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不通》乐乐威斯

4、讨好

　　天气正热的下午时分，韩封来到一处热闹的商店街，街角的一家老字号食阁能吃到各种他偏好的料理，他在准备处理集中在这一带的工作前就会先到此处用餐，所谓的工作，是到厦爷在这附近经营的一家高级酒廊，以及周遭的按摩中心去露个脸，除了负责保安，他还负责一部分的帐务，该查帐的时候就查帐，有麻烦的话就必须得解决。

　　经历过一早上的体力劳作，韩封觉得自己急需补充大量的食物，他在食阁正当中的位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抬手朝三点钟方向的海南鸡饭摊位打个响指，正在剁鸡的老板也不抬头，朗声回应他：“要鸡后腿肉外加叉烧和大碗饭是吧？马上来！”

　　“再加个卤蛋！”韩封说完便朝六点钟方向弹指，卖饺子的老板娘正蹲着在切葱，老板娘的六岁小女儿拿起小本子和铅笔，脆生生地问：“要大份小份？什么馅？煎还是蒸？”

　　韩封咧开嘴对小女孩笑，声量明显压低点儿说：“白菜猪肉馅煎饺，大份。”小女孩听后即埋头记录，老板娘站起身拿桌布擦手，洪亮的嗓音不输鸡饭老板：“帅哥今天胃口大啊！多送你两个韭菜饺！”

　　“那怎么好意思！”韩封姑且客气一句，接着便看向九点钟方向的烧烤摊，年轻的眼镜男摊主盯着他眨眼，一脸不相信他还点不够的样子。“烤魔鬼鱼，两人份！”韩封点得不带犹豫，眼镜男点头，低沉地应声‘哦’。

　　韩封揉揉脖子，左右张望了下，就见负责送茶水的小伙计从厨房后出来，手上拿着杯咖啡师傅刚冲好的丝袜奶茶，跨着大步走到韩封桌前，把奶茶稳稳地放到桌上，嘴角挑着，带点调侃意味地问：“落枕了吗？封哥。”

　　韩封的脖子确实因为刚被人往死里掐而十分酸痛，但他揉脖子的动作平时也会做，只是转动脖子时刻意放缓速度，一般人应该看不出不妥，这小伙计却一眼就察觉异常。

　　小伙计名叫季鹏，不高不矮，黑黑瘦瘦，样貌五官其实生得很秀气，不过却还是一身痞气。季鹏年纪很轻，韩封三年前就认识他，当时他只有十四岁，被一群比他年长的流氓堵在死巷殴打。偏巧，韩封当时路过巷口，人有三急而走进来，那些流氓吼他走开，别若无其事在那放水，他来气，他什么时候撒泡尿也得看人脸色？于是他把那些流氓揍趴。

　　后来韩封偶然到一家食阁吃饭，季鹏就在那里打杂，再见到这位当日没留姓名的恩人，季鹏就请恩人喝奶茶，这位恩人从此成了食阁的常客。

　　韩封端起奶茶，一口就喝下半杯，这家师傅泡的奶茶特别浓，鲜奶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茶的苦涩，入口又香又滑，偶尔季鹏会代师傅泡茶，但韩封喝过一次季鹏的手艺后，就婉转地告诉季鹏说，饮食业发挥不了季鹏的实力，要季鹏有机会就出去闯。

　　“看来是疏于锻炼。”韩封扭扭脖子，拿出香烟盒往手上拍，若有所思地说：“找人按摩好呢，还是回去再练一练？”

　　季鹏把擦桌布往肩头一放，拉出韩封旁边的椅子坐下，韩封把摇出来的香烟往嘴里叼，不声不响地瞅着季鹏。

　　“按摩的话，封哥可以考虑去光顾对面街新开的那家养身馆。”季鹏微笑着说。

　　韩封挑眉：“开了？”

　　季鹏从裤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递给韩封，“今天开张，早上来派的传单。”

　　韩封接过传单，这时鸡饭送上桌来，香喷喷的饭和油亮亮的鸡肉片见着就开胃，韩封把传单随手一放，抓起碗筷就吃饭，“新店开张，作街坊的不能不给点表示。”他吞下一口饭后这么说。

