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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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五年。
朗日晴空下，炎炎的大漠，一青衣少女盘膝坐在沙地中，看形貌约莫十二三岁，正是阿萝。
此刻的阿萝面覆青纱，看了看明显抽长的五指，她欢喜道，“阿碧，你看，我长大了！”
就在阿萝身前，荒芜的沙地中有一株通身鲜红的小草，那草伸出一根细细的藤蔓，如指尖一般轻柔的缠绕着阿萝的手臂缓缓而上，抚上她的面颊，描摹过她的眉眼，却在轻触到阿萝额间时一顿，随而骤然收紧。
“疼！”阿萝吃痛，“阿碧你怎么了？好疼啊。”
四野一时无有人声，过了一会儿，那藤松开阿萝收了回去，只听阿萝忐忑的细声道，“我…我给漂亮哥哥了。”
听了此话，那鲜红小草草叶儿剧颤，俨然生起气来，藤条绷紧如鞭刷的抽向阿萝，惊得少女跳了起来，一边躲一边急道，“阿碧你莫生气，莫生气。”
那草似也无心抽阿萝，只在她脚畔扫了一瞬便停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便见阿萝垂头站在一旁绞着手指道，“可…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才醒过来，我想和阿碧一起。”
小草显然余怒未消，藤儿缠了阿萝手腕便将她拖向前，见它是真的生气了，阿萝忙告饶道，“好好，我去就是了，我听阿碧的，我去取回来就是了。”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阿碧呢。”阿萝复又坐下，水玉眸子清湛湛的，楚楚的含了一丝委屈。
闻此，小草似也有所软化，藤尖轻抚阿萝的额发以示安抚，两者静待沙风中，久久无言，直到红光一闪，小草体内又探出三根生着荆棘的藤蔓，那藤蔓通身莹碧，熠熠生辉，每根藤尖上皆缀了一朵娇艳的红花，色泽瑰丽非常，当非凡物。
“阿碧！？”未待阿萝反应，有两根荆棘藤已缠上了她的手臂，随着碧华一现，消失不见。
阿萝忙挽起袖来，便见原本玉雪般的双臂上现出两条妖异的碧纹，绿藤红花，交相穿错，栩栩如生。
“阿碧，把元灵分给我，你会难受的！”见小草草叶儿轻颤，阿萝有些急，那草儿却伸了最后一根藤尖上的红花过来，轻轻的触了触阿萝的额头，似是在抚慰她。
“阿碧…”也不知那草儿说了什么，阿萝难掩沮丧，终还是郑重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回来，我会好好的，阿碧你在这里等我。”
三日后，边塞，
一袭青衣的少女立在废弃的塔楼边，踮脚向远处那个身影遥遥挥别。
“大白！再见了，等我回来了再找你玩！”
连绵成片的沙海，纯白的骆驼安静的屹立在高处，它低了低首，似是在告别，随即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昏黄的风中。
直到再看不见大白，阿萝方将面纱遮好，踏上了前行的路。
又五日，泗水郡，萃芳苑。
“啧，你这次带来的总归是比上次的要好些了。”赵丽娘打开暗格一瞥，媚眼里惊艳一闪而逝，随而又故作漫不经心的回首道，“合着这天色还早着，我也正闲，这样吧，三两，连带你欠我那二两八钱的酒水钱一并清了，人留下。”
“哎哎，丽娘。”一旁的男人恬着脸，搓着手谄笑道，“这个当真可不比以往的，你瞧那身段和模样，不是我夸，方圆几百里地都没及得上她半根指头的了，怎么着也得值这个数吧。”
见男人两指交叉，比了个十字，赵丽娘心中冷哼，甩了甩帕子道，“王五，你见天的在我这儿厮混，欠下的粉头钱怕也不止这个数了吧，早前我一直没和你清算，你今天倒好，狮子大开口了？这人你爱留便留，丽娘我可没功夫和你在这儿耗着。”
见她起身要走，王五忙拽了她袖子堆笑道，“丽娘你别恼，我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嘛，咱先坐下谈，坐下谈。”
