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71、自作主张

　　凌岐风正在院子里给策风擦洗着身子。下了几日的雪，这两日都出了太阳，阳光普照下冰雪都已经消融的差不多了。这个时辰里，阳光之下还有些微微的暖意。

　　策风在凌岐风轻柔的擦拭下，似是享受一般，眯起上了双眼。这时大门的铜环被叩响了，凌岐风将刷子丢进了桶里，眉心微微一蹙——会是谁来找他？

　　这时，外头传入一阵清越的女声，“无知哥哥，你在不在家！”

　　只是一瞬间，他的眉心陡然舒展开，不自觉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门开的那一刻，斜阳从大门里头投射出一抹淡淡的金光，落在凌岐风光洁的脸上显得极为柔和。他今日只穿着单薄的青色劲装，衬得身形挺拔颀长，一双幽黑的眸子深邃有神，可文姜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成年后的他总是这样，平静，持稳！

　　可自从上次，她亲眼目睹了夷阳君那事。她才反应过来，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一直平静无波，如同幽谷中的深潭。

　　他还这样的年轻，怎么可能无悲无喜！

　　文姜看着凌岐风俊挺的面容，一时之间有些晃神。凌岐风看着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他淡声问她：“这是做何？”

　　“我.......”对上凌岐风的一张严肃的脸，她瞬间对自己的自作主张不再有底气。

　　见她垂下了眸子，他便看向乔仁章曾经的副手，如今的乔府护卫首领—景年。景年上前解释道：“这是公主在奴微阁为将军挑的家奴！”

　　景年才说完，文姜忙瞟了眼凌岐风的反应。可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反应，她以为他就算不高兴至少也会拧一下眉头。可这，算是怎么回事？

　　凌岐风没再任何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们。半晌，他才让开一条路，“都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文姜和景年都是舒了口气。她将众人领了进去，开始带他们熟悉将军府，也花了很长时间告诉他们伺候新主人该注意的一些事。

　　其实她也不了解现在的凌岐风，只是凭着感觉去说。比如，凌岐风不喜欢嘈杂，不喜欢生人太接近自己，他们只要处理好一些繁琐的事务，做到让他的生活方便。

　　至于起居方面，为他做饭洗碗可以，但不要时刻站在他的身旁为他布菜。为他洗整衣服可以，但不要近身为他更衣穿衣。为他准备备上茶水可以，但不要盯着茶杯时刻为他续茶......

　　总而言之就是不要太细致周到，他独居惯了的人，很难习惯从早到晚，身边都时时刻刻有人跟着。

　　景年则跟凌岐风聊着着一些乔仁章近日所忙的一些事务。凌岐风一直静静的听着，有时会问些布防的细节。不过乔大哥也是个聪明老练的，做事妥帖，也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

　　大王跟他说将此事转交给乔仁章时，他也知道大王的顾虑，便没多说别的。只是当大王苦口婆心的劝他不要避着夷阳君时，他的唇抿得发白。

　　齐王说，你母亲的事你不清楚，这事不能全怪夷阳君。他是情不由己的喜欢上了你母亲，可他身为齐侯之子，只能与门当户对的王侯之女联姻。这正妻之位是断不可能留给你母亲的，夷阳君也对你母亲许过诺，他会收了你母亲。但最后是你母亲自己不愿意，夷阳君对此也遗憾了半辈子。那嫁给她的蔡国公主十年前就病逝了，也没曾给他生下一子。你若摒弃前嫌，认祖归宗，世袭之位，还有封地，这偌大的家业便都是你的，岐风，到那时你便是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了，这世上可没人再敢看轻了你！”

　　凌岐风听到这儿却嗤笑出声，“大王认为岐风在乎这些吗？”

　　齐王的这些话，他实在是听不下去。顿了会儿他又道，“大王说夷阳君也是无奈之举，可岐风同样身为一个男人，也知道，若是不能给一个女子她想要的，便不要轻易给了她希望，更不要随口许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何苦要来招惹我母亲！夷阳君这么容易就能情不由己，情不自禁，是因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他后院中多了一个妇人而已。可这对一个女子来说....."

　　他说到这儿，声音有些颤瑟。“........对我母亲来说,那是一块她心头上的伤。疼的她忘不了，笑不欢，哭不出！”

　　他说完这句话，也没再看齐王的脸色，便摒手告退。

　　走在宫道上时，脑海里全是地窖中，母亲声泪俱下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那大概是他那要强的母亲，此生唯一的一次哭诉。

　　夷阳君许诺了母亲，他战胜归来便会来娶她，她等着这个承诺，抚着渐渐大起来的肚子，眼角唇角都是满满的笑意。就算她那时见不得人，只能孤身一人禁在王城内的一个荒僻的别苑中。十月怀胎，一个人独自承受噬锥心的生产之痛时，她也似乎能看到夷阳君温柔的笑着，伸手向她走来，“鸢洛，我来接你和孩子回府。”

　　“鸢洛，我来娶你了！”

　　“........”

