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花（忍岳）》千里之遥

6、蓝

　　蓝

　　祈国各大家，本就各有优势，各有禁忌，就那么僵持了几年，谁都不愿吃亏。在这个没办法出现一个能找茬的理由的局面，各家只能暗地里比耐力，看谁能忍，看谁能逮到机会。会说出“现在这样也挺好嘛”的话来的人，估计也只有与那些公文完全沾不上边的八皇子和十三皇子了。

　　可事情总不会一直这么耗着，如果没有事端，造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秋分刚过，一个明显是事端的消息传遍了所有相关人士的耳——长皇子手冢国光离奇失踪，同时，一份被认为与祈国命运相关的重要机密文书也不见了。

　　“呵，这下可好。”伊武悠闲地靠在凉亭的石栏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塘丢鱼食，“现在外头一定是刺客满天飞，昨晚我就已经看见一个在对面窜过呢。真有胆啊连西宫都敢闯，也不看看这儿是谁的地方。个个都说要把手冢哥哥找出来，不知是想救他还是想杀他。不过他也真逊明明功夫不错的说，居然还被绑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向日显然没他镇定，一个劲绕着石桌走来走去。

　　“我说你别转了我头都晕了，你有什么好怕的死谁也死不到你头上……”
　　“我是担心侑士啊！你说这局势怎么说变就变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事。”
　　“他要有事就不是天才了，再说这局势也不是说变就变的，自然是有原因……”
　　“好了啦！”向日急不可待地打断他，“我才不管它什么局势，我要见侑士我要见侑士啊！”

　　被打断话题的伊武有点不高兴：“得了得了你爱去就去别在这儿转！明明是你先说局势的怎么怪我了。不过还是勉为其难提醒你一句，什么都不了解就别笨笨地冲出去往别人刀口上撞，到时谁也救不了你，你别以为我母妃真的就万能……”

　　“胡说，云妃娘娘明明就很能干！”

　　慢慢培训出一点宫廷人际关系常识的向日对伊武的亲娘是很钦佩的。别看她表面冷冰冰，但说起话来就是能让别人服，不管是真服还是假服，总之，她的确让自己在西宫的地位稳稳当当，不因为先王驾崩而动摇。
　　小皇子也知道会有人借口这次失踪事件找西宫和龙崎家的麻烦，但他相信云妃娘娘有能力让他们度过难关。

　　“如果我母妃真的万能，老头子死的时候她就把外面那堆嚷嚷叫的家伙全摆平直接让我做皇帝了。当然也不排除她其实只是怕麻烦。不过你要清楚，我们现在的力量仅仅是勉强能自保而已，要争皇位还有欠缺，我们谋略有限，能想到的别人都想了啊，实在不好玩。”

　　“怎么会？伊武哥哥很聪明啊……”
　　“哪里聪明了？虽然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我会的也只是审时度势而已，那些个谋财害命杀人栽赃越矩篡位的点子我想不出来。”八皇子边说边站起身，拍拍袍子后面的尘，顺手把剩下的鱼食收了起来。“趁现在还清闲，想想怎么才能保命吧，估计迹部出头的日子快到了。”

　　“那又怎么样，侑士不会让我们死的！”

　　“哦，为什么不会？你凭什么说他不会？凭他送你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还是这十年不到的交情？若比交情你远远比不过迹部，他们还在襁褓时就认识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那回事儿。我劝你还是多替自己打算吧，忍足不会有事的，他武艺高强，再说现在也快是他们的天下了，我看除了迹部谁也杀不了他……”伊武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叨念着转身走了。其实他也不想把话说那么绝，但在这生死关头，又有谁敢打包票他们就都不会死呢？做好最坏打算才是明智的。他对自己说。

　　在这个天天传谁谁死于非命，哪家神秘失火，睡到半夜都觉得自己房顶上的瓦片有人踩过的时期，向日岳人就不害怕？当然不可能。每晚就寝的时候用被子裹紧全身，回想着那双只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用“他很爱我他很爱我……”这句话代替数绵羊。

　　因为他爱我，所以我坚强。

　　日子夹着腥风血雨翻过，长皇子依旧音讯全无，眼看着迹部把对手一个接一个地撂倒，很多人都以为大势已定了，剩余的势力都在做最后挣扎。

　　八皇子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气定神闲。
　　“不是我说得俗，事实就是如此，狗急了会跳墙。这下可有戏看咯……”

　　眼看胜利曙光就在眼前了，迹部的阵营才被人摆了一道，矛头直指天才忍足。泄露国家机密给敌国探子无论何时都是重罪。谁都说不清楚起因经过，反正那不重要，被逮到的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向日气得简直能跳到天花板：
　　“侑士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伊武哥哥你也是知道他的，他肯定被诬陷的啊！”

　　伊武懒得开口了。从来犯这名目的，都是三分真七分假，摆明冤枉。这种罪造得容易取证难，还很能激起民愤，无论在哪国的律例决计是必死。谁那么厉害能蒙到天才忍足？长皇子一直见不着影，真田才刚进刑部大牢纳凉，柳生被派去了北疆大营视察……难道是佐伯家？听说那儿门下有个不二周助，也是个成精的厉害角色。

　　八皇子寻思着，一会儿得叫神尾去查查。

　　“伊武哥哥，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被弟弟整个抓着摇，他老实说道：“没有，你刚说了什么？”
　　“我是问你，现在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有？”
　　“当然有，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看着他们怎么做，好好学学吧。”

　　就像投入池中的小石块激起涟漪，慢慢平服。这件向日以为是天大的事，才两天就被摆平了。而涟漪的余波却阵阵撞击着他的心，让恐惧从撕裂的缺口涌出来。

　　遭了诬陷怎么解决？最简单自是反手推开。

　　所以葵死了。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光用想的就足以让他清晰“杖毙”是怎么一回事。

　　他浪跄地绕过莲花池，推开院门，一片死寂。穿过回廊和前厅，看见跪在庭院中央一袭白衫裙的樱。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满地的枯叶夹杂着苍白的纸钱。

　　“樱……”小皇子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披散着长发的女孩没有回头，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出现。她用一种仿佛不存在于这世间的声音呢喃：
　　“如果……真要用我们的幸福，去换这天下的幸福，我们自是无法拒绝……”
　　她慢慢站起身，虚弱得简直快要消失。
　　“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们都能记得，自己的幸福，是淌着血的……”

　　向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窝在床里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不停地颤抖。脑子很乱，闪过葵的笑脸，庭院里的纸钱。他不敢往外看，总觉得白衣散发的樱正跪在外面，怀里抱着葵血淋淋的尸体，那双美丽的眼睛透着死亡的冰冷。

　　他病了好些天，伊武一直没离开，默默地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如果一走开，他便马上会惊醒，然后抓起被子捂着头。

　　把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弟弟的头上，八皇子低声说：
　　“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适应的……早知道就不应该告诉你。也许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

　　“伊武哥哥……我想让大家都幸福啊，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不会的，会有办法的。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我没力量让大家都幸福……”

　　“不是，你有的……”

　　“我没有……光是坚强根本没用……”

　　伊武不作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弟弟的头，听着他在被窝里抽泣。

　　晚霞似血，风声如咽。只剩两片不同颜色花瓣的花朵在窒闷的空中漂浮。他伸出双手，蓝色的花瓣单薄地飘下，落在掌心。

　　从昏睡中醒来，已是早晨。透入屋中的阳光依旧明媚，却不觉温暖。

　　他说：

　　“七色花啊七色花，这蓝色花瓣的愿望——让我君临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