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100、母仇

　　“凌将军认为公主不应该知道此事吗？”忽紧紧地盯着凌岐风，似乎不愿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凌岐风觉得他这一问，似乎别有深意，不禁睃了他一眼。忽则偏过头去，不以为意道:“ 我和胥大家可没什么交情，是公主百般恳求，托我将胥大家捎出来的，你认为公主会不知道此事？”

　　凌岐风的眸光陡然一凛，入鬓的长眉紧紧地蹙起，颀长的身体直是僵硬了片刻，忽看出他是在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策，心下更是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凌岐风不敢多耽搁，便抱剑向忽告辞：“多有得罪，我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他说完，便一撩衣摆，翻身上马。

　　不管糟糕的事情有没有发生，他都要先去宫里走一趟。若事情还没挑起了来，他也好防患于未然，想办法压着文姜，不能让她妄动。可若文姜真的已经跑到齐王面前替胥大家出头，那她便正式与王后势同水火了，他得给她设下防护罩。

　　忽没想到他这就要走了，可他真正要同凌岐风谈的内容还未说到呢。见凌岐风已经扯上缰身，便急急喊道：“凌将军，且留步！”

　　一提到文姜的事，这凌岐风就变得漏洞百出。忽都在想，这还是那个以寡敌众，令晋军溃不成军，割城求饶的凌将军吗？他还是那个诡诈多端，不费吹灰之力便令他父王心甘情愿地主动发兵援齐的凌岐风吗？

　　他都不会分辨自己这话的真假了，连怀疑的功夫都没有便急急地赶着去救场了，果然是关心则乱啊！他都不敢再戏弄下去了。

　　见凌岐风没有策马就走，忽这才疏了一口气，“公主并不知情，依凌将军对文姜公主的了解，她若知道此事会先让我送胥大家离开齐王城吗？出去四处流亡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按她的性子，她必是要护着胥大家的，拉着齐王到胥大家面前，让齐王为胥大家主持公道……….凌将军认为忽说的对吗？”

　　凌岐风坐在高八尺的马背上，目光深邃的俯视着忽。忽说的这些，的确是更符合文姜的作为。凌岐风不由自嘲，他确实是有些乱了！

　　只是，这个郑国世子究竟打的哪般主意？

　　他不相信忽是外界传闻中的那般酒囊饭袋，不学无术之流。因为郑王那样一个有着雄才伟略之人，是断不会将郑国的未来托付给一个无能之辈的。他也知道公子突与郑世子的罅隙，公子突手段颇多，说不定忽的口风不好，是公子突在为自己日后夺嫡而造的势。

　　可忽还是远远超过他所想象。

　　这人聪明的令他不敢小觑，他有能逼仄自己的智慧，却比他的兄长突更会隐藏自己的锋芒。甚至有可能是故作玩世不恭，令人大意轻敌，自然就更容易让人在他的手里栽跟头。

　　凌岐风下了马，走至忽的面前，淡笑道：“世子想要说什么，不如开门见山，在下真的没有时间陪世子兜圈子。”

　　忽却连忙为自己解释：“我可没有要跟你兜圈的意思，是你这人老是端着，装着，我若不这折腾一番，又怎么能看的清凌将军。可若识人不清，又怎好放心的跟你说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煞有介事地将声音拉低了许多。

　　凌岐风此时已经对他生了百倍的警惕，他也不会小觑他口中能称的上“至关重要”的那个秘密。

　　“看来世子肯留下在下，是因为看清了在下？”他不无揶揄地道。

　　“嗯！”忽却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看清他对文姜表面上漠不关心，实则情深义重啊！可此时不是谈论他和文姜情谊如何的时候，他要跟凌岐风说的这件事比儿女情长之事要严肃地多。
　　忽转头对胥姬道：“ 我与凌将军还有重要的事相商，劳胥大家暂且回避！”

　　胥姬自然知趣的离开，朝不远处枯黄的芦苇丛边走去。

　　“凌将军不想让公主知道胥大家是被王后下的毒手，忽猜……….是因为凌将军怕公主会因此事与王后对立吧？”只剩下两人时，忽便开门见山道。

　　“因为凌将军知道，齐王后心思狠毒。胥大家说底不过是一个舞师罢了，就算齐王知道此事，为了王室颜面也不会将此事宣扬开来，更不会因为胥大家而重责王后。反而公主会因为此事与王后交恶，让齐王后风声鹤唳地联想到前尘往事，认为文姜是蓄意报复。若是如此，齐王后想不狠下杀心都难啊！”

　　凌岐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地当忽说完这话时，他的神色还是不由自主的为之一变。

　　“世子是如何知道的？”凌岐风神色淡淡地问道。

　　见凌岐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惊讶，反而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忽便也笑了笑，他指着站在远处的厉尘和印儒道：“ 你可认得他们？”

　　凌岐风看了过去，却是一副漠然之态。忽猜也是，这几个御医被囚禁在司药宫的地牢中几十年了，齐王内宫都鲜有人知，何况凌岐风一个外将。

　　他便耐着性子解释：“他们是禹医，禹医你可能不知道，禹国是个小国，却出了不少，术精岐黄的能人，禹宫中的随便一个小医，医术都能在各国堪当首屈一指。文姜的生母冉夫人便是禹国公主，这些禹医随她一同来到齐国，后来冉夫人怀文姜时，便是禹医为冉夫人为她保的胎………….”