　　终于在她生下孩子的两个月之后，夷阳君大胜归来，她随冉夫人站在武阳门上，欢喜的垫着脚尖看着那张她思念了一年之久的俊容。他骑着高大的战马，带着大军缓缓行驶入王城。受着所有人敬慕的眼光，道贺的言语。

　　她的眼里只有他，可他看不到她。

　　那时候母亲抱着襁褓里的他，一定是眉开眼笑的，一定是非常欢喜他的，一定也曾经握着他的小手，笑着告诉他，“你父亲回来了，你父亲要来接我们了！”

　　可她一直没等到这一天。

　　夷阳君回王城后并没有去找她，而是带着求亲队伍，去了蔡国。两个月后，他顺利的迎娶了蔡国公主。夷阳君成亲那天，她连眼泪都没有流，而是主动请求冉夫人，替冉夫人去给夷阳君送贺礼。

　　夷阳君穿着大红的喜服，看到她的时候有些意外，有些慌乱。蔡姬被送入新房后，他牵着她到偏僻的地方，跟她说了很多解释的话，而后又看了下四周，才握着她的双臂道，“鸢洛，你再等等，再过些时日，我便去跟大王说，收你入府！”

　　他解释的很乱。她只是看着他笑，那一刻她觉得实在是可笑，他一定是以为自己今日过来送礼是不怀好意的。不然怎么会过了那么久，他都没有来找她，今日与他人成亲时却给了她这样的答复。

　　为了让他放心，她立刻离开了夷阳君府，没有留下吃他的喜宴，本来是想看看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女子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太傻，太傻！

　　自己一定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欢愉罢了，那些承诺，不过情浓时的一些温言软语，怎能当真？只要自己用情至此，还抱着幻想为他生下了孩子。

　　凌岐风从来没有怪过母亲对自己的冷淡。他理解母亲，理解自己的存在，一定是成了她取笑自己的把柄。

　　夷阳君亲自登门来找过他几次，他都避而不见，他有些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样，失控的想要那人的命。

　　文姜前前后后的张罗了一会儿，待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该分配的事务也都分配好，她走到前院问凌岐风，“无知哥哥，你看他们住哪好？”

　　凌岐风从思绪中回过神，深深的看了她一样，眼神复杂，而后，他俊逸的面孔上浮出浅浅一笑，“你决定就好！”

　　文姜点了点头，回过身去，不禁抿唇一笑。凌岐风这句‘你决定就好！’让她有种自己是这府中的女主人的错觉。就算知道是自己想曲了，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将军府其实很大，有东西南北四座院落。凌岐风大致活动的区域也就是离前门最近的南院。文姜便将他们安排在最居北的院落中，给他们分了五个房间，四个男奴分了两间房，在离男奴隔了两条回廊的距离处，为六个女婢辟了三间房。

　　安排好这些，已是夕阳西沉。两个厨艺好的男奴，便自觉去了后厨房，为新主人备上第一顿晚餐。

　　文姜觉得是时候可以回去了，但是忽然想到呼呼还没有找过来。她便同景年商量着，去君酌楼找呼呼。于是便跟凌岐风道别，“无知哥哥，我就先回去了！”

　　凌岐风摒手行礼，一派恭敬之态道：“臣送公主！”

　　文姜原本还娇笑着的容颜瞬间冷却下来，她恐怕这辈子都习惯不了凌岐风的恭敬。“不必了！”
　　她淡淡道。绝色的面孔仿佛覆上了冷霜，她转身离去。

　　隆冬的夕阳，余辉清冷。凌岐风紧紧抿着薄唇，看着她的背影，眼神落拓至极。他似乎有些贪恋那个美好的身影在属于自己的府宅里忙前忙后。

　　大宴就在八天之后。也许那之后，她就要嫁与他人为妇。

　　那时候的她也会这样为她的夫主前后忙碌吗？贵为齐王之女的她一定不是在这样小小的将军府操持吧，她要打理的一定是比他这座宅子大上个几百倍的王城。

　　今日的齐国公主，明日的他国之后！她生而高贵，而他却是母亲羞耻的存在。

　　他清楚的了解这些，可为什么就是不甘心呢？

　　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同她这般相处。一想到，她嫁去别国后，他便无论愿不愿意，都只能站在离她远远的地方。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恋。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他告诫自己。

　　“等等，文姜！”

　　那声音呼出后，文姜的脚步猛的一顿，她站在将军府的门口，有些诧异，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样的声音很熟悉，那不是凌将军的声音，那是无知哥哥的声音。

　　她转身看向凌岐风，凌岐风握了握拳，才淡淡一笑道：“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不如就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

　　文姜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而后微微一笑，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