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仙古]违命》柳外断虹

41、君生我已颓颜老

　　玄女一现身，就以锐不可挡的气势遏制了补天阵的运转。夙瑶站在阵心竭力维持阵法的运转，但是血红色还是很快稀薄下去，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层还笼罩在补天珠镶嵌的地方。

　　原本被阵法光芒掩盖住的、夙瑶的身影暴露无遗，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凝住了血，她玉琢似的的面庞上，已是两行热泪。

　　玄霄收起表情，再度举起了剑。

　　慕容紫英捂着胸口，低着头看不见反应。

　　九天玄女浩渺的声音时隔多年再度响彻琼华之巅，她说道，“你二人天性残忍,东海面壁亦不能让你们迷途知返，不知常，妄作凶！！而今，决不可轻饶！”

　　“善之与恶，相去若何！我只管我心中之道”昔日的琼华掌门面对曾敬奉的仙神，口中言辞已殊无善意，她只管将心中所想一并吐露个痛快！

　　“我今处众人之所恶,岂非已几于道!”

　　九天玄女大怒，“诡辩！此乃魔道！”

　　玄霄闻之大笑，“大道不肖！正道魔道，都是大道！人若阻我，我便杀人，神若阻我，我便弑神！苍天有负，恨我不死！既我不死，便不敢辜负！”他一如多年前敢悍然对神明举起刀兵，如今再度面对这囚他五百年的九天玄女，又有何不敢再杀上一场！

　　面对冥顽不灵的二人，九天玄女沉下脸，“如此，休怪我无情！”

　　“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以有涯之生换此天地，我所愿也！”夙瑶决然开口，刀刃加身，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的手臂流下来，顺着指尖滴落到法阵上，法阵重新光芒大作！

　　她傲然挺立，脚下踏着补天之阵，浑身浴血亦不堕气势！

　　狂风再起，九天玄女凝立于半空，疾风中衣袂分毫不动，“荒谬！区区蝼蚁贱命，安敢撼动天地威仪！”

　　补天阵越转越快，越转越急，随着夙瑶大量鲜血的哺喂，连通天地的光柱再度拔地而起！夙瑶声嘶力竭道，“我获罪于天，然天之所恶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奈何这天、这地、这万载长空不变的桎梏！”

　　“慕容紫英！你还在做什么！”九天玄女喝出一旁的人间剑仙，“枉你修道多年，居然要眼睁睁看着此等恶行么！”

　　慕容紫英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苦极而笑，“大道泛兮！掌门，收手吧！”

　　这种苍白无力的话无法改变现实，九天玄女道，“情劫加身，不思量如何破劫而出，倒要沉沦于劫！慕容紫英，这就是你的道心？！这就是你的修行？！”

　　慕容紫英眉眼间有郁色，唯独没有悔色。

　　数百年前少年自凡间入山，见琼华掌门独坐仙山之崖，她意气风发那微微一笑，已注定了他一生皆休。古往今来多少年，惊才绝艳者如恒河沙数，堪破情关者几人？若是为她，他并不悔！

　　可不悔，也只是不悔，若要他与一生秉持的信念背道而驰，做不到。

　　眼看慕容紫英的态度明确，九天玄女冷哼，“耽溺情爱岂能问鼎真仙？也罢，大道甚夷而人皆好径，又如何与你们分说明白！夙瑶、玄霄，你二人罪无可恕，我便替天行道！”

　　她仅仅只是抬起手，天地异象陡生，慕容紫英惨然变色，还未有所行动便只见一道清光急射而出，重重打在早有准备、拦在夙瑶面前的玄霄身上！

　　轰然一声，一团血雾噼里啪啦炸开，渡厄木制作的身躯裂开、片片剥落，玄霄的魂体亦同受重创，萎靡地坠落在地，再也无力起身。

　　“玄霄！”“玄霄师叔！”

　　两声惊呼，慕容紫英跑去查看玄霄的情况，九天玄女脸上不知为何却一阵惧色，夙瑶站在阵中无法移动，一眼看见了九天玄女的脸色，冷笑，“杀我不死，你还有余力再出手吗？！若有，且让我也试试你那雷霆之怒！”

　　闻言，九天玄女脸上惊怒交加，却无法反驳！

　　没错，其实九天玄女的力量在下界是受到约束的！她根本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大，天地法则，也并不全然向着她！

　　这是夙瑶与玄霄在东海下反复推敲的一条法则，当初在琼华，九天玄女唯二的两次出手，也只是阻了玄霄、放逐门下弟子至东海，后来他们得知，云天河求告玄女希望她阻止琼华坠落，她也敷衍不肯，其实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了！

　　而如今，玄女先是与他们多费唇舌论道，又以言语相激希望慕容紫英替她出手，更是证实了九天玄女的力量没有看上去那样强大，最多，最多她也只有一击之力！

　　而今一见，果不其然！她已无力再战！

　　夙瑶手指天穹，“玄女娘娘！且看天光即将弥合，你若此时不赶回天界可就回不去了！”

