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环（古短）》岩寂

6、陆

　　人活了一辈子，却终究要归为尘土。

　　泊垣将火把扔向被柴草包围的林沣身上，熊熊火苗瞬间燃起。

　　此时，泊垣、歇玚、书嬧三人正站作一排，送别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只愿时光能够倒流，昔人仍在。

　　“走吧。”泊垣轻声道。

　　声音犹如从飘渺的远处传来。比云淡，较风轻。

　　“日后有何打算？”书嬧问了一句。

　　泊垣苦笑，一时不知做和回答。真正的仇人还端坐在皇宫里作威作福，指点江山。可他却已经失去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还能拿什么去拼，他又还能再失去什么？难道再用阁里弟兄们的性命去搏一个以卵击石吗？

　　泊垣恨。

　　他恨自己还不够强大。灭不了自己的仇人，亦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你呢，有什么打算？”泊垣生母早逝，在这世上，书嬧已被视为他唯一的亲人。

　　“我……”书嬧看了一眼走在二人前方不近不远处的歇玚。

　　歇玚心知泊垣对他多少还存有些许怨气，便一个人率先走在了前面。亦是为了给泊垣和书嬧单独说话的机会。

　　歇玚离身后的两人尚有一段距离，应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只是此刻却也仿佛知道有人提及他似的，恰巧开始咳嗽起来。虽已尽力抑制，却仍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末了，还低头看了一眼方才捂住嘴巴的袖口。

　　书嬧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又咳血了。”

　　泊垣亦是极为担忧。即便如今歇玚为朝廷办事，但他毕竟是泊垣从小相伴左右的挚友。

　　“又严重了吗？”泊垣压低声音，以免被歇玚听见。

　　自小歇玚便身患肺疾，许多大夫曾断言他毕竟早夭，能活到今日已实属不易。这也是当初护国大将军不顾一切将歇玚送进却尘阁的原因。

　　“情况很不乐观。他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常常一咳起来便直到面红耳赤也停不下来。”书嬧的手紧紧攥着。“我好害怕，好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泊垣看着书嬧，忍不住叹气。

　　歇玚的人品，泊垣是绝对认同的。即便是如今朝廷与却尘阁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刻，歇玚仍不忘旧日的恩情。单从这点，就可以知道歇玚绝对是个有情有义，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可泊垣亦有他的偏心。书嬧的一生还有那么长，也许还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所以你……”

　　“你猜得没错。我决定搬到将军府里去，一心照料他。尽我最大的努力。”

　　“你这又是何苦。明知道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何苦执意如此。世上不光只有这一个好男儿。”泊垣实在不知要如何劝说自己这个傻妹妹。

　　“那你每夜外出去见的那个人又是谁？世上好女子亦千万，你又愿意将她的位置从心里腾出来去塞下别人吗？”

　　泊垣沉默。

　　的确，他自己都做不到，如何要求别人。

　　“在喜欢的人身边多待一刻，便多幸福一刻。我不愿自己后悔。”书嬧的眼神透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坚定。

　　“歇玚。”

　　歇玚愣住，回头看泊垣。歇玚煞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俨然一个文质彬彬体弱多病的书生。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人竟怀有一身绝世武功。

　　泊垣注意到，歇玚将自己的袖口藏了起来。

　　泊垣已经失去太多，不比再为仇恨失去更多。退一万步讲，他又何苦与一个将死之人较劲。

　　“一起走吧。”说罢，泊垣大步朝前走去。

　　书嬧亦很高兴，迅速地奔了上去，站在两人中间，双手各挽着一人。三人就这样，一路上有说有笑。

　　一如年少时。

　　在喜欢的人身边多待一刻，便多幸福一刻。

　　泊垣一个人杵在自己的房间里，苦苦思索了许久。

　　他决定去见萧婥一面。

　　眼下，正是皇宫内戒备最为森严的时候。

　　也不知是他对自己的武功过于自信，还是他见萧婥的心过于迫切。在发现萧婥不在屋内之后，泊垣便径直站在萧婥的屋外等她。

　　萧婥在看到泊垣的瞬间，惊讶地睁圆了眼。幸亏萧婥反应及时，迅速地将尾随而来尚未进入院门的宫女拦住。

　　“我想一个人待着，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搅我。有什么事我会传唤你们的。”

