量的北迢界，被眼前两个人深深的震撼了，他从他们的心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痛苦，和巨大的隐忍，他才明白，原来为了这个国家，忍辱负重的，不仅仅是哥哥一个人，哥哥死去了，一了百了再无痛苦，可是活着的人，却必须要日日承受这些艰难。
　　他们都是最勇敢的人，都是为光之国，付出最多、牺牲最大的英雄。
　　知道了这些的北迢界，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一己仇恨，罔顾大局呢？

　　北迢界感受着哥哥无悔的信念，回到了长旌馆，京墨也暂别君皇，一个人乘隧道，去了东陆南区，依旧治理着那儿的起阳面前。她第一次用无比冷酷的决绝口吻警告他，胆敢动任何一个六代召回者，都会叫他后悔莫及。
　　和本土一样，东陆的少主和城主，也是分开居住的，少主住在倚华城，打理着东陆的中央事务，各个城主在四大亲王的管辖下，履行各自的职责，除了多出四个亲王，其余的制度规格，和光域本土没有二致。必要的时候，京墨还会采用光镜千影式会议，令两端国府一同议事。
　　而此后的重大事件，京墨再也没有与起阳探讨过一次，她恢复了明日叶和北迢界的职权，还在他们出行的时候，派出自己的护卫队亲自守护，这一切作为，都似乎在暗暗打起阳的脸。
　　这让起阳非常伤心，同时不满妹妹的冷待，去了几次烛阴殿，却都被生生挡在门口，京墨的避而不见，让他气恼加深。
　　这天，从无暗城正门往外冲的起阳，刚巧碰上执行任务归来的北迢界，气场方面已经今非昔比的“缺心眼少主”，似乎不打算理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起阳暗暗咬牙，回身拦在他的面前，主动搭话，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我改变主意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拿下你的，小少爷。为了，让你那死去的哥哥，为了背叛我而后悔莫及。”
　　如果起阳之前讲这种话，北迢界一定能失控的揍他一顿，可现在，他毫无恼意，在恢复原本豪迈洒脱个性的同时，也平添出一种，此前未有过的持重：“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起阳亲王。”

　　北迢府被赐还给阿界，看着府中凋零的一切，空无一人的萧条院落，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出事之前，哥哥就已经遣散了家中的侍从和护卫，大概是担心连累到他们吧。
　　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不在了，他北迢界，固然成为不了栋梁，但他发誓，也绝不做以往的那根朽木。
　　梨树下的箱子被挖了出来，看到哥哥遗留在纸上的字迹，发誓“有泪不再弹”的阿界，又一度恸哭失声。
　　“将我移出北迢家的族谱，我不配做北迢渡之后。”
　　——哥哥，君皇和国后答应，终有一天会为你平反昭雪，那么那天到来的同时，也将是你与我，兄弟二人回归族谱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