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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选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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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这几个小辈?”嘉瑄他们离开后,王子义回身满脸兴味地看着在场的夫子们。
王子义此人表面看起来性子和善,又有几分跳脱,唯有极少数人清楚他更是个粗中有细、慧眼如炬的人物,这许多年来,但凡他肯定的人就没看走眼的。当年王佃将院长之职交到义子手中,看中的是王子义的心性,认定的事就会始终不渝地坚守,不易受外物撼动,十分适合做书院的掌舵手,而且他太会蒙蔽人,很少有人能看穿他敦厚面孔背后的种种思量。
“单嘉瑄在数科上资质不错,可惜心思太浅了些,这般莽撞的性子,实在难让人放心,还是得多费心看管着。”苏崧最先开了口,言语好似对嘉瑄不满,但在场的人分明听出了他的喜悦。
苏崧出生闽南望族,自幼好学,经史九流、百家之说,算法、地志、山经、本草、训诂、律吕等学,无所不通。其父苏申曾任集贤殿修撰,苏崧二十三岁进士及第,先任颖州知府,回京后任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等职,还做过刑部尚书,又制成了水运仪象。要不是这位老夫子实在厌烦了官场倾轧,执意辞官来书院,圣上哪有那么轻易松口放人!虽然应承了圣上会在书院挑选良才培养,有意拜在苏崧门下的学子亦是不可胜数,但苏老夫子愣是一个都没看上眼。嘉瑄的答卷确实得到了几位数科夫子的赞誉,却也不是第一个,王子义也只是像之前一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给苏老夫子一览,没想到苏老夫子不止破天荒地来了,还松了口,真是让人大惊又大喜!
旁人脸上的诧异,苏崧不看也清楚得很,心中何尝不是五味杂陈!圣人和院长等人希望他将毕生所学留给后人,他又何尝不想呢?只可惜儿孙们都不愿去钻研天文地理这些所谓的“小技”,而那些慕名想拜入他门下的学子,看重的无非是他的名望、资源,想学的也只是四书五经那些正统文籍。世情如此,士农工商,与匠人有关的事情总是被人低看一等,他当年想入钦天监为官都被父亲狠狠教训过。即便在思想开明、皇家厚待的应天书院,也只是给了百家学说一个明面上的生存空间,并不能轻易改变世人的看法。
这几年应天书院的数科试题都出自他手,为的就是发现有此天赋的学子,只是那寥寥几人中却没有一个真正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所以在见到嘉瑄时,苏崧才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这孩子的答卷里所用解题方法新奇又简洁,已经让他很是好奇。今日一见,还是个没多少心机的小子,更是意外之喜。至于那尴尬的身世,他也有所耳闻,是有瑕疵,却甚是合适。
治学本就是金贵清高的事儿,更何况是在这世人眼中的偏门学术上,搜集典籍不易,游历各地少不得旅资,研制仪器更需一遍一遍地尝试。嘉瑄不必担忧会因钱财而受束缚,而且他在侯府的尴尬身份,注定了旁人包括单务翊在内都不希望他在仕途上太有光彩。拜他为师,学一些世人眼中的“奇技淫巧”,日后得个工部或钦天监里的职位,也不必担心会遭人阻拦。
对嘉瑄这个弟子,苏崧此刻几乎已经是势在必得了,没有一锤定音,只是想让初来书院的弟子有个缓冲期。便是英桂那般身份,一入院就拜师的事,也惹上不少风波。他好不容易有了合心意的徒弟人选,必须小心看管才是。
“既然院长问了,我也不说客套话,英槿这个学生,甚合我心意,待时机成熟就收为亲传弟子。”向玉莹自知没有苏老夫子的名望,英槿入了她的眼,她就直接挑明了。书科不是只有她一个夫子,当然是先下手为好,日后旁人就没了底气与她相争。
向玉莹的高冷在书院十分有名,与自身无关的人和事,都懒得看一眼。刚刚她开口训斥英槿已经让大家很是吃惊,暗暗猜测是看上了小姑娘,却还是没想到,她竟直接要了英槿。尤其是和向玉莹一样教授书画的几位夫子,更是仔细回想着英槿入院考试时交上来的画作,笔法稚嫩却已有意境,天赋是不错,可也没到惊才绝艳的地步。想不通,怕真的错过一个好苗子,又有些膈应英槿的身世,李先生几人隐晦地交流了眼神,最后面上和煦地恭贺向玉莹喜获良才。
“阿嚏——”嘉瑄和英槿双双打了个喷嚏。
一路给他们介绍应天书院情况的校役,暂且停了解说,笑着道:“一路奔波,公子、小姐都劳累了,可需小的去端些姜汤来?”