　　“是。”宫女们应承后，便退了下去。其中尚有侍卫的声音。

　　萧婥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里，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泊垣噤声。随后，将泊垣推入了屋内。

　　泊垣看着萧婥小心翼翼担心他的模样，心情大好。

　　“你眼神分明很好，这么黑也能辨认出我来。”

　　“你不要命了？”萧婥并没有回答他，语气中略有责备之意。

　　泊垣见萧婥如此在意他，越发欣喜，不由得笑了起来。泊轩辕走后，他便没有再这般笑过。

　　“大旗朝上上下下都在通缉你，你竟还敢自投罗网跑到宫里来。”

　　“通缉？”

　　“炙凰剑是不是在你手里？”

　　“是。”面对萧婥，泊垣一个字也不想隐瞒。

　　“那就对了。父皇千辛万苦将炙凰剑弄到手，你却将他夺走。父皇怎会咽得下这口气。如今龙颜大怒，自要找你算账。”

　　“我实在不懂，那炙凰剑乃至江湖之物，你父皇究竟要来何用。为了一把刀，竟要如此不惜一切代价。”

　　萧婥沉默了。

　　她坐了下来，给泊垣倒了一杯茶。

　　仍是她自制的单枞。

　　“是为了我。”

　　“为你？”泊垣不得其解。萧婥不过是一个深居宫闱的公主，要那杀人不见血的宝剑做什么？

　　“你可知道那炙凰剑是由九九八十一颗凤凰胆铸成？”

　　经萧婥这么一提点，泊垣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摸清了个大概。

　　那凤凰胆乃是世间难得的珍宝，不仅有滋阴补阳的效果，更可清肝明目。

　　“所以你的眼睛……”

　　萧婥点点头。“这一年来，我日日前往存放炙凰剑的地宫里静养，眼疾已好了大半。可就在前几日，炙凰剑被一个黑衣高手所盗，听侍卫们说那人是却尘阁的人。父皇这才下令通缉却尘阁上上下下所有人等。无论男女老少，见者人人得而诛之。”

　　“那黑衣人你可认识？”

　　萧婥摇摇头。“炙凰剑被盗当晚，我曾与他照过面。那人脸上蒙着黑布，我只觉得有些眼熟。另外，他看我的眼神好生奇怪。”

　　泊垣抿了一口茶，仍是他日思夜想怀念许久的味道。

　　林沣啊林沣，你为她众叛亲离，可你却到死都没能让她知晓你对她的情义。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泊垣终是没有告诉萧婥关于林沣的一切。林沣也一定不希望萧婥因此内疚下半辈子。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萧婥见泊垣久久不说话，还以为是有什么因由。

　　“没什么。”

　　“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

　　“公主，公主，你在与谁说话？快开门！”是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不好。是巡逻的侍卫。”萧婥连忙站起来，示意泊垣赶紧离开。

　　却还是迟了。

　　门口那侍卫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也难怪，在如今紧张的时期，他必须保证公主的安全。

　　泊垣见已逃不掉，便顺势与那黑衣人打了起来。

　　林沣所言不虚，这皇宫里竟也有一等一的高手。泊垣与那人纠缠了好一会儿才得以脱身。然而遗憾的是，如此一来，便彻底暴露了泊垣的身份。

　　泊垣连夜回到却尘阁，抓紧部署阁内的防卫。

　　一场大战，恐怕无法避免。

　　翌日，泊垣却没等来朝廷的军队，只等来了孤身一人前来的歇玚。只是见歇玚紧缩的眉头，带来的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早听书嬧说，你每晚都要去见一个什么人。此人是否就是公主？”

　　泊垣和歇玚立于却尘阁最高处的山顶上，看云烟飘渺，阁内众生。

　　“是。”

　　“我明白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想让你进宫。”

