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盗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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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那一码事儿过去之后，顾瞳多了一个任务——经常去车站走走。
虽然这是渡边的意思，但顾瞳百分之一千肯定这绝对是廖长官的安排。
铁轨、枕木……路基工嘴里有不少故事，顾瞳觉得受益匪浅。至于刚来时候的那点儿刁难，对顾瞳来说不是问题：工头在初次见面时就叼着一根烟，很不屑地指着一段弧度问道：“这是火车开始拐弯的地方，并行的两道铁轨一高一低，你知道哪边儿高哪边儿低么？”顾瞳想都没想：“朝哪边儿拐弯，弯里面的轨道低，外面的高。”
工头嘴里的烟掉了。
“因为向心力的缘故……”顾瞳解释了一句就闭嘴了，未来接受过完整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的事情，现在只有很少的人能理解。教育果真是被垄断的稀缺资源。
工头从那之后不再小看顾瞳，一路巡视检查的时候尽心尽力地传授经验。
从进入1940年起市面上的情况就以比较快的速度恶化下去，对于处于沦陷区的中^国^人来说，反正身处地狱，再坏也就那样了，能活着便是胜利；对日本人来说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本来是抱着空前高涨的热情和信心来占领中^国的，但现在傻子都看得出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诚然，城池还在一个一个地占领，会战在一个接一个地胜利，但是每一次取胜付出的代价是越来越大了，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极限会在何时到来？不知道，但到来几成定局。到来之后呢？大约只剩反转了。
“量变产生质变，而一旦质变，将摧枯拉朽，势不可当。”
说的真好，马哲经典金句，可惜现在不能鼓掌。
“这就是你的认识？”廖伯东反问道。
“……”顾瞳看天，武汉会战又没让她做什么情报工作，能有这认识就不错了。
“日本人应该会尽快组织下一次会战。”廖仲南说，“因为武汉会战已经让他们的希望破灭了——指望着按原定计划□□是不可能的了。”
“我以为38年他们就有这觉悟了——南京会战他们前前后后八万人战死，非战损也有八万人，加到一起十六万了，三个月其实干什么都不够。”顾瞳插嘴。
“是意识到了，可是架不住人家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廖伯东总结一句，然后注意力转到廖仲南身上，“接着说。”
“所以他们需要一场新的战役，转变原有策略。新战役应该开辟一个新的战场，而目的转向杀人，不是占地。最终的战略目标是摧毁南京——重庆政^府的力量，逼迫对方接受回到谈判桌上的条件。”
“我以为38年他们就有这觉悟了——”顾瞳重复一遍，“38年之后不是也有这个调子嘛，占地不成就杀人，杀人还不行，就想着诛心了。”
廖伯东点头：“新战场会定在什么地方呢？”
廖仲南和顾瞳一起看向墙上的一张大地图，廖仲南说：“只能是第五战区了。”
其实这算不得新鲜，枣阳一带要有一场大仗，凡是关心时局的人都心里有数，李宗仁正在做全力准备，动员的总兵力有数十万人，这是一个打不死对方也要耗死对方的鱼死网破的算盘。
“日本人计划在十天之内拿下枣阳，歼灭第五战区的军队。”廖伯东转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
“太短了。”顾瞳脱口而出，“这不像是一场会战。”
“日本人就是这么对外宣称的，会战结束后他们会撤回修整，第五战区的计划似乎是拉长这个时间，这样，无论日本人有没有后手，他们的疲惫之师都只能撤回。”
“您觉得其中有诈？”顾瞳试探道。
廖伯东靠在自己的沙发椅背上，眼睛一直看顾瞳：“我不知道，日本人的军事会议又不找我开，只有渡边先生有资格参与旁听，他拿回来的文件只有他才能看，存档处都不备份的。”
“明白了。”顾瞳心领神会。
39号的房子并不是日本人来了之后才修的，这实际上是国^民^政^府的财产，日军占领石家庄后，就直接把这栋楼作为了39号的办公处。
即使不算上国^民^政^府使用的那些年，这房子在日本人手里，也已经用了3年多了。
房子一旧就容易出问题，什么下水道漏水啦，墙上掉灰啦，更有甚者，还有天花板掉下来一块的。
还有日本人偶尔带来的训练的军犬，顺墙根撒尿是个坏习惯，更坏的习惯是狗尿还有腐蚀作用……
在被墙皮砸过一次，被冲出来的狗吓到两次之后，行动处处长梁清打了一份报告，要求趁着天气热，修葺一下房子。
