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69、风语

　　六艺廷设在重华宫内，文姜此时正在六艺廷内的舞坊，跟着胥大家的首徒甄姬练着此次为大宴特意所排的宫舞。

　　胥大家是齐国最顶级的舞姬了，十三岁时便跟着车队在列国间游走献艺。因而，她在列国间王侯间也是享赋盛名的。她十八岁时便受齐王所聘，为六艺廷的首席舞师。此次为了大宴，她带着手下的舞姬们排了九段风格迥异的宫廷舞，加上文姜现在练这支舞一共是十段。

　　胥大家为这曲宫舞命名为风语，也象意着此舞所传达的形神——舞姿力求轻盈飘逸，如轻风送语。可她前几日排这风语舞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因此文姜便由甄姬陪练，她本是不想去的，哪知道父王居然派了玉品，每日来督促她。

　　文姜跟着甄姬练了一上午的分解动作，因心思不在这上面，她实在是觉得无聊的透了。甄姬也看出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公主总是往窗外望，一上午问了无数遍，“现在什么时辰了？”

　　甄姬的好脸色也被她磨的僵硬了，这若是舞坊的舞姬，她恐怕早已经拿着竹鞭指着这人的额头骂了。可现在能怎么办呢，谁叫这人是文姜公主！

　　铜壶滴漏在显示到了午时的那一刻，原本魂不守舍的文姜眸光一现，她咧开小嘴，露出莹白整齐的贝齿，对甄姬笑道：“我先回沐阳殿用膳了，甄姬也辛苦了，午膳多食些！”

　　甄姬看她这急切要逃的样子，突然就想到治她的好办法。她朝文姜曲膝一礼，而后温和的笑道：“甄姬谢公主体恤！不过为了体态轻盈，我们舞坊的每餐只能食三分饱，尤其是不久后会有大宴，为了大宴准备，我们从半个月前就只能食一分饱了！”

　　“一分饱？”文姜有些不敢置信，“那是吃什么？”

　　“公主也是要为大宴做准备的，但公主体贵，可特例容食三分饱，不如公主今日同我们一起用膳吧！”

　　“这，我......” 她下午是不打算再来的，可借口还没找好，甄姬已经拍手传了众人的午膳上来。这间宫室内除了文姜和甄姬，还有六个伴舞。一见宫人们端着午膳上来，皆是吞咽着口水。

　　想到自己只有碰到特别好吃的东西才会有这种反应，文姜一时之间对她们的餐食有了丝兴趣。甄姬走到一个宫人身旁，与她耳语了几句，那宫人便出去了。

　　待那宫人再进来时，文姜便领到了自己今日的午膳。案上放着一碗小米粥，和盛着三根焯水白菜的盘。

　　她抬头看着依旧一脸笑意的甄姬，目光又移向那六个欢喜的捧着小米粥食的舞姬，最后又再看了看眼前那碗小米粥。她原本就大的眼睛睁的更大了。文姜用筷子搅了搅，发现自己真是误会了，悬浮在白汤里的统共不过十几粒米，这是米汤啊！

　　“没有了？”她不敢相信的看向甄姬。

　　甄姬笑盈盈地道：“为公主多添了道菜！”

　　文姜看着那三根焯水白菜，觉得哭笑不得，自己的确是比众人多了的那么道菜。她长吁了口气，也罢，不过就是一餐而已，她便就将就了，只是实在心疼那些原本已经骨瘦如柴了的舞姬们。

　　用过午膳后，因为文姜还未记下所有的舞姿动作，舞姬们便都各自练着自己的动作，甄姬则还是单独指导文姜。

　　文姜只是反复跟着甄姬的动作，却不曾上心，心里数着还有一个时辰，今日的练习便完了。

　　这一个时辰，等着过，那便是度日如年。

　　甄姬跟她比划着动作，却看她的眼神一直盯着滴漏。脸色便有些阴沉了，已经练了两日了，这都第三日了，她却还是这般心神不定，要如何才能练群舞。

　　文姜却像是没看到甄姬已经发绿的脸，看到时候差不多了，内心的激动便跃上眉梢，她指着滴漏提醒甄姬，“到时辰了！我便先回去了！”

　　她刚要转身离去，甄姬却一个箭步上来拦住了她。“但是公主今日连动作都没记下，恐怕要再多练些时候了！！”甄姬强挤出一抹笑意的看着她道。

　　“可定好了每日练三个时辰的！”文姜原本已经雀跃的心，在听到甄姬的这番话后，似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她还等着今天下午有空，去见见无知。上次经历王叔的那件事后，她都已经好些时日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公主若是练不好，甄姬恐怕很难跟大王交代，不如公主以后每日跟甄姬都多练两个时辰，以确保大宴上这支风语，能顺利完成！”

