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安野

5、艳词一首一寸金

　　大平兆显三年的五月初夏，终究还是来得准时。江南不比关中，水汽蒸腾，在初夏的太阳头底下烤得一片潮热，水边柳树也如同官道两旁鹄立的诸人一般，小意的左右轻摆，却终究如同不甘伏在诸人后背上湿腻的官袍一般，被湿热烦躁牢牢得黏住，左右挣脱不得。路旁水田里的农民在毒日之下也不言声得低着头紧着手侍弄庄稼，好在正午歇晌的时候能得空多打个盹。

　　远方官道上缓缓行来一对人马，正是李旭郭至等人，兵戈寒耀。

　　《礼记》有云：“国之大事，在祭与戎。”饶是如此，这两样，在农忙季节，却是得先放放的。圣上一向是体恤民力的，却也敌不过父女亲情，也敌不过阵前的六王啊。
　　心中百味杂陈，千回万转，诸多官吏却谁也不肯表露，整好衣袍，躬身肃立，待到二人下马，南向站好，整齐划一的磕下头去：“恭请圣安！”

　　“圣躬安！”郭至漠然的看着李旭端出天家气派抖肃着脸回答一句。李旭代天回答之后，她本该下马叫起并与各位官员拱手客套，却只是偏偏头，端坐在马上，木着脸扫过伏在地上的一片头颅，看百官唱和，无言的长透了一口气 ，心下一片死寂，却觉得自己隔得很远，本不该在此。李旭也只是一脸肃穆，并不叫各人起身，就这么与郭至一同在马上枯坐。场中一片咳痰不闻。

　　道旁的柳树在夏蝉烦躁中，试图摆起枝梢却又无力的垂下去，不到一刻功夫，伏在地下的官员在扑面而来的暑气中，体弱身子已经开始发颤，有想抬抬手擦汗，略一动，瞟到马上二人的神情，竟是吓得不敢动弹，心中叫苦：“又不是来查大案的，犯得着如此么。”更有胆大的在地上偷偷转头，交换着眼神，感叹两位小爷出了京就无人可管。也有端然纹丝不动得，任汗珠流到鼻尖，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心却等着观上面的意思，谁都知道这二位身后代表的意思，却琢磨不透主子，未来的主子，或是未来主子的兄弟打的是什么算盘。

　　许久郭至仿佛才明白过来，提起马缰拱拱手：“诸位大人请起。”
　　场中一片喘气声，一阵忙乱，早有一干内侍得了郭福的眼神，抢上前扶住那些体弱的官员。
　　郭至心里只觉得好笑：并非她要折磨这些官儿，只是当时李旭依礼而行让自己出面叫起，而自己却是没经过这个阵仗，郭福昨晚又没跟她说明白，就这么让白白胖胖的大人们生受着了。

　　众人七手八脚得起身，那个白白胖胖的脸庞却见夹杂在其中，已是耐不得热，淌着虚汗，略略喘气，却又不敢抬头，只是轻轻不耐抖动官袍底下的罗圈胖腿，郭至眯起眼，心中大恨，偏偏头，细牙狠狠一错，刚要发笑冷问，却听内侍又拉开圣旨，在一片官员忙不迭的跪拜声中又大声唱到：“先武忠驸马都尉江都侯郭淮勇武忠烈，深陷绝地...”
　　郭至嘴角抽了抽，与李旭一同下马，一起跪下。
　　......

　　大平兆显三年的五月初夏，终究还是来得准时。关中之地不比江南，虽是缺水少河，却别有一番闷热。黄土在热浪中迷茫在整个空气之中，思来想去，还是曲江之上，暮色之下，才是纳凉好地，故而到了太阳偏西，各个富贵人家就包了花船在江面上穿梭，毕竟是关中之地，民风豪爽，闹得整个曲江池一派热闹，花酒令铜琵琶，声声不绝。

　　岸边垂柳下，停着一艘花船，远远散着几只小船扮着渔民缀在四周，看得标识该是官宦人家，却也不凑这曲江热闹，内里不时传出悠远琴声，掩着暮色也倒有一股安逸太平之气淡淡散着。一曲终了，对着窗坐得中年女子，收回投向船外繁华的眼神，轻轻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看着杯中倒映出的红唇轻轻一笑，道：“洛云小姐，果然袭得周大人一手好琴。”

　　琴座后正是洛云，四品宣威使周匡征的掌上明珠周洛云。只见她并不慌忙答话，只是稳稳将琴摆回琴匣，离了座，向着那妇人一礼：“公主谬赞，洛云不敢当。”