　　“附近几位老大刚才来吃饭时聊着天，都这么说，不过也没见他们过去。”季鹏站起身，走向一个刚坐下客人的桌子，没再搭理韩封。

　　韩封吃着饭，一口饺子，一筷子鱼，享受美食之余姑且思考一下季鹏说的事。说起来，这附近几条街的娱乐场所，做得大的是直接属于厦爷，小的则是厦爷手下人经营的小生意，这些手下人就是季鹏说的那几位老大，是厦爷洗白之前，跟随过厦爷在江湖打天下的兄弟，都是韩封的长辈。

　　韩封直接听令厦爷做事，为了维护厦爷正当生意人的形象，他行事小心且低调，尽可能避免光明正大地为非作歹，但那几位老大就不一样，各各随口就能招徕百来手下，把这几条街划分成几个地盘，明着说这一整块就是厦爷的地盘，不过暗地里还是各有较劲。

　　季鹏说的那新开张的养生馆，开在厦爷的酒廊正对面，那不是任何一位老大开的，店面在装修的时候韩封就查过经营者的背景，那是五人合股的生意，其中四人很正经，绝不是道上的人，另外一人就特别，是个刚退休的警长，难怪会有胆识在这黄金地段做生意，却不和地头蛇先打交道。

　　养生馆规模很大，标榜的是专业的按摩服务，和附近那些提供特别服务的简陋按摩院不是一个等级，韩封认真觉得，这养生馆开在酒廊附近不算坏事，毕竟酒廊的客户群主要是中上阶级，酒后消遣到养生馆确实比较符合他们的身份，双方和平共处或甚至合作推出些配套的话，有利无弊。

　　然而，韩封在生意立场这么想，几位在意面子问题的老大可不那么大量，养生馆装修之时，他们就陆续找过韩封，要韩封去那地方收管理费，这管理费必须足够弥补他们的按摩院被抢生意的损失，韩封姑且说会找养身馆那位退休警长老板谈，但实际上是找厦爷谈，厦爷同意养身馆的存在是良性竞争，不过要说服那些古板的老大们同意，还得让韩封自己想办法。

　　如今养身馆已开业，韩封不能继续用拖字诀忽悠那些老家伙，老家伙们故意在这里高谈阔论，明显就是要把话传到他耳朵。

　　“啧，麻烦。”韩封掏掏耳朵，三两口把一桌三道美食吃完，招手把季鹏叫来，拿出张钞票递给季鹏说：“我还是去拳馆练两手松松筋骨！一小时后回来，待我差不多回来的时候，把我刚才吃的这些都打包一份。”

　　“没有小点的零钱吗？这很难找开。”季鹏嫌弃地瞅着韩封夹在手上的千元大钞。

　　韩封把钞票压在杯子底下，站起身朝某个墙角处堆叠的枕头和草席看一眼说：“你要在这里打地铺多久？是不是家里没缴房租被赶出来？”

　　季鹏皱眉，低着头不说话。

　　“钱可不是白给。”韩封压低声量接道：“估计这几天会有人找养身馆麻烦，你替我留意有谁。”

　　季鹏睁大眼看韩封，韩封挑起嘴角，“你眼力这么好，还这么八卦，一定早就熟悉这附近混的每一只阿猫阿狗，这工作对你来说很简单。”

　　季鹏撇撇嘴，干脆地把钞票往裤袋里塞，一边嘟哝：“也不是那么简单。”

　　“想赚多点就表现好些。”韩封拍一下季鹏肩膀，剔着牙大摇大摆走出食阁。

　　说是说去拳馆，但韩封还是晃到养身馆，服务业的生意，开张首日必然摆宴请客，此时养身馆门前就是这么热闹的景象，五个老板都在门前招呼宾客，忙得不可开交。韩封看了两眼，见一穿着制服的员工正带着像一家人的客人入内，应该是打算推销店内服务，韩封若无其事地就跟在后面，还很顺口地赞馆内装璜几句，那员工当他和那家人是一路，那一家人则以为他是别的客人。