王五紧求慢求，赵丽娘方依势坐下，转头便又望了望暗格那一头，那是一间雅室，里头正立着一个姑娘，青色裙衫，墨发如云，秋日晨光透了窗棂落在那张半侧过来的雪玉娇颜上，黛眉含烟，眸若春水，确是个罕有的标志人儿，好好调教一番，假以时日定成大器。只是，虽心头暗喜，她还是颇谨慎的，便问道，“你可探过来路没，若是哪个官家跑出来的，我这儿可不留。”
“这你大可放心。”王五立马拍胸脯保证道，“这丫头打边塞那一头来，也不是什么大家，家中就两人。”
“两人？”赵丽娘柳眉一挑，有些狐疑道，“这女娃看着也不傻，你是怎么把她诓来的？”
“嘿。”说到此，那王五便乐了，朝雅室内的少女怒了努嘴，颇为兴味道，“少女怀春，估摸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追着情郎出来了，这不，问我见没见过漂亮哥哥呢。”
那边厢，赵丽娘与王五在暗房里叙话，这边厢，阿萝正好奇的打量着一室的古玩字画。
她生长在大漠，是未曾见识过这些的。
室内仅她一人，小丫头眼神逐一流连过壁上所绘的仕女图，不知不觉的，便穿过珠帘走了出去。
门虚掩着，阿萝只一推，轻阖的门扇便开了。
秋天，满院枫林如火，细细风过，鲜妍的叶儿簌簌摇曳，它们灼炽的燃烧着，将阿萝的眼儿映成了琉璃。
这令人目眩的色彩殊丽绝伦，阿萝一时被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红所慑，不由自主的，就步入了林中。
她便是在这红枫林里遇着楼哀的。
彼时，曲水池畔，万籁无声，绛紫衣袂的年轻男子闭目侧卧于一树枫华下，他斜支着头，散下的鸦发顺肩流淌，丝丝络络盘铺极地，秋晨晴光透了枫叶儿点点坠落，火树漫天的斑斓池面上，便清晰的影映出一张男子的绝美面庞来。
阿萝立在几步远外，直到细风吹皱了一池绮色，她才猛地醒过神来，稍稍一动，那男子却醒了。
那是一双深黑而狭长的凤眸，本是繁星落入的瞳，此时却因些微的醉意而蒙了一层菲薄的魅色，他半睁开被晨露微微濡湿的羽睫，许是因宿醉的不适而轻敛修眉，随而，那半朦半魅的迷离眸底，便模糊的映入了阿萝的身影。
“你。。。去，拿一碗醒酒汤过来。”单手自榻上半撑起身，他的音色有些沙哑，伸指轻按眉心。
阿萝未动，他有些疑惑的转眸，漾着水色的蒙昧醉眼，终是瞧清了立在不远处的青衣少女。
“嗯？”尾音上挑，似是有些讶然，他挑唇轻轻笑开。
“过来。”懒懒倚着榻，他伸出手，向阿萝勾了勾手指。
阿萝这才发现，他的手也是极好看的，冰肌玉骨，五指秀丽纤长，指尖上的指甲莹润清透，像一粒粒珍珠，氤氲出一层柔美的华光。
她便被那一道光勾了过去。
待她走近，楼哀单手一揽便将她带到榻上半压着躺了下来，凑近了细瞧，指腹摩挲过她的脸儿，不由就溢出一声清浅叹息，“在这种地方，竟还有这般的美人儿，只可惜…”
轻捏了下阿萝尚有些婴儿肥的下颌，他不无遗憾的想，她似乎还小了点。
隔得近了，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带着丝丝醇香，与初晨草露的清新味儿连绵成一片，馨香怡人，只是，阿萝的注意力已被另一处吸引了去。
他的衣衫原是披着的，刚刚那一揽一带，外罩的绛紫衣袂已自肩头滑落，此刻他微微俯着，内里松散的纯白里衣斜拉开来，阿萝便瞧见了那一段修长雪白的皓颈下，一截精致如玉的锁骨，以及那一片引人遐思的细腻肌肤，他委实是很白的，薄如蝉翼的雪肤下，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
“怎的不说话？”捻了阿萝一缕青丝在指尖把玩，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领口出神，眼波流转，楼哀唇畔便扬了笑。
“你喜欢看这个，是么？”调笑着拉了她的手顺肩一抹，散落的青丝下，他的半个肩头便露了出来。
枫林流火，碧波潋滟的镜池畔，眉目染醉的紫衣男子并一袭青衫的娇小少女双卧于榻，男人漆黑长发垂落，衣襟半斜，俊魅的面容隐含轻佻，被他半压在身下的少女纤手轻扶男人肩头，水眸盈盈，欲语还羞的楚楚模样，有风习习，枫叶儿盘旋着缀落两人交缠的青丝，美人散发醉卧枫林，这这这，活脱脱一副春情旖旎的春色图啊！