　　那妇人正是承平公主，眼波轻转，抬手让洛云起身，轻轻笑道：“有女如此，周大人当欣慰了。”
　　洛云听到公主提到父亲，又是轻轻一礼，才慢慢抬眼，看着公主微微笑道：“是小侯爷的词好。”
　　公主轻眼挑了挑眉，道：“至儿这孩子连寄个信都没正形……你当庆东郡王会写这些风月词儿？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才情是有的，这个却是断然不会——你读过书，可知道小晏相公晚年是个什么光景？”
　　洛云低头笑了笑，抬起眼对着公主一字一句的说：“无非就十二个字，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盛极难继！”
　　“是啊，‘梦魂惯得无拘检 又踏杨花过谢桥’，这是何等样的风流才情，太平久了，到了末了，也不过留了个安贫守道的令名。”公主似乎无限喟叹，看着船外花船如织的曲江夜幕，缓缓说道。
　　“父亲也曾说到，十几年前还在郭府做先驸马的伴当时，曾与公主在街头偶遇。那时公主一身男装，不让须眉……”洛云略有些突兀的转开话头。
　　“是啊。多少年风吹雨打去，故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家父送我们入京的时候，曾说过他先前为郭府小厮，讲的是一个忠字。现在为朝廷命官，讲的还是一个忠字。原来他是驸马府的伴当，现在我与母亲照样也当以驸马府为家。”洛云似乎若有所感，
　　缓缓说道，“家父说他在朝廷尽忠，我当在驸马府尽孝。”
　　公主微微一笑，牵过她的手：“我记得你母亲是江南人，不知在长安住得还惯否？我眼见你倒是清减了些，想是食物不合口。至儿也是的，她人在江南怎么也就不捎点有趣的物事，逗咱们一乐。”
　　洛云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恭顺一礼：“谢公主顾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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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郭至，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至一遍一遍的磕头谢恩，只觉得耳边不停听到母亲的哀恸：“让她好好想想什么才是孝道！！！”
　　“勇武忠烈……朕心甚悯…. 赦令地方官员四时祭祀上香”......
　　孝道！孝道！
　　终究是天恩浩荡
　　终究是移孝为忠
　　明白了！明白了吧？明白了……父亲一世可谓是忠，孝，两，全！

　　只是，这痛这恨，便只能醉倒歌中罢了............
　　三日后，醉太白的三楼。
　　李旭讪笑着扶住郭至，赶忙又灌进两杯堵住他的嘴，对满座的地方官慌忙解释：“至儿说笑了，这等惊艳才词，哪里是我能做的出来的……”郭至却绯红着两颊用手指点着座中杂杂红绿的诸人，喷着酒气大声问到：“现在在座中的官儿，除去郡王和本侯，哪个最大？敢不敢也来首让本侯唱唱，莫让白衣柳三变笑尔等只有八股禽兽才情。”这句问得甚是无理，竟是把在座文武都扫了进去 –本朝官职，文者官服绣禽，武者前襟挂兽。此言一出，饶是座中大都是人精官油子，饶是各个都听过江都侯纨绔侯爷的名声，却也忍不住脸色变了又变，紧紧捏着酒杯在座下呵呵直笑口中谦逊推诿，而那些年轻校官却早已忍不住哗然把脚上马刺碰得叮当直响，倒是庆东郡王李旭在旁边也斜着眼微笑不语，侍壶一旁的李喜儿却只见得他悬在腰侧一旁的玉佩在桌下丝丝颤着，猛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叹：“旭王爷，终究，还是跟侯爷情分深些。”背后的汗便密密的渗出来了。
　　“呵呵，侯爷年少清雅，柳永一代婉约大家，他的词在侯爷口中唱来最是合适不过，那就请侯爷来一曲儿，给我等俗人洗洗那个禽兽味道，可好？”周匡征也似醉了，居然一反谨小慎微的常态，抖着一脸油肥黄腻的肉端起酒杯遥遥相敬。
　　“好！老周说的好！侯爷，早听您是爽快人，那小娘们都会的曲儿，来一个！”宣威使的这一议倒是引得底下一名络腮校官大声唱好，在突然鸦雀无声的酒座中狠狠撞着在四壁。
　　桌旁的李旭终究忍不下去了，暗自狠狠咬牙：“饶是至儿糊涂，在本王面前敢叫国戚唱艳曲儿，这周狗熊就当真不把我太子府的放眼里了？！”伸手便拉郭至端起酒杯的手，竟没扯动，骇然转眼，却对上一副哀恸欲绝的醉眼，心中一砰，居然也狠狠的痛了一痛。
　　周匡征尤不知足，腆着肚子坦然立着，遥遥一抬手，对着七歪八斜的郭至说到：“当年白衣卿相一曲《鹤冲天》惊得仁宗皇帝不敢取他进士。想必以侯爷的才情将柳词唱来，也能让那北朝枭狼不忍立马吴山！”
　　这一句出，惊得连鼓噪校官也猛的一激灵，赶紧找个座安安份份的躲下来。军中都知道当年北朝海陵王完颜亮就是看了柳屯田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虽是逸闻，在这北齐压境的关头上说来，却让人听的不是那个味道。
　　郭至似是浑然不觉，大嘴一咧，笑道：“那福建子的词也好不到哪里去，宋之积弱，自真宗始，到仁宗时，那个是登峰造极，怪柳家的不得，只叹南朝宰相家中牝鸡司晨残害忠良，教淮安教坊梁氏领军成名……嗯，这样这样，本侯就来一曲艳的，柳永《一寸金》，给各位大人助兴！”
　　郭至一仰头饮尽杯中琥珀，摇摇晃晃拍掌朗声到：“曲来！舞来！酒来！”
　　底下的诸位屏息，只听她开始击杯唱到： “井络天开，剑岭云横控西夏……”
　　众人猛然一楞，细细一品，才心里一紧，这周匡征怕是把小侯爷激到极处了，抬眼再看那立在下席的胖子，却只是闭着眼在手心里打着拍子轻轻的和着：“井络天开，剑岭云横控西夏。地胜异、锦里风流，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妆艳冶。当春画，摸石江边，浣花溪畔景如画……”
　　李旭只是端杯冷眼不语，皱着眉听着李喜轻轻耳语什么，想了一想只是对着场里呶呶嘴轻轻说：“这周狗熊今天散席之后怕是讨不到好去，你找人看着点，至儿荒唐，别让她弄出什么太大的事儿，”末了竟然也随着曲子大声唱出后半阙：“梦应三刀，桥名万里，中和政多暇。仗汉节、揽辔澄清，高掩武侯勋业，文翁风化。台鼎须贤久，方镇静、又思命驾。空遗爱，两蜀三川，异日成嘉话。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修改后加入洛云戏份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