　　韩封就这么借着‘家人’的掩护，扫视一遍在大堂内吃吃喝喝或正和老板谈天的客人，没多久，他就心里有数，和那些老板在谈天的客人当中有几个是政界中人，韩封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这些人，但见过他们到厦爷的酒廊寻欢作乐，总之不是正经人，想必来养身馆也不会只为养身。

　　韩封心里有了底，随手顺了两罐冰啤酒就离开，这回他的确是往附近常去的拳馆，拳馆总教练是退休的职业拳手，开业已有十几年，韩封还是小学生时就因为喜欢打架而来学拳，一直到现在，他和总教练已经很熟。从前那教练曾积极鼓励年少的韩封进军职业拳击，韩封却拒绝得很干脆，他说他学拳不是为了比输赢，他是学来拼生死的，教练还以为他年轻不懂事，胡言乱语，结果没多久他就打死人，因未成年，定罪后就被关进感化院。

　　韩封把顺来的啤酒孝敬给教练，趁尚未有学员上门，他和教练过两手，用上不久前差点给那美男掐死的招式把教练给压制，教练立刻用上自创的几个招数化解，反过来把韩封给制服。韩封要求和教练交换位置再来一次，他重复教练的招式来脱困，确定自己已上手才心满意足，拍拍屁股说告辞。

　　“遇到对手了？”教练见韩封难得这么认真，觉得好奇，是什么人那么厉害能制服这小子？

　　韩封向教练大致叙述那美男的长相，教练说没见过，近来拳馆没有那样的新面孔。

　　“真那么能打，带来给我见识见识。”教练来了兴致，不过刚说完，很快就压低声音小心地问：“那人还活着吧？”

　　韩封没回答，只是撇嘴很不屑地笑，意思是‘要不是老子手下留情，确实死了’！他将两罐啤酒都留下给教练，哼着曲离开，他回到食阁，季鹏马上把打包好的食物给他送上，顺便告诉他有位老大刚刚带了几个跟班到养身馆去，还没出来。

　　韩封点头，拍拍季鹏肩膀，接过那一大袋子的食物，慢悠悠地返回他的办公所。

　　那被四肢大张绑在沙发床上的美人应该醒了吧？人都说要收服美人的心就得从胃开始，韩封觉得自己准备的美食至少能有一样能投美人所好！

　　韩封有意识地加快脚步，本来他还坏心眼地想让美人饿上一天，毕竟差点被掐死，醒来时多少是有点报复的心思，可才离开了一会儿他就莫名其妙地改变想法，那美人既然那么凶，那激怒他根本就没有挑战性，若是能顺得了他的毛那才叫有意思！

　　韩封兴致勃勃地推开门，屋内仍然是一片昏暗，寂静无声。韩封把袋子放下，走进只由隔板隔开的小房间，见到空无美人的孤单沙发床，还有松脱的粗麻绳，他深吸一口气，倒是没有很意外，反而更兴奋。沙发床的状态看起来虽然和原来没两样，但韩封发现一只脚其实已经断了，只是被竖在断裂处。显然，那美人是用力扯断一只沙发脚，得以解除一只手的绑缚，再接着解开其他桎梏。

　　韩封精心设计过这个办公所，这里没有任何能让人钻出去的空隙，即便是小孩子也不能。门和窗花都很扎实，无论是开锁还是整个破坏都需要特殊工具。至于天花板，上面不是屋瓦而是水泥地板，出不去，人要藏也不能藏一世。

　　“出来吧。”韩封走出隔间，手插着腰四周看，“躲着有什么意思？出来再打一架啊！”

　　韩封话音刚落，就听见厕间传来抽水马桶声，韩封转身看，就见那美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拉上裤子拉链。

　　“哎，难怪，憋了一宿，的确是比逃走重要，要不很伤身。”韩封嬉皮笑脸地说。

　　美人抬眼瞪韩封，再斜觑桌上散发着香气的热食，他皱皱鼻子，轻声说：“叁芭酱烤鱼。”