带人寻来的赵丽娘与王五等人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楼公子！”
先醒过神来的赵丽娘忙拉了王五上前，有些痛心道，“楼公子且慢，这姑娘碰不得啊！”
“哦？”抬眸淡扫，楼哀揽了阿萝起身，却不放手，只勾着笑慵懒道，“我道赵妈妈何以将此等殊色藏着掖着，却原来，她并非楼里的人么？”
“是是，她并非楼里的，所以…”拿眼偷觑楼大公子衣襟半敞的风流模样，赵丽娘不禁一阵脸红心跳，忙暗地里掐了王五一把。
那王五也是个机灵的，见机便向前道，“阿萝，你怎的跑这儿来了，快过来。”
他向阿萝招手，半晌未开腔的阿萝终是说话了，她看了看楼哀，对王五摇头道，“这不是我要找的漂亮哥哥。”
“你…是来找人的？”微醺着眸子，楼哀松开阿萝，在众人注视下慢条斯理的拢好衣襟。
见阿萝颔首，他淡淡扫了一眼王五，眼波在赵丽娘面上略一停顿，心下了然，却不点破，只诱道，“既然他没帮你找到，我带你去，怎样？我知道漂亮哥哥在哪里。”
“你知道？好，你带我去！”此时的阿萝确也是个好骗的，见有人知晓，欢喜的便点了头。
“哎，楼公子，这可不行啊！”赵丽娘急了，“这姑娘已是我定下的人了，您不能带走。”
“你的人？”楼哀似笑非笑的睨着赵丽娘，缓缓向她摊开五指，“卖身契何在？”
“这…”赵丽娘难得吃瘪，偏这楼大公子在此盘桓了几日，出手阔绰不说，以她阅人无数的利眼来看，只怕是小有来头，一时不敢放肆，却又不甘，只得暗中又推了王五一把。
“楼公子，这阿萝，您还真不能带走，她可是一路随着小的出来寻人的，没找到，小的自还要送她回去的。”
王五做了苦脸，楼哀却似未闻，只笑问阿萝道，“人还没找到，你就要回去么？”
阿萝摇头。
楼哀便又道，“我带你去见漂亮哥哥，可要随我来？”
“我跟你走。”
最终，楼大公子携美款款出了枫苑，惟留耸拉了脑袋的王五及咬碎了银牙的赵丽娘满怀抑郁久立风中。
平稳前行的马车内，楼哀自醉中悠悠转醒，不出意外的，便瞧见青衣少女趴在车窗前的纤细背影。
“嗯？”淡淡勾唇，他懒懒翻了个身。
听得背后响动，阿萝忙放下车帘，回身乖顺的在他身侧坐好，伸指轻柔的按捏他的肩背。
“嗯，下面一点，重点。”惬意的眯了眸子，楼大公子昏昏沉沉的伏在榻上又将坠落梦乡时，却听阿萝脆生生道，“楼哀，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漂亮哥哥啊？”
“你该称我为主子，或者公子，阿萝。”楼哀再一次纠正，只是，不知是迟钝，还是固执，阿萝亦再一次无视了他的谆谆教导，只接着道，“楼哀，我要快点找到漂亮哥哥才好，这条路还要走多远啊？”
楼大公子扶额，不由侧眸凝睇这一时兴起便随手救下的小侍女，她不止对世事人心全然不知，这呆萌的性子虽时有可爱之处，但更多时候，还是令他颇感汗颜。
“你的漂亮哥哥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不是早说了么？”闭了眼，他随口敷衍道。
“已经走了十天了，这条路好长啊。”
阿萝的声音难掩失望，楼哀不禁睁眼，见小姑娘青丝垂肩，皎洁如月的面庞在夜明珠下清灵娇丽的模样，心中不免微微叹息。
怎的就这般好骗呢？他毫不怀疑，就算不是他，这世上随便哪个人，只要那人说知道漂亮哥哥在哪里，她都会毫不迟疑的跟上去。
当然，这一天来的很快。
途径一个热闹集镇时，楼哀放阿萝去市集间转了一圈，回来时，小丫头面上的喜色便遮不住了。
“楼哀，漂亮哥哥就在这个镇上，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哦？”斜倚车中的贵公子以扇撩帘，美眸淡扫，见角落里人影一闪，眼底笑意渐深，“所以，你要随他去了，是么？”
“嗯。”阿萝兴奋的点头，“他带我去见漂亮哥哥，我们就要走了。”
“那好，你随他去吧。”淡淡颔首，楼哀随之隐入帘后，不再多话。
“嗯。”阿萝转身，迟疑着走了几步方想起还未道别。
“楼哀？”再回首，穿梭的人流中，那辆华盖马车早已驶向前方，追不上了。