　　她在赌，赌一个可能，赌玄女没能耐再对她做什么！

　　“也罢！天意如此，无我等，天下亦将自定！”

　　玄女决断得要比夙瑶和玄霄预估的还要快，天光将灭，天地之间气运通道将彻底关闭，补天阵眼看已经无法打破，可以预见天界会有怎样的震荡！虽然此时夙瑶还站在阵中，她要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当务之急是回天界商讨对策！

　　一阵耀眼的光过后，九天玄女消失了。

　　夙瑶长出一口气，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姗姗来迟，她头晕目眩地勉强以剑柱地，身下法阵一震爆发出最后的一点光芒，天光消失了，同时，血光也散得干干净净。

　　尘埃落地。

　　再也支持不住，再也……没有必要支持住。

　　夙瑶手中长剑骤然崩碎，在这一场搅动天地的变故中，谁都承载了太多无法承载的东西……失去了剑的支撑，夙瑶跪倒在地喷出一口血，随后宛如被无形的巨掌拍在后背上，仆卧于地。她口中鲜血狂涌，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慕容紫英甚至都不敢伸手触碰她，他惧怕他任何的举动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而他再也救不得她了！他求仙求道求长生，又何处求续她性命？！修心修剑修成这百无一用的三尺青锋，也不过眼睁睁看着爱的人要走。

　　“掌门……掌门啊。”

　　他把脸贴在她的额头，手臂搭在她的身侧，虚虚环绕住她。她微弱地挪动了一下头，嘴唇颤抖了一下，似极力想要说什么，血液还在不断流出来，沾到了他的脸颊。

　　在这片琼华的废墟中，慕容紫英的心一点一点死去。

　　夙瑶沾着血的手握住了他，凉如秋露，她气息衰微地道，“别哭……不必为了我哭。人固有一死，我这一生……少时执掌琼华，历经艰难困苦，而今夙愿已了，当得上求仁得仁……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慕容紫英说，“我并没有哭。”

　　悲痛到了极点，眼睛都感觉到了焚烧般的痛，泪水被感情烧灼殆尽，反而是哭不出来的了。他红着眼睛，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甚至觉得想要笑。

　　一切都是那么荒谬可笑，如何、如何走到了今天，走到这一步？他想不起来，太好笑了，他想不起来。

　　夙瑶微微摇头，努力地说着，“紫英，我……我——”

　　慕容紫英把耳朵贴到她嘴边，听见她道，“我爱你，紫英。”

　　他怔住了。

　　不是因为这三个出乎意料的字，而是因为在他失神的一瞬间，他感觉到浑身一重，所有力量被尽数封印，而他怀里的夙瑶以绝非垂死之人能有的力气反手拥住了他。

　　她含着眼泪，“就让我最后放纵一次吧……紫英呵……原谅我再度欺骗了你，只是最后的离别太残忍，我希望……你至少不要亲眼看到。”

　　慕容紫英木然地被束缚在原地，在她转身的刹那，眼中落下两行血泪。

　　夙瑶带着玄霄的魂魄，用尽最后的力量赶到东海。补天珠的力量还有一些剩余，既然补天阵能够弥合天穹的裂痕，那逆转补天阵自然拥有撕裂万物桎梏的威力，她期望能够打破东海的牢狱，释放玄霄被困锁的身体。

　　她已行将就木，而杀上神界的愿望，就交由玄霄完成。

　　玄霄的魂魄沉默着看她一边咳血一边画阵，忽的道，“补天珠的力量所剩无几，你……你不如全吸了去，或许能愈合一些伤势。”

　　夙瑶顿了顿，淡漠道，“天罚将至，我是躲不过去的。”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杀了那么多人……能苟延残喘到如今已经是个奇迹，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玄霄道，“或许还有办法……”

　　夙瑶捂着嘴，血从指缝中间一滴一滴落在滩涂上，她另一只手把还未破碎的补天珠快速摆出一个小型的逆转补天阵，最后，自己站在了阵心处。

　　玄霄骇异地看着她，这是，要以身祭阵吗？

　　“你会灰飞烟灭的！夙瑶，你根本不必……根本不必！”

　　夙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呵，玄霄……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你，我还没有那么舍己为人。实话告诉你，若是我还能活下去，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只是我活不久了……既然反正要死，不如助你一臂之力。”

　　累……真累啊……

　　痛……真痛啊……

　　这一世，她活够了……

　　玄霄还在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慕容紫英呢？你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夙瑶抬头看天，天际浮云聚散，恰似她与慕容紫英初次相见，只是……她生君未生，君生她已老，一生的时间都错过了。

　　她已经见了他最后一面了，在心里。

　　逆转补天阵，起。

　　她始终维持着抬首看天的姿势，就在原地一点一点被撕扯成碎片。

　　慕容紫英赶到东海时，只看到已经平息下来的海水，以及漫天飞舞的、属于夙瑶的魂魄碎片。

　　他跪倒在海边，很久，很久，直到一只手按上他的肩头。

　　玄霄与他一起在海边伫立了很久，很久。

　　——为那个已经永远离去的、坚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