　　凌岐风一听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些禹医知道内情，告诉了忽，忽只需稍稍再往深想一点就能连带知道很多隐情。郑世子这么耐心详细的跟自己解释文姜的身世，看来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凌岐风也不急着说他明白了，背着手站在一侧，静静地听他说完。

　　忽说完后，凌岐风沉思了片刻，他心有余悸，有些不敢想，若这郑世子是个嘴快的，将所知的一切告诉了文姜，会发生怎样样的后果。

　　“世子考虑周全，隐瞒了文姜此事，岐风感激不尽！”凌岐风朝他深深一揖

　　忽有史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凌岐风对自己恭敬的模样。他撇了撇嘴，凌岐风凭什么谢自己，他做这些可是为了保护他未来的夫人。

　　“凌岐风，我要瞒着她，自有我的私心地，那些什么陈年旧怨地与我无关，我只要想着怎么尽快能得美人在怀就好！我可不想就快要迎娶她了，却还出了什么差错！”

　　“你又何必在言语上故作轻浮？”凌岐风虽然知道他就是嘴上这样，却还是生了不满，这是她要相托一生的男人，他不想看这人有一点对文姜态度不认真的端倪。

　　“她，在我心里，始终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也不想她有任何危险，王后做了那么多年内宫之主，势力盘根错节，她的耳目遍及各宫，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容易被惊着，就怕冤还未申到齐王那儿，文姜就…”

　　凌岐风想到这儿心里就是一阵发紧，更别提说下去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瞒着她，她承受不了这些！”

　　他也一定不会让她有机会承受这些。

　　忽叹了一气，“可我总还有一些内疚，于文姜来说，这可是杀母之仇。倘若有一天文姜知道此事，会不会………..？”

　　“不会！”凌岐风的面色微寒。他冷冷一笑道：“仇自然是要报的！她若是哪一天知道了，那也是我能对她有所交待的那一天！”

　　忽有些愕然，他原本是猜到凌岐风也知道内情，才打算找他说说，他又是为什么决定瞒着她？他也好给自己一个下定决心的理由。可凌岐风他………

　　“你要为她报仇？那可是齐王后，你好不容易凭借多年的努力，以贱民之身爬至上卿之位。别以为你现在深得齐王最器重，就能与齐王后斡旋了。你的背后没有靠山，上位者若是看好你，一句话便能让你高高在上，认为你碍眼了也能一句话拉你入深渊。凌将军不觉得自己为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付出太多了吗？”

　　“当然不是为了公主，实不相瞒，我的母亲也是这场阴谋的牺牲者！” 凌岐风实在是怕他多想，便只好告诉他这些。

　　“我母亲是当年抚养文姜公主长大的人，七年前，被齐王后派出的杀手，削首！以至于后来连个全尸都没有，村子被屠尽，一把大火在天寒地冻低雪天里也烧个无休无止。我看到了她倒在血泊里，和很多尸体混在一起，颈项以上空空一片，只有那身衣服能让我认出她来，我根本不敢让文姜也看到这一幕，拦住了她继续找下去！”

　　那一幕，他时常梦到，饶是过很多年，他依然能从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醒了就再难入睡，他在夜凉如水的月下来回徘徊。失神半晌后，心里又侥幸地想着——好在，文姜没有看到这能噬心的一幕。

　　忽震愕地看着凌岐风，却尽量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平和。他问凌岐风，“凌将军打算怎么做？”

　　“世子不需要知道这些！一切，等到文姜离开齐国以后，我自有部署。你是个人才出众的人，文姜能嫁给世子，我很放心，很欣慰！”

　　只等文姜嫁到郑国，再大的风浪也不能席卷到她以后，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做这一切。

　　他隐忍多年，要杀王后轻而易举，可她都在至尊至贵的位置上享受了这么多年，她就是现在死了，也够本了。不足以赔偿她对母亲对冉夫人的伤害，他不会这么便宜她！

　　她不是最看重齐王专宠吗？这就是他折磨她的刀子，总有一天她会看到齐王对她深恶痛绝的样子。他会看着她从王后之位摔入泥潭里百般挣扎，至于她唯一的儿子.....他也只能说声抱歉了，但凡是能伤到她的，他都不会放过。

　　忽看出他早有复仇之策，却隐忍不发，他觉得他简直就是疯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凌岐风，他怎么就能在知道一切真相的情况下隐忍不发的？

　　“凌岐风，这可是杀母之仇，让仇人多活一刻都是不孝了！你明明有能力报这个仇，却还在这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眼睁睁的看着仇人活的快活？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忍的事吗？

　　的确难忍，特别是在面对齐王后时，他得装着坦然，直视着她，连眼睛都不敢泄露一丝仇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