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120、父女

　　等王后走了以后，齐王就喊了万里公公进来。他此时已经面色如常的坐在书案前处理政务了，万里替他将那些奏折分门别类好，他时不时的抬眼看一下齐王的神色，觉得大王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思处理这些政事。

　　等到那案上堆积成大山的奏折慢慢变成了小山，天边夕阳也渐渐沉入了天际。齐王这才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万里忙端着茶送到他的面前，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就在万里都快要忘记早晨发生的事了，齐王放下了茶盏，突然沉声道：“随寡人去一趟沐阳殿！”

　　万里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诺！”他赶忙拿起齐王的风氅，跟随在其后。

　　齐王背手在前，可这大步流星的步子还没走出褚华宫，他的步伐就慢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沉重。

　　事已成定局，他这一生什么风浪没见过，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将此事亲口告诉文姜。

　　她听到这个消息该是欢喜至极吧！可他这个父王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这份欢喜。

　　他的孩儿在他的庇护下，不经风雨，还单纯得狠。她还不会去想这之后，她将面对些什么。她大概也不愿意去了解，她错过的这个郑国世子，好到了什么程度。

　　这是她的选择，她若甘之如饴，那好，他不拦着了，他就继续庇护着她。前路再艰难，父王为她披荆斩棘。何至于要她委屈？

　　齐王最终顿了身子，他低声道：“回去吧！”

　　反正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自己何必非要去历此一遭。

　　万里不明白今日的大王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可依大王对文姜公主的看重，他此刻的冷静，有些不同寻常。

　　“明日派人到凌将军府上，让他来宫里一趟！”转身往回走的齐王突然道。

　　“诺！”

　　入夜之后，文姜用完晚膳。宫人们刚将食案收拾完，正陆续往外走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美丽的身影，正朝文姜走来。

　　文姜惊的站起了身，想到这屋里还藏着两个见不得光的，她有些慌，可人都来了，她总不好将人往外推吧！

　　“凤绾，你...你怎么来了？”

　　文姜的神色显的僵硬，凤绾很容易看出她的反常。“你这是什么反应？”她走近前，伸手抚上文姜那张哭笑不是的脸。

　　“我....我是想你很久没来我这儿了，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文姜支支吾吾。

　　凤绾的一双秋水翦瞳睁的老大，似乎在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神色反应，文姜就更不自在了，她的眼神想往内殿瞟，可在凤绾的这番注视下，她动都不敢动了。

　　也不知内殿的人听到自己的话后，能不能自觉的躲起来。

　　“我是好久没来了，也不见你有几分欢喜！”凤绾一副不满的样子道。

　　好在是她那双像是能洞察秋毫的眼神从自己的身上挪开了，文姜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道：“我何曾不欢迎过你，只是奇怪，你这个时候来，怎么今日没和王兄一同用晚膳？”

　　凤绾觉得她这话似有所指，等抬头看到这丫头一脸坏笑，她的脸瞬间就红的能滴出血，偏偏还不好羞恼。

　　她红着脸，十分正经地回文姜：“昨日收到信，陈侯夫人故去了。她是母后的嫡亲妹妹，也是太子的姨母，我的姑姑。本来是要派使臣过去送丧礼的，可母后心里难受，今日突然改了主意，让太子亲自去一趟陈国。陈侯夫人这病了拖了多年，在世的时候，陈侯待她并不敬重。母后大概是想给陈侯夫人一些体面。送丧礼这事太子也不敢耽搁，午膳都没用，就带着队伍出宫了。”

　　文姜坐在榻上，将另一张榻挪到自己的身边紧挨着，凤绾便坐了上去。

　　“难怪呢！我听挽月说他近日都会陪你一起用晚膳，今日好生稀奇，你居然还能得了空一个人来我这儿！”文姜无意道，凤绾却总觉得得她在取笑自己。

　　“挽月多嘴！”凤绾轻嗔道。

　　文姜就揽着她的脖子笑道，“怎么，你这意思，是你和王兄和睦恩爱的好事还得瞒着我？”

　　“我倒想告诉你，就怕你像现在这样，盯着我笑个没完！”凤绾说着，殷红的小嘴就委屈的撅了起来。

　　“行了，人家为你高兴，你却心虚，当人家是取笑你！”文姜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撅着的唇。

　　凤绾却想起了什么，原本羞红的脸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你还有心思为人高兴呢？”她叹了口气道：“文姜，你可怎么办好？ ”

　　“怎么了？”文姜不明所以，见她这副神色，自己脸色的笑意也跟着散去了。

　　对这她一副迷惘的样子，凤绾有些奇怪，她想了想，又带着些试探地问道：“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文姜瞠大了双眼，好奇道。

　　像是真的不知道？凤绾着实意外，自己都知道了，她怎么还会不知道。

　　母后是下午突然来承华宫找她的，之所以亲自将这事告诉她，是因为母后觉得她和文姜能说体己话，想让她来劝文姜。劝文姜在被郑太子退婚后，选择一条出路。

　　她听完也是惊了好久，失魂落魄地对母后维诺了一番，待母后走后。想到文姜日后会被他人诟笑，她扑在案上，眼泪都湿透了整张帕子。谁知道，过来一看，这丫头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母后想的那条出路，她是怎么也不会对文姜说出口的。虽然不知道郑国那边怎么好端端的来退亲了，可她知道文姜心有所属，自然不会劝文姜走这条路。何况，让文姜嫁给自己的父亲，她怎么想都觉得怪。

　　虽不能替母后办事，可却得了能正大光明来看文姜的机会。如今见这沐阳殿一副风平浪静，一派祥和的景况，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文姜却还在眼巴巴得等着她的后话，“你倒是说呀！”

