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刺猬》何葭烟

5、第五章

　　漫天的星辰不能带给人智慧，黑暗才能。乌云压顶时，人便学会了透过现象看本质。
　　五天的培训终于接近尾声，许辞心底松了口气。说实话，他还是没办法真切地接受要做老师这件事。难道，他真的不应该选择来到这里吗？他的心里出现了两个自己，一个疯狂点头，一个疯狂摇头。
　　他又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有些恍惚了，甚至怀疑那时见到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穆文。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前出现了几个五彩的光圈，光圈后面，就是走来的穆文。他记得，那天穆文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短袖上衣和黑色的及膝短裤，留着最简单的平头，脸蛋儿白嫩嫩的，一双眼睛闪着光，帅气得很，像泛滥了的偶像剧里的男主角。最妙的，是一张嘴紧抿着，既昭示着主人的寡言，又表现了他的坚韧。
　　那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许辞还不认识穆文，却已经把这个人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里。
　　许辞笑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他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好像遇见穆文还是昨日的事。
　　再次遇见穆文，是军训的时候。一群愣头青在操场胡乱集合，被总教官当场罚了半个小时军姿站立。各学院的教官在每个班晃来晃去，早把那些个长得漂亮、帅气的人看了个彻底。
　　许辞侥幸逃过一劫，因为他们班被选中的是一位长得漂亮的女生，而有一个班被选中的是一个男生。许辞原还幸灾乐祸，直到看见出来的人是穆文时，他才担心起来。
　　他又不是没有军训过，自然知道那些教官有什么恶趣味。他可真怕，那么个有着竹子秉性的人会当众出丑。
　　被选中的人站到了学院方阵的最前面，几个教官绕着他们走来走去。只听一个教官说：“你们几个，给你们一分钟，做个自我介绍。”
　　许辞呼出一口气，甚至还有点高兴，他想认识穆文，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本着女士优先的绅士风度，教官让几位女同学先做了自我介绍，最后才轮到穆文。
　　穆文一张嘴，倒又不像是个寡言的人了，他很是能言，介绍自己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一分钟还不够他说完。本院的女生全都以仰慕的目光望着他，别院的也不时瞟他一眼。
　　有个教官嫌他抢了风头，哥俩好般拍了他的头，说：“行了，超时间了，再给你说下去全校女生都要被你迷住了！”穆文笑了笑，一口白牙露了出来，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许辞看见他笑，心口跟烟花炸开了一样，不由得跟着他笑了。
　　这些往事，许辞现在回忆起来，都是很开心的。他甚至觉得，他还没有毕业，他明天还要继续上学，还要应对老师们的奇葩点到方式，还要背着厚厚的专业书去图书馆自习……
　　可他也明白，这一件件，一桩桩，都已经是别人怀里的幸运了。
　　培训结束的当天下午，许辞就踏上了归途。像来时一样，他紧紧盯着这座小城的山山水水，感受冲入鼻端的自然气息。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工作在这座小城，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了。
　　经过好几个小时的跋涉，他终于回到了家。
　　母亲早就知道他今天要回来，还打算去车站接他。可他想着太晚了，母亲等在那里他也担心，便没让她去。
　　这处房子是母亲离婚后租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每个月的租金是1300元。那时候，他刚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选择的专业每年的报名费都要8000元。又加上两个人的生活，手里头非要有两万块钱不可。一时间，母亲犯了难，最后还是东拼西凑借来了钱。
　　在许辞的印象里，母亲性子温顺，向来是不敢违背父亲的，被打上一顿倒是常事。他不曾想，母亲为了他，竟然敢冲父亲大吼，还敢离婚。
　　读大学那会，他趁着过年，缠着母亲问为什么。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左手给他看，问他能不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看不出来，便上手来摸，一点一点地摸过去，手心里的茧，骨节粗硬。摸到小指了，他愣了愣，看向母亲，说：“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左手小指的第一、二个关节竟然是动不了的。
　　母亲这才说起往事。母亲小时候爱用左手，外公觉得这样对她有害无利，非要让她改过来。可她性子烈，不愿受管束，死活不肯改。外公心上着火似的烧，拿过一把扫帚就开始打。外公越打，母亲越不肯改。直到那天，外公喝了酒，又看见母亲用左手写作业，随手拿起地上的小板凳就砸了过去。
　　母亲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那会正要把作业本铺平整，突然一个东西闪过眼前，我就感觉手上痛得要命，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年纪也小，见手上只是肿了，便以为没什么事，就没想过要去看医生。外婆记挂着她的伤，她总是说没事，说完就去找小伙伴玩了。
　　直到后来，手也不肿了，母亲才发现，她的小指真的出问题了。想起之前外公的暴怒，她便改了，再不习惯用右手也改了。
　　母亲说：“我自那以后听话了不少，包括结婚，也都由着你外公做主。可是，那是我认命了，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这辈子过得委委屈屈，隐忍不发。”
　　他心疼地看着母亲的左手，说：“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再吃这份苦。”
　　许辞掏出钥匙开了门，才走进去就看见母亲迎了上来，问他：“饿了吧？你那所学校怎么样？同事好相处吧？”
　　许辞在玄关换了鞋，抱住母亲，说：“都挺好。妈，我想死你了。”他向来想什么说什么，只有在穆文这件事上，他不敢说。
　　母亲反手拍他，说：“别那么粘人，都几岁了。”
　　他松开手，把背包拿下来放在了沙发上，接着走进厨房，帮着母亲拿出碗筷。
　　菜早已做好放在了餐桌上，就等着他回来了。他看了看，发现全都是他喜欢的菜，便说：“妈，我爱死你了！”
　　母亲瞪了他一眼，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食不言寝不语，打小我就教你，全忘了？！”
　　他继续在母亲面前嘻嘻哈哈的，全不把这番训斥放在眼里。这时的他，和在学校培训时的他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