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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入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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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书院夫子不少,但只有极少数的学子会被他们收在门下,成为亲传弟子,也才有资格被记在校谱上。这些幸运儿被大家私下里称为正课生,其余学子则被称作是副课生,哪怕日后位高权重或名扬天下,也只是在校史上提上那么几句,始终都不会被承认是应天书院的嫡系弟子。
嘉琛和英桂都是应天书院的正课生,嘉琛入院一年后,拜了射科的祝越为师。而英桂却是一过入院测试,就拜了乐科的方蘅玉做先生,惊掉了一干人等的下巴。
嘉琛和英桂请假二十余日,内里详情早就被某些同是京中权贵家的子弟在同窗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了。这几日明里暗里拿话试探的人不少,尤其是这一日大家脸上的表情尤其丰富,怜悯的、愤愤不平的、幸灾乐祸的……
“看样子,嘉瑄兄妹拿着齐先生名帖入院的事,已经传开了。”午休时,嘉琛特意过来寻英桂说话。
“齐先生的名帖”,英桂略微沉吟道,“也不知他二人究竟有何本事,能让齐先生另眼相看?”早猜到府里某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却是怎么都没能料到会有齐先生的插手。
“你竟也不知缘由!我娘来信时,我还将信将疑,明明在府里时不曾发现嘉瑄、英槿二人有什大能耐。”嘉琛眉头皱起,侯府外表光鲜,实则早已衰微,嘉瑄、英槿兄妹身份尴尬,却有着让齐先生都为他们写推荐贴的才华,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不能说完全没头绪,他二人去求齐先生名帖时,五皇子也在,后来三个人都拿到了名帖。”谷雨传来消息,嘉瑄二人去找齐先生似乎是临时起意,后来的一切也都是巧合,可事情真的会如此简单吗?
“五皇子?”嘉琛诧异地低呼一声,许氏嫡姐是宫中的慧昭仪,膝下有一位三公主,而五皇子生母早逝,养在皇后名下,不曾听说两人有交情。
五皇子文轩养在皇后名下,英桂与他在宫中倒是有过不少交集,然她总觉得文轩做事有些古怪。此次嘉瑄和英槿入院一事,文轩有无插手,英桂一时也辨不清楚,所以此刻只能对着嘉琛摇摇头,表示暂无头绪。
“罢了,日后找机会在嘉瑄那里探探情况罢。”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嘉琛暂时放弃了深究。而且他和英桂都明白,嘉瑄、英槿来书院,必有老夫人的支持,无非也就是做些通风报信之事,比起总是担心府里时不时唱一出戏把他们叫回侯府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再者,就许氏母子前几日的表现而言,这兄妹二人上进、不挑事儿,可比老夫人好应对多了。
暂且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已经在书院引起不小风波的嘉瑄三人,被带到一座祠堂外,院长几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殷仁、嘉瑄、英槿正要行师礼,却被拦下,“不急,行长辈礼便可,余下的待入院后自会有人告诉你们。”
院长王子义只简单交代了这么一句,便领着众人走进了祠堂中。嘉瑄、英槿偷偷用眼神交流着,十分困惑,这应天书院的规矩还真是不同寻常。
殷仁来的时候,被自家二哥嘱咐过,比嘉瑄、英槿多知道一些内情,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只觉着这应天书院实在是有些托大,不过就是仗着跟皇家的几分交情罢了,再出色又如何,太多特立独行的做法可不值得父……亲和二哥他们赞誉有加。
不论心中有多少想法,对书院的祠堂,嘉瑄三人还是很好奇的,毕竟这里可是等闲不让进入的。太简单了,这是头次进祠堂的殷仁、嘉瑄、英槿三人的第一念头。只要一眼,就把整个祠堂的摆设陈列看了个完完全全、清清楚楚。
祠堂很空,只在正面摆了一张供桌,上面放着几册书卷,连个香炉都没有。供桌上方有两幅画挂在墙上,看笔力当是同一人所作,只是风格差异极大。
上面那幅长卷中画着连绵的群山冈峦和浩淼的江河湖水,于山岭、坡岸、水际中布置点缀着亭台楼阁、茅居村舍、水磨长桥及捕鱼、驶船、行旅、飞鸟等,描绘精细,意态生动,景物繁多,气象万千。构图于疏密之中讲求变化,气势连贯,以披麻与斧劈皴相合,表现山石的肌理脉络和明暗变化;设色匀净清丽,于青绿中间以赭色,富有变化和装饰性。整幅画作意境雄浑壮阔,气势恢宏,天下山水秀丽壮美尽显纸上。
这应该就是王佃最负盛名的那幅《万里江山图》了,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是幅名垂千古的鸿篇杰作。建昭九年恰逢武穆太后五十岁寿辰,王佃献上了这幅绘制一年有余的画作,当时便惊艳全场。据传《万里江山图》被列为陪葬品,随武穆太后入葬裕陵,然而眼前这幅分明就是真迹无疑。如此看来,皇家的确是给了书院莫大的殊荣,只是不知当年武穆太后、建昭帝、王佃这三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殷仁心中暗想。