　　泊垣微眯了眯眼。

　　“只要你愿意进宫，他愿意放过却尘阁无辜人等。”

　　“好。”

　　一个人头，换来却尘阁数万人命。如此好的买卖，他泊垣为何不做。

　　“你……”歇玚欲言又止，将左手搭在泊垣的肩上，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答应过师父，此生必与你患难与共。”

　　挚友如此，此生无憾。

　　皇宫大殿。

　　偌大的宫殿只独独坐了泊垣、萧婥和皇帝三人，显得异常地空旷而冷清。

　　这也是泊垣第一次面见圣上。可对这个众生敬仰的人，泊垣谈不上惧怕。

　　只是久久无人说话，气愤着实诡异的紧。

　　“你可愿意娶婥儿？”皇帝沉吟了一句，声音中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父皇……”萧婥诧异。

　　“愿意。”泊垣不卑不亢。

　　皇帝重新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很少人在对视他的目光时，能够如此的从容不迫。皇帝的眼神里分明透露着对泊垣的赞赏之意。

　　“大胆狂徒，你凭什么！”皇帝怒斥，将跟前的酒杯尽数扑倒在地。

　　满地狼藉。

　　“凭我对婥儿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萧婥闻毕，视线仿佛再也不能从泊垣身上离开。两人对视着，旁若无人。

　　“真心又有何用。世上对婥儿痴情一片的人，怎会只有你一个。”皇帝话里有话。

　　泊垣不禁紧握拳头。

　　林沣果然受到了狗皇帝的利用。

　　但为了萧婥，他可以忍。

　　“炙凰剑在我手里，可以治好婥儿的眼睛。我相信，她也愿意与我共度一生。”泊垣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话。

　　“哦？婥儿，你愿意跟着这个贱民一起吃苦吗？江湖不比皇宫，处处皆是腥风血雨。”

　　“儿臣愿意。”

　　似乎早已料到萧婥的回答，皇帝的神情并无太大的变化。

　　“甚好。”皇帝突然拍起掌来，整个大殿里游荡着强烈的回音。“即便父皇看不起这个草莽野夫，要与你断绝关系，你也执意如此？”

　　萧婥惊讶，一抬头，对上皇帝深不可测的眼睛。

　　她实在猜不透她敬爱的父皇心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儿臣心意已决。”

　　“真是逆子。”皇帝大笑三声，举起了未被他打翻的酒杯。“干了这杯酒，你便是他的人，从此你我再无干系。见面不相识。”

　　萧婥闻言，跌坐在地，苦笑道：“见面不相识……”

　　“这酒，我替她喝。”泊垣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杯中酒，口口断肠。

　　“别喝！”萧婥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泊垣的面前，将他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婥儿！”皇帝大惊，已顾不得体面，险些被脚下的杯盏绊倒。

　　“父皇，我就知道……”萧婥的眼里尽是失望，一口腥甜从她的嘴里涌出。

　　鹤顶红。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好狠的心。”泊垣已然怒红了眼。

　　“来人，快来人，拿下这个逆贼！”

　　“若想让婥儿活命，就让我们走！”泊垣怒吼道。他已经没有了理智。

　　皇帝看着躺在泊垣怀里一脸幸福微笑的萧婥，一时间心肠竟软了下来。作为一个老父，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婥啊。

　　“婥儿，是父皇对不起你，百年之后父皇实在无颜再面对你的母妃。”

　　甚好。

　　萧婥已然明白，这些年皇帝对她的好，皆是因为心中尚有母妃。

　　那就够了。

　　“父皇，让我跟他走吧。即便是死，我也想跟他在一起。”

　　皇帝闭目垂手，这一次，他已经彻底输了。

　　“你们走吧。”

　　殿外，已经围上了千军万马。只是没有皇帝的诏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宫外，歇玚和书嬧正在等他。

　　只是两人，却犹胜千军万马。

　　泊垣紧紧抱着萧婥飞奔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即便身后是千军万马又如何。

　　有了萧婥，他便有了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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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能点进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