财政困难，大修是不可能了，小修小补还可以，确实坏了的地方简单砌砌砖，看得过去的地方粉刷一下就得了。所以最后招了两个泥水匠，还是通过层层审核进来的。出入都要搜身。
顾瞳借着帮冯静宸给渡边送材料的机会，试图找到相关的情报。
结果让她大感意外。
渡边在办公室里读书写字，绝密材料就乱糟糟地丢在桌子的一角，很像是因为主人急着铺好宣纸而随便推过去的。
一点都不像是认真对待的态度。
渡边不在的时候，顾瞳再次借着送材料来到渡边办公室的门口，看看四下无人，她戴上手套果断拿出工具开始撬锁，并且做好准备一旦有人过来就装作敲门的样子喊：“渡边先生！”
幸运的是没有人来。
顾瞳推门进屋。
呃……
宣纸倒是没在桌子上，但那些绝密档案还是乱糟糟地丢在桌子中心，渡边走的时候根本没有把它们收好。
顾瞳皱眉，心说难道我已经被怀疑了？这是渡边故意露个破绽？
来都来了，顾瞳说服自己继续，她打开桌上那些档案袋，在打开第二个的时候，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都是日语，看不懂。
但是“枣阳”两个大字，还是看得懂的，顾瞳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了。
等一下，顾瞳皱起眉头，这份文件的这一张电文里，不止有“枣阳”。
还有两个汉字，顾瞳也看得懂。
宜昌。
枣宜会战，顾瞳不知道详细的前因后果，但这个名字也是有印象的。
无论如何，这份文件至少可以说明，日军的计划，绝非只是占领一个枣阳那么简单。
顾瞳果断抽出这张纸，夹在自己带来的文件中，看准无人的机会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离开。
走到走廊转角处，一个泥水匠小哥正在哼乡土气息极浓的小调儿：“好嫂子，上南洼，拔青菜，摘南瓜，不搽粉，不戴花，省下钱来给国家。买飞机，买大炮……”
顾瞳目不斜视地蹬蹬蹬走过去。
不久渡边回来，39号意料之中地开始折腾——渡边先生几份文件没了。
所有人都要搜身，检查，包括办公室和一切能藏文件的地方。
两位泥水匠自然不能幸免，被脱光了搜个够，连嘴巴里都被检查过，还吃了泻药。
至于其他39号成员，则被告知在枣阳战役开始前不得离开39号一步，并且实行网状监控，互相之间监视和举报。
日本人还迅速封锁了水陆一切交通要道，严加盘查。
顾瞳觉得渡边精神分裂：既然那东西这么重要你一开始就锁到抽屉里不好吗？
虽然……对顾瞳来说那也就是多撬一道锁的事儿。
两天之后，又是顾瞳按惯例去石门车站的时间。
也可能是找了两天都没消息，渡边已经放弃了，他竟然很痛快地批准了——不过要两个日本兵跟着。
顾瞳在前后两个人的警戒下，走过依然在刷墙的小哥跟前。
小哥在哼最后一句：“……轰隆轰隆打强盗。”然后他用力甩了甩手，好像是什么东西粘手上了，顾瞳依然目不斜视，就那么直接走了过去。
到了火车站，顾瞳依然是在监视下听工头讲课。
“这日本人有病吧。”工头厌恶地看了看身后那俩狗皮膏药。
顾瞳宽容地笑笑：“有病了不吃药，不是很值得同情吗？”
工头嘁了一声，继续转着和顾瞳一起四处查看。
“那车别看老，劲儿大，得一分钟送120铲子煤才供得上。我当司机之前，就当送煤工，别小看！我这身子板年轻的时候结实，当初五十多个送煤工，也就我能供这样的车！”工头的话里，满是追忆往昔的自豪。
“您现在也结实。”顾瞳故意夸奖。
“不行啦！”工头这么说着，看得出其实很受用，“年轻时候不爱惜力气，又当了这些年司机，现在干不了了，就只能检查检查铁轨什么的。”
“谁说！”后面一个工人起哄，“干得了干不了，日本人说了不算，那得嫂子说了才算！”
“就是！”都跟着起哄。
靠流汗卖力气吃饭的工人，日常说些荤笑话是稀松平常的事，顾瞳见怪不怪，跟着笑笑。
“诶，那边那个小子……是叫你吗？”工头突然指着不远处。
顾瞳看了一眼：“啊，好像是……仲南？”
“相好的？”工头斜着眼问。
顾瞳低头，做出一副腼腆的样子：“其实……是我未婚夫。”
“啊……小年轻的，懂——懂懂懂。”工头点点头，“那快过去吧，喊你呢。”
顾瞳为难的看了看后面，意思有日本人在监视。
工头气不打一处来：“人小年轻说点话还不让啊，这帮人连墙根都要听？太不要脸了。你去！只管去！他们要是不让，我们替你拦着！”
“那多谢了。”顾瞳向工头露出个感激的表情，然后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仲南”跑过去。
果不其然监视的人要跟上，公头带着几个工人推推搡搡的：“哎哎干什么干什么，让人家说两句话你们凑什么热闹……”
顾瞳跟廖仲南接上了头，诚恳地说：“好男人应该像一元硬币。”
“正面是一，反面是菊花。”廖仲南说完一本正经的接头暗号，然后十分困惑，“……我上次就想问了，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别管，记住就行。”顾瞳贴上廖仲南胸口，工人们不能完全拦住日本人，那俩监视他的主儿已经往这里来了。