　　“我.....”凤绾为难了一会儿才道：“我原以为大王已经跟你说了得，没想到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事你就算现在不知道，最晚明日大王也该会告诉你了。”

　　“你这话，我听起来就觉得严重，你赶紧直说呀！”文姜摇晃着她得胳膊催促她道。

　　凤绾却拉开她得手，扶着她得肩膀，态度十分认真地道：“那你听好，郑国那边，来退婚了！”

　　文姜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凤绾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这要换了自己遭人退亲，恐怕是以死来保全尊严都是能干得出来得。

　　“文姜，你先别怕，大王也定会为你周旋的！”凤绾连忙抚着她的背关切道。

　　文姜却如失魂一般，征了半晌。

　　郑国退亲了！

　　对于曾经心存幻想的她来说，这个消息该是能让她欢天喜地的。可如今，她对凌无知心如死灰，其实郑国退不退亲，都没什么所谓了。

　　只是父王该为此事头疼了吧！

　　文姜突然站起了身，二话不说的就往外走去。凤绾立刻紧跟着她：“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褚华宫见父王，你别跟着我了！”文姜说完，脚步便越发的疾快。

　　凤绾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那急急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愁闷万分。若是太子回来听说此事，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有些庆幸母后明智的将他打发去陈国。

　　文姜站在齐王寝殿外等了一阵子，万里才出来道：“公主，大王已经睡沉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文姜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漆黑无澜的眸光盯着寝殿内摇曳的烛影，半晌，她才问万里：“公公，郑国退亲的消息何时送来的！”

　　万里愣了一愣，才道：“今晨送来的！”

　　“那父王是何反应？”文姜又紧接着问道。

　　万里都已经熬成人精了，岂会不知道文姜此话的用意，可他还是回的表面，“大王今日照常批了一天的奏折。”

　　文姜这才挪回目光，看了一眼万里。“公公当真是恪守本分，惜字如金！”

　　万里觉得这话有些尖锐，虽然自己的确是在打发她。可却没想到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在反击自己。或许公主不像大王想的那般，单纯可欺，就像此刻她能清楚的分辨自己的话。

　　走廊下只有殿内透出的一点微弱的光，万里看到那张绝美容颜上挂着冷笑，虽然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可他能感觉得到公主正审视着自己。他的头不由得低垂了些，这种莫名的压迫感令他想起了当年的冉夫人，也是看起来柔柔弱弱，心思至纯，让很多人都有一种无害可欺的错觉。可冉夫人这样的人正如水一般，世人只看到水至柔至纯，利万物而不争的一面，却总是忽略掉它的另一面。

　　滴水能穿石，汇则深不可测，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

　　“公主，真是长大了！”万里突然笑着叹道。“只是老奴不敢妄自揣测大王对郑国退亲一事是何态度。公主若想知道大王此时的心情，不如问问自己，大王对您的疼爱，大王又如何能舍得让您一定点伤害？”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她的确是多此一举了，郑国退亲，父王怎么可能会好，他一直希望自己能给郑国世子，如今不仅希望落空，还令他丧尽颜面。

　　可她从不在乎世人的嘴。她今夜来此，就是想这样劝慰父王。可她不在乎，父王未必能不在乎他人对她的耻笑。

　　“夜也深了，公主不如明日再来找大王吧！”万里暗示她道，他觉得大王此时还在一筹莫展中，公主不宜勉强，或许大王明日就能想开了。

　　文姜笑了笑，她知道父王是不想见她。否则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也不亲自来告诉她。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避着自己，总有他的原因。

　　“ 文姜还是待父王得空的时候召见吧，劳公公代文姜传句话。”

　　“公主尽管言语！”

　　“就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若是父王对我姻亲之事有何打算，只管照自己的意做了，也就不必问过我了。”

　　“老奴记住了！”万里应承完，自己都愣了愣，这话是公主的说的吗？

　　他说大不逆的话，从前的公主向来离经叛道，任意妄为。如今，连归宿这等大事都愿任大王决策了？

　　他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想要确认一遍的时候，抬眼，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万里走进内殿，向齐王回禀道：“公主已经离开了！”

　　齐王静静的坐在案前，不发一语。

　　“公主....还让奴才传话！”万里抬眼看了了一下齐王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才道：“公主说，郑国退亲的事她已经知道了，若是大王日后对她的姻亲之事有任何打算，都不用问过她，大王尽管拿主意。”

　　“她这是什么意思？”齐王闭了双眼，疲累道。

　　万里有些纳闷，公主这话分明是像大王投好，愿意以后什么都听她的，大王却为何半点不见欣慰。

　　齐王猜她是因为郑国退亲，给他带来麻烦而负疚了。

　　可单单因为一个负疚，她就放弃了凌岐风？她不是还在她的求亲宴上，不顾身份尊严的去求凌岐风娶她吗？她不是为了凌岐风，连郑国世子这样好的人都看不上吗？她不是为了凌岐风，前几日还将自己关的郁郁寡欢吗？

　　怎么，她放弃了？

　　齐王突然睁开双眼，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他的文姜是什么人，不死不休。会到什么样的一种地步，她才会被逼的放手？

　　“万里，你觉得公主....高兴吗？”

　　万里被齐王问的有些懵，高兴？这都被退亲了从何高兴？。

　　“奴才看不出什么来，公主看上去像是不急，可也...没高兴，她更关心大王的心情。可老奴似乎能感觉到…她心里头压着事。”万里说的模模糊糊。

　　齐王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突然道：“不用等明日了，你现在就去给寡人将凌岐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