清幽小巷，在跨入那道僻静的院门前，阿萝还是开口确定了一下，“就在这里面么？”
“是了，他就在这里面，姑娘你进去便能瞧见了，快进去吧。”一旁的男人连声催促，阿萝后脚刚入，院门便被阖上了。
阿萝要寻的萧夜白，自是不在这里的。
她见到的是一个身形肥硕形容猥琐的华服公子，那人眯着放光的小眼睛看着阿萝，那和漂亮是半点不沾边的。
还未等小丫头摇头说不是，人已被扑倒在榻上。
“你要做什么？”阿萝再迟钝，也知晓衣裳是不能被人撕的，想要起身，无奈对方太重，推不开。
这时候，阿萝才猛地意识到，她是如楼哀前些日子说的遇到恶人了，可这里不是青楼，这个恶人不卖她，又是想做什么呢？
小丫头懵懵懂懂，努力护着衣衫，正拉扯不住的时候，那胖男人忽而头一歪，无声便软了下来，阿萝也不及看是怎么回事，费力的推开他，起身便跑。
院子里的几人不知何时倒了一地，阿萝无心细看，开门便跑了出去。
小巷幽深，鲜有人至，她慌慌张张的循着记忆向市集跑，在通向市集的最后一个转角处豁地撞上一人，摔倒在地。
坐在地上，她仰头愣愣的看着逆光立在身前的人。
玄黑锦袍，赤云滚边，他身姿如玉，卓然立在那一团金色的光晕中，有风穿巷而过，光中的男子微微倾身，飞扬的发丝拂过她的脸庞，带着丝丝的凉意。
“阿萝？”他唤，语声轻缓若笑。
斜阳寥寥的余晖自他身后漫漫铺展开来，男子天人一般的容颜隐在昏昧的暗影下，看不出表情。
“楼哀！”回过神来，阿萝顾不得疼，爬起身拽住他的袖角急道，“有恶人，我们快跑。”
阿萝想拽着他走，却忽感下颌一凉，原是两根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的勾起了她的脸。
“楼哀？”小丫头一时又愣住了。
“不会有人追来。”一指轻掩她唇，眸光细细自阿萝面上逡巡而过，楼哀自怀里掏出一块素绢，轻拭她的面颊。“脏了。”
“唔。”阿萝仰着脸儿任他动作，听他此言安下心来，方才想起一事，道，“他为什么要在我脸上涂口水？”
手上一顿，楼大公子凤目微敛，再出声，音色便沉了些许，“你记好了，以后，不得允人再对你这般，嗯？”
“为什么？”阿萝很有求知欲。
楼哀却没那解惑的心思，弃了素绢，只捏着阿萝的下颌挑剔道，“这脸还得好好净一净才行。”
“楼哀，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楼哀！”
“楼哀楼哀！”
薄暮余辉中，阿萝追着那道杳然的身影渐渐远去，少女明快的声音洒落一地，俨然已忘了刚刚那段令她惊惶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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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夜，凤箫鸣，琅华宴上玉壶光转，丽人娇笑袖舞流年。
夜宴之上，酒至半酣，风流贵公子正揽了怀中美姬轻笑低语，忽闻一声焦急的呼唤自厅外响起。
那声音不高，细细的，却还是穿过喧嚣的丝竹传至他耳畔，他不由停下来，抬目望去。
当那个单薄的少女自蒙昧夜色中豁然撞入华光如昼的酒宴上时，众人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一袭青色裙衫被明光涤成了雪色，她自夜下跌跌撞撞的跑来，扬扬黑发随风流散，千重灯影将那张莲花素颜映得透明，几近有了一种浮沫般的脆弱美丽，散发赤足的少女就这般提裙而入，身若飘柳，濯而不妖，通身流露的荏弱风流，衬得满殿粉黛顿失颜色。
此时的阿萝却是有些无措的，惴惴的立定，她的目光在一大片珠玉琼光中游移，最终停在主座那人身上。
“楼哀！”一如受了惊的鸟儿，她拔足向他奔来。
早在她闯入那一刹，他便推开了缠在身上的美姬，起身向她行去。
最终，在她被铜炉绊倒的前一瞬，他适时的扶住她，带她入怀。
“不是病着么，怎的出来了？”垂眼看定她泛着水意的瞳眸，他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捋至耳后。