廖仲南感到自己手里被塞了什么：“枣宜会战的电文，原件，日文的我不会翻译，你务必带出去。”
“上面粘的什么？”
“曾经被抹到墙里，粘的腻子粉。然后又在我鞋底粘了一会儿。”
“日本人封锁了这里，一个一个仔细盘查，就算搜不到文件，不见得我能出去。”廖仲南颇有些忧虑。
“你最近学的日语还记得几句吧？”顾瞳抱紧了廖仲南。
“记得。”
“关键时刻用上。”顾瞳松开了廖仲南，扭头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擦了擦眼睛。
日本人和工头已经赶了过来，廖仲南径直去了检票处。
“怎么了丫头？”工头看见顾瞳眼眶红了，还落下了几点痛泪。“那小子说什么了？”
“没事。”顾瞳抽抽鼻子，“他说报社安排的，要出差，得过好几天才能回来呢。”
“我说呢，多大点儿事儿。”工头松了一口气，拉着顾瞳往回走，“这男人啊，得趁着年轻出去闯荡，他才走几天，没事儿。”
“可是，我们……”顾瞳又开始哭了。
“别哭别哭！丫头，哎呀，你看你……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男有情女有意，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对方，但是也不能天天腻到一起啊，腻到一起容易挑对方不是。就是要分开一阵，这样再见面，他准保只记得你的好，不记得你的坏。”
“还是大哥有经验！你当初就这么把嫂子哄上手的吧！”工人们继续起哄。
“去去去！”
监视的日本人看到顾瞳一切正常，也放松了些，继续离着点距离监视着。
廖仲南跟顾瞳分开，走向检票处。
检票处一片混乱，只有少数人能上车。
廖仲南稍微观察了一下，下定决心，挤到近前：“请让我过去。”
“干什么的！”日本兵手里的枪对准了廖仲南。
“廖仲南，《华北新报》的记者，主编让我去采风。”廖仲南掏出良民证，“这是我的良民证。”
“回去！回去！”
“我有急事，必须要上车。”廖仲南努力往前挤。
“回去！回去！”
“我有特殊的事情！私はファイルをプレゼントし冈村さん！”
岗村的大名一出，日本兵的枪就放下了：“何か？”
廖仲南叹了口气，打开携带的活页夹，把那份文件拿了出来，挡住了下面的电文内容，只露出上面的“绝密”之类字样。
日本兵半信半疑：“本当に？”
“もし信じない、渡辺さんの电话をください。早く、待っていた。”廖仲南抱着肩，一脸不耐烦加不在乎。
日本兵互相对看了一眼，把手中的枪放下了，对廖仲南一低头：“はい、ください。”
廖仲南大摇大摆地上了车，连搜身都免了。
他之所以敢这样冒险，是因为他看到了上车的人除了日本人，就是一些携带文件的翻译官之类，显然渡边不允许普通中^国^人坐车，但日本人和为日本人服务的会讲日语的中^国^人不在此列。石家庄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作为交通大动脉，每天经石家庄传递出去的情报何止百千？这其中也有不在渡边管辖范围的，渡边不可能要求这些人停止传送情报。
而且，既然情报是机密的，渡边一定不会传达下去，换句话说，普通日本士兵不可能知道渡边丢的是什么文件。廖仲南像其他人那样只露出文件上面的绝密标志，日本士兵根本无从判断这是不是渡边丢的那一份。
他们要找的，是把情报用各种方式藏在身上的不会说日语的中^国^人，谁能想到廖仲南会堂而皇之亮出这份文件，并且一路说着日语过关呢？
走上火车，廖仲南也抹了一把汗——刚才够危险的，他也赌了一把，如果这些日本兵真的死脑筋去给渡边打电话验证，他也就完了，幸好日本兵对上司都有种畏惧心理，能不接触就尽量不接触，生怕给上司找了麻烦，触了上司的霉头挨训或者挨揍。
找到座位坐下，廖仲南长出一口气，冷静下来的他不禁开始思考这文件到底说了什么？顾瞳说都是日文，还说“枣宜会战”，难道是在说宜昌？在火车上不能看，下车之后直接接头也来不及看，大概是一个谜了，得等这场战役结束才能知道吧？
电令：拟在雨季到来之前，在汉水两岸地区将敌第五战区的主力击败，通过作战的胜利，进一步削弱蒋军，并为推动对华政治、谋略的进展作出贡献。……在最短期间内作好准备，大概在5月上旬开始攻势。首先在白河以南捕捉汉水左岸之敌，接着在宜昌附近彻底消灭该河右岸之敌核心部队。……第一阶段打击枣阳地区的第五战区主力，以机动神速的进攻，歼灭第五战区主力于随县、襄阳以北地区，尔后将汉水以西的中国军队向宜昌地区压缩并歼灭之。为了牵制和迷惑中国军队，江南各师团在进攻开始前对当面的中国军队发动攻击；在枣阳地区作战时，宣传此次作战结束后即返回原防，使中国军队放松第二阶段作战的准备；并制造假命令，故意丢失。第二阶段再渡过襄河攻略宜昌。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盗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