“哪有那么娇气,一想二骂三风寒,多半是娘亲在念叨我们呢!”嘉瑄揉了揉鼻子,无所谓地说道。
是有人在惦记你们兄妹,不过这惦记的人可不一定只在侯府,殷仁在心里如是说着。这些校役对他们的态度有股不寻常的感觉,再结合刚刚祠堂中院长等人的表现,殷仁心中已有推测。原以为嘉瑄、英槿二人会在书院里逐步脱颖而出,不料想竟是一入院就被看上,应天书院夫子的这份眼力劲儿当真厉害,莫怪能当这天下书院之首。不过入院一日不足,殷仁就再不敢轻视书院了,这里面卧虎藏龙,高人太多,想来他未来的日子会很精彩。
“院长,这是书院上旬的收支。学田的租子已经全部收回,城里几处店铺的进项没有太大变动,且已经开始囤货准备年关,开支比之前多了一倍……另外,前日墨家尚先生与弟子‘不慎’惊扰了正在赏菊的朱夫子的友人李明辉,当时就有了口角,随后名家、法家、农家的人都‘不小心’牵扯进去了……”何主事将近日书院的大事项向院长一一汇报。
“李明辉,这名字有点耳熟啊?”王子义带点疑惑地问道。
被打断话的何主事,十分认真地看了一眼院长,才道:“是左相的嫡三子,之前左相拜访您时,便是他跟着。” 那次还想与您结姻亲之好,但您直接就拒绝了,剩下的话,何主事就没有说出口。
“好像是有过这回事,唉,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他乖女儿的才十二,比那李明辉整整小了五岁,李训那老货也真敢想,王子义在心中默默咒骂着。“我还当左相家中正为女婿的事烦心,原来还有闲情来我书院生事。”
“只怕就是为着吴承之的事,才有了近日这场风波?”虽是猜测的话,何主事的语气却是十足的肯定。
英桂是没有直接插手吴承之的事,却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而且若没有英桂,李萝兰手中不会有那么多证据,事情也未必会闹到圣上面前,致使现在翻盘的机会全无。如今,长公主不但密切关注此事,还向圣上进言,将李萝兰母女保护的滴水不漏,等闲的人连靠近的机会都找不到。
单务翊无能但也无辜,又与李训刚搭上线,自然不能拿来出气,虞氏、许氏的娘家也不是轻易能招惹的。只剩下英桂就读的应天书院了,更何况还有旧仇在,不管是不是李训的授意,李明辉是打定主意要拿书院出气了。
“呵,既然是夫子们的意气之争,我这个院长也不好插手,由着他们罢。”王子义冷笑一声,他应天书院远离朝堂不假,却也不是一个左相家公子能随意轻辱的。
何主事点头,院长的态度大家都能料到,提前报备只是为了能更加放开手脚。书院里的夫子们可不是吃素的,虽然平日里因学术传承不同,彼此常有争执,但一致对外的意识还是有的。
“不提那些糟心人了,小何,刚刚在祠堂那边你不说话,当真对新进的这三个学子没有想法?” 王子义目光灼灼地盯着何主事问道。
何主事叹了口气,说道:“单家兄妹身世尴尬,但心性都不差,又被苏夫子和向夫子相中,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位化名为‘殷仁’的少年,院长难道真以为,您不说大家就看不出他的来历不简单吗?”
对应天书院而言,能称得上来历的,也唯有皇室子弟了。书院夫子也不全是钻进学术就不闻窗外事的,殷仁的皇子身份早就被有心人猜到了,因而祠堂里所有人都避开不谈殷仁。但是院长却偏要在他面前打破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必有图谋,何主事心底生出浓浓的不详感。
“那孩子来这前,他兄长就亲自来拜访我,一番长谈让我惶恐又动容。应天书院希望学子们能放眼天下、心系百姓,传道授业不拘出身,他既拿到推荐入了书院,便是我等的责任。”王子义缓缓说着,本来是可以不同意殷仁进书院,但太子的恳请他不忍回绝,建昭四十年的事也历历在目,他终究还是想尽一份微薄之力。
何主事知道院长是想起了那些旧事,脸上才会出现哀痛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再难出口。《醒世》刻画的世间惨象,第一次看的人少有不觉得揪心的,而殷仁就是那少数人,不足十岁的孩子,除去刚开始的惊诧,对生民的怜悯,少得可怜,这心性……
“小何,你的担忧,我知道,只是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一时便能看清,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
王子义的话,让何主事沉默许久,他当然相信院长,可是……
“我会重新考虑此事。”
王子义起身拍拍何主事的肩,以作勉励。殷仁层层表象伪装了自己十分任性恣意的本性,小何是个重规矩的人,他起意让二人成为师徒,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希望这两人在磨合中都能反思自身,日后走得更长远,也算不负他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