“楼哀！”她紧紧的攥住他的腕，仿佛那便是她最后的依托一般，“小花…小花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它，去看看它！”
小姑娘似极难过，哽咽着，眼儿湿漉漉的，却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小花？楼哀恍惚忆起，那好像是前些时日，阿萝在院角处拾回的一只小猫，那猫儿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本不喜，禁不住阿萝再三的求，才允她养在小院的。
“楼兄，不知这位姑娘是…”一旁已有人迷离着醉眼探问，楼哀下意识以袖遮住阿萝身形，对侍人吩咐了两句，也不多做解释，便抱了阿萝离了席。
月华如水，少女纤细的身子蜷在锦被中，眼角犹带泪痕。
散了发，浴后的楼哀斜披锦袍，带着些微清新的水汽敛裾坐于床侧，静静注视少女梦中犹颦的眉眼，心下悠悠的，便浮起一丝怅然。
小花终究还是死了，死在这个霜色深重的秋月夜。
片刻前，阿萝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蹲在地上，削薄的双肩颤栗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是定定看着他的。
“楼哀，我救不了它。”她小小声的，无声落下泪来。
“它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它了，我不想它死，可是，我救不了它。”那一刹，自她眼里淌出的哀色，方令他蓦地想起，回了别院后，时刻伴她左右的，只有这只小猫儿。
在这蜀北之地，寒冬的到来总要比别处快些，当北风过境，漫天枯叶零落，茫茫四野颓败之象渐现时，阿萝的神采便也一日不如一日。
犹记得，小姑娘初时还是很活泼的，每天都趴在车帘后好奇的看着沿途景象，遇到新奇的，没见过的，便会喋喋不休的缠着他问这问那，那时候她的眼儿明媚灿若琉璃，像含着一道光，叫人看着也添一分暖意，只是，不知从何起，那光便黯了，淡了，甚而消散了。
楼哀自来独身，是不懂如何照拂病人的，抵达别院后，将阿萝置在后院由侍人照料，便如素日般投身于日夜不息的欢宴中，来探小姑娘的次数自然就少了。本以为是不适应北地的气候，由她静养段时日便会好的，若非阿萝这晚冲开侍人阻拦自后院跑到了前厅，他竟不知，他随手捡来的小侍女，容色已憔悴成这般模样。
视线流连至阿萝削尖的下颌，他想，这些时日来，他确然是对她疏于照料了。
于是在第二天，楼大公子破天荒的罢了歌舞，并将城里最好的大夫请了来，亲自坐镇，守着大夫看诊。
许是前一晚哭得过了，阿萝尚未醒转，那据说是研习岐黄逾五十年之久的老大夫便将指尖搭在阿萝腕上，闭目捻须，诊起脉来。
只是，这老者初时还一副自如之态，不过片刻便变了脸色，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他忙又换诊阿萝的另一只手。一旁的楼哀见此眸色微沉，刚欲问询，却见那老者面色瞬息变了几变，一忽儿紫，一忽儿红，一忽儿青的，最终猛地又转为煞白，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霍地弹起身来，双手一揖匆匆道，“这病老夫无能为力，还请公子另请高明罢，告辞。”说罢，也不待楼哀回话，就似有什么在赶着他一般，头也不回旋身就走。
一直目送老者略带惊慌的身影出了二重门，带着一丝疑惑，楼哀伸指轻点上阿萝手腕。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收回手来，转眸看向榻上的阿萝，眸底霎时滑过种种色彩，半晌，方归复平寂。
他静静看着她，少女呼吸清浅，俨然还未醒。
沉默良久，掀开阿萝覆身的锦被，他俯下身，侧耳轻轻贴上她的胸口。
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萝的胸膛里，没有心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