　　甄姬这话说完，便对上文姜那明显气鼓鼓的脸。她面上虽是低眉恭从之态，一幅她也不得已的样子，心里却是颇为得意。这样一来公主便没指望了，心也不会飞去外头了。

　　文姜定定看着甄姬，她哪能想到这甄姬跟她师傅胥姬完全不同，一板一眼，较真至极。

　　胥姬入宫时，文姜才十一岁。除了跟着宣姜习字修礼外，隔三差五的还要来六艺廷学六艺。她偏爱作画和阅览列国异闻的简牍，偏偏不喜欢这女子该擅长的舞乐。

　　那时候的宣姜于文姜来说，就像仓耳一样，带刺地粘着自己。知道自己不喜欢，反而盯的更紧，能在一旁看一天都不嫌无聊。

　　就这样练了大半年的基本功，忽然有一天，宣姜不盯着了，连沐阳殿都来得少了。她轻松百倍，看胥姬的样子却像是得到了比她还大的解放。

　　不厌其烦的教导——这个作为女师该有的优点，胥姬她显然没有。

　　知道文姜公主对这门课业不大感兴趣。胥姬对她的教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姜疏懒时，胥姬也跟着偷懒，她的偷懒便是抛下为师之业 ，沉迷于自己的舞。

　　胥姬的舞不可用言语绘之，她宛若神人，不同的舞能叫一旁看着的文姜置入不同环境中。或立与悬崖之巅，傲视天地万物，或坐与竹深处，清风拂面。或躺于深海之中，心若无物，万籁俱寂。每一支舞下来都能令她心血沸腾，无不赏心悦目。

　　她纵然不喜好这枯燥的练习过程，可也爱上了胥姬的舞。也就不那么反感来舞坊了。有时看实在喜欢，凭着兴之所好，也会跟着舞起来，胥姬了解她的性子，也不会特意去指导她，只是跳着自己的。这样，几年下来，跟着胥姬这样的大家，她的功底也积累的不错。

　　后来宣姜走了，她有时会来看胥姬一舞，抱着膝发呆沉思一日，却不在去跳了。

　　原想着这甄姬看着自己教而不化，也就懒得费神去教了，得过且过大家都好。哪知道她是个较真的。

　　两人对峙着，彷佛连周遭的空气都沉凝了。甄姬都有些担心这公主真被惹不高兴了，撂摊子不练了也是有可能的。可任她这样混时间那也不是事，她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半晌，甄姬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时，文姜忽然往一旁的榻上一坐，抬眼问甄姬，“那如果我今日记下动作呢？”

　　既然记下动作，那按甄姬先前那番话的意思来说，那就是——“倘若公主能记下动作，那么公主便完成了今日的任务，自然随时可以走！”

　　文姜唇角一扬，记东西而已，她别的不行，这记东西的本领可是被宣姜的棍子给逼出来了。“那劳甄姬连贯的跳两遍风语！”

　　甄姬微微一愣，她那一瞬间在揣测，这又是什么招数？可看公主的确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态度，她撇了撇嘴，这倒是意外，公主就这么妥协了？

　　毕竟依她的任性那是连胥大家都没什么办法的！

　　甄姬得了胜利，脸色一悦，她回到室中央，轻轻抬起右手，拈指 ，这支《风语》便开始了！

　　风语的舞步灵动多变，学者难，可舞起来，效果是十足的美。甄姬身姿窈窕，舞起这风语，更是妙曼翩跹。她舞姿轻盈，灵动，每一舞都如风中柳絮，随风飘荡。一袭白衣，在她身上舞的美艳绝伦。

　　文姜这一次看的认真极了，等甄姬舞完，她闭眼仔细回忆了片刻。睁眼时，看见甄姬笑着对她道，“公主，这是第二遍！”

　　甄姬已经拿好姿势，准备第二遍时，文姜却站起身道，“甄姬，不必了！”

　　不必了是什么意思？她改变主意，不学了？

　　甄姬正有些忧心时，文姜已经踱步走向大殿中央。

　　她抬起修长的右手，拿好了姿势。甄姬见她是准备自己跳一遍，便退到一旁。

　　因为舞衣还未赶制好，文姜今日还是穿着一袭红裙。

　　她飘然起舞，一如甄姬方才所有动作，如出一辙，每个舞步都落足肯定，没有片刻犹豫，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拈花素手婉转流连，红袖飞旋。舞姿在快时轻扬，犹如狂风中卷起的花瓣，慢时又柔弱的如堤边杨柳。

　　这样的轻盈的舞姿配上这美丽的面孔，简直缥缈如仙。一旁的的舞姬都停下了动作，呆看着那红衣翻扬，堪称华美。

　　直到舞罢，甄姬连着众人都敢相信。舞姬们原本看到公主都过了两日，还在跟甄姬一遍一遍的记动作，她们练着重复的舞姿已有多日，也觉枯燥，便不那么用心。万没想到，公主已经到这程度了。一个个心中都紧张起来。

　　“甄姬看这样可是对了？”文姜定身后，面上有了丝淡淡的潮红，胸口亦是不停的起伏。直到这时，甄姬才反应过来。到底是太久没有练了，她虽跳的好，可这功底毕竟不如她这练了十多年的。

　　“错是没错.........”

　　“既然对了，那我便走了！”未等甄姬话说完，文姜便抢先离去，深怕这甄姬又多生想法。

　　“公主!”甄姬还想跟她说说，她方才的舞存在的一丝缺陷，以示她为人师的见地，可这人已经跑出了老远。

　　她不由愁的又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