“啊—”一声惊呼召回了大家对《万里江山图》的注意力,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英槿。英槿顾不得自己的一时失态,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悬挂在下面的那幅画卷。殷仁、嘉瑄顺着英槿的手指望去,开始观摩画中景物,片刻后俱是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像英槿一样惊呼出声。
《万里江山图》作为呈给太后的寿礼,撷取了不同视角以展现万里江山之胜,使人心向往之。而它下面的这幅画作,色调黯淡、景物凄惨,弥漫着满满的压抑与悲凉。
入眼是一片苍茫的黄,漫天的黄沙里稀疏有几棵枯树,很少有绿色的植物出现,哪怕是几株野草、几片树叶。一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面色饥黄的男子围着一口锅,冒着热气、食物翻滚。可英槿指着的那处,赫然可以看到一具小小的骸骨,空洞洞的眼眶直直的盯着每一个看画的人……
这具骸骨是谁的,那锅里翻腾的是什么,为什么人群里没有老人、女人和小孩的出现……各种念头不由地浮现脑海,不由地让人毛骨悚然。画卷中的其他景观,破败的城市,尸横遍野的战场……都不及这处场景让人震撼甚至是恐慌。
院长王子义几人看画的同时,也没有错过殷仁三人的神情变化,见他们已经大略地揣摩到两幅画的意境,暗暗点头,能得齐豫看重还破天荒推荐的人,果然有些本事。
“这两幅画都是先公所作,自应天书院成立之日起,就悬挂祠堂之中。先公有感于天下太平、万民归心作《万里江山图》,你们应当有所耳闻。另一幅画名为《醒世》,先公致仕后思量平生,先作此画,后开书院。书院立世为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父惟愿天下再不见生灵涂炭尔!”
生灵涂炭,自是指百姓乃至天下都遭遇大难,境遇困窘难忍至极。天下再不见生灵涂炭,这话听起来可有些大不敬了,但凡在位的皇帝不昏庸残暴,天下没有什么百年一遇大灾大难,不就可以了。可这天下多则几百年,少则数十年,就免不了要大乱一场。便是明君在世时,遇着大旱大涝、地动山摇,也免不了让百姓流离失所。就是如今边境也时常有外族骚扰,罹难的总是百姓。天下再不见生灵涂炭,又实在是难如登青天!
这王佃果然是胸怀天下之人,可也真是胆大包天之人。听着王子义的话,自觉心思早已沉静如水、再难起波澜的殷仁,情绪都不免有些激荡起来。坦然接受甚至是一直支持王佃和他创办的应天书院有如此理念与实践,大楚的两任帝王,不,还有以后继位的两位皇帝,也是如此的大气且自信。是否他心中仅剩的那点顾虑,也不必再担忧了?此刻的殷仁已经全然不在意院长王子义等人对他的暗中打量,满腔热血激荡却又不免有一分怅然与痛楚闷在心中消散不去。
与满腹心思的殷仁相比,嘉瑄和英槿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只觉得满腔热血被唤醒,愿为天下尽一份微薄之力。
当然眼下最大的疑惑是院长对他们说这番话的缘由,在英槿还思虑如何开口时,嘉瑄早按捺不住地询问了,“院长,我们来之前听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允许进入书院祠堂。所以,我们三个是不是被认可了,能成为书院的正课生?”
面对眼睛发亮、满脸兴奋的嘉瑄,懊悔没拦住兄长开口的英槿,自觉无奈又好笑的殷仁,王子义面上也忍不住浮起笑意,却在察觉到何主事的“炙热”目光后,赶紧恢复了满脸的肃穆。
“当然不是所有弟子都有资格进入祠堂,但也不是进过祠堂的弟子都能在书院拜师,而且没进过祠堂的学子也有可能会在后来拜师。尔等日后造化如何,还需看自身资质和勤勉。”
书院夫子的弟子和应天书院的学子,意义很是不同。被夫子收入门下的弟子,那是要规规矩矩地行拜师礼,然后将师徒关系公之于众,师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弟子恭顺敬仰、视师为父。学派传承,哪能不慎之又慎?应天书院自创办起,像英桂这样的例外少之又少。多的是弟子,因入院时的优秀表现进过祠堂,最终却没能拜师,以副课生的身份离开书院。
见院长和先生们没有因哥哥的冒昧提问而生气,英槿也试探地问道:“既是如此,一入院便区别对待,好似不太公允?”
尤其是她兄妹二人,本就身份尴尬,入院时被高看,肯定会让一些学子红眼,难保不搞些小动作。有些小麻烦倒在其次,就怕最后都没能拜师、成为正课生,届时冷嘲热讽都是轻的。
闻言,院长还没出声,向玉莹先沉了一张脸,道:“想得了好处,还要一丝委屈都不受、万无一失,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若是抱着那般想法,还不如现在就打道回府。”
“……先生教训的是,是学生太过骄狂无知了。”英槿很是难堪地认错,嘉瑄有些担忧地看着英槿,却明白面前这位女夫子并没有说错什么,殷仁倒是眼带几分玩味地在向玉莹和英槿之间流转。
“书院自有书院的规矩,日后你们许就明白了。”何主事阻止了院长王子义打圆场的话,率先开口,让校役领着殷仁三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