　　韩封眼睛一亮，向美人弹出一只大拇指：“识货，还是魔鬼鱼，鱼肉保证鲜嫩，辣酱绝对够味！”

　　“哼。”美人居然不屑地哼鼻，“我一闻就知道这用的是哪个牌子的现成辣酱，可怜了你，一定没吃过真正好吃的辣酱。”美人说着就大刺刺坐到桌上，从袋子里拿出那盒鸡饭，打开来挑出黄瓜片，大口大口开吃。

　　韩封忽地觉得心痒难搔，眼前这坐姿粗鲁、吃相豪迈的男人看起来竟特别养眼，不仅是因为脸长得好看，眼睫毛像女人那样浓密，好看的男人韩封又不是没有见过，可这个人的气质和那些仗着美颜就矫揉造作的小白脸不同，这人看着就是辣！还凶！攻击人时的气势韩封已经见识过，此时安静地吃东西的样子也像只在撕咬的猎物的母狮，锋芒毕露，接近不得啊！

　　韩封放任地欣赏这只尤物，他又不是正人君子，自然已经开始幻想把这美人推倒的景致，直到这美人放下空了的饭盒，开始吃起煎饺时，他才停止幻想，正经地咳嗽一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韩封说。

　　美人吞下第三颗饺子，用手上的免洗筷挑一挑烤鱼的包装袋子，回道：“我带你吃比这垃圾好吃一百倍的烤鱼。”

　　“哦？那是哪家？”韩封眉开眼笑。

　　美人冷眼横眉：“我带你去。”

　　“啧啧。”韩封摇头：“老子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得罪了多少人，你自己不是不知道，今天我能抓到你，别人自然也能抓到你，看在我俩对吃都很有讲究这份上，你不肯跟我就算了，不过最好相信我的建议，别继续待在这里混，有多远跑多远去。”

　　“啰嗦。”美人再吃一个饺子，“我要当你的助手，一个月五千，要包吃包住，医药保险和年假不能少。”

　　“你这狮子嘴真大。”韩封双手抱胸，真心觉得美人越看越顺眼。

　　“给不起就算了，我看你这地方这么穷酸，四千五我还是可以勉强答应，不过有个附加条件。”

　　韩封撇嘴笑，他直觉这美人将会说的条件，才是驱使他要跟自己做事的原因，果然，他见美人从裤袋拿出一张名片尺寸的卡放到桌上，那卡纯黑色，上面用烫金印上一条龙，龙尾依稀几个英文字，打远看不清，不过这卡是韩封收在屋里的东西，当然知道是个什么卡。

　　“我要一张这个，你弄不来的话就把你的给我。”美人指着那张卡。

　　“哈哈！”韩封开怀大笑，摆摆手说：“有什么难？不就一赌场的贵宾卡，你还想要什么卡？老子给你印！”

　　“只要那个。”美人从桌上下来，自顾自到茶水间去翻冰柜，嫌弃脸地拿出一罐碳酸饮料。

　　“喝汽水，你是小孩子啊？”韩封走到冰柜旁，斜靠着隔板笑眯眯看美人，眨眨眼说：“天快黑了，出去消消食，我请你喝酒，你带我吃烤鱼。”

　　美人把汽水放回冰柜，从冰格捞出冰块塞嘴里嚼，一边说：“先给我办卡。”

　　韩封无奈笑：“好好好，给你办，阁下什么大名啊？”

　　“路……”美人顿了顿，“卡。”

　　韩封想笑话这美人，想假名也不多花点心思，可忽然觉得这名字和自己挺搭，一个封，一个卡，这不是绝配是什么？

　　“卓韦韩，封路的封，韩封。”韩封向路卡伸出手。

　　“我要洗澡。”路卡转过身，走进厕间。

　　“叫声‘封哥’，带你到养身馆洗热水澡还做全身按摩。”韩封盯着路卡迷人的大长腿上端那双丘看。

　　路卡转过身，转脸看着旁边，不甘不愿地叫：“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