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那些儿事》沽酒听渔歌

6、第 6 章

　　就在他为又解决了一桩麻烦事而高兴的时候，更让他头痛的事终于来了。他刚刚接到陈述的电话说大姐的病又犯了，她已经叫了救护车，让他赶紧到第一医院去。一听这个消息，他立刻冲出办公室去了医院。
　　正当他走进医院大门时，海澜正好看完学生走了出来。她看到他焦急的样子不觉一怔，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怎么会急成这个样子呢？
　　“贺岩，你——有什么事吗？”如果她不叫他，他根本就不会看到她。
　　“我大姐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贺岩没有停下脚下的步子。
　　“你等一下。”
　　海澜喊他，他似乎没有听见，像是突然消瘦了许多的身影急急地冲进了急诊大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放不下他，看他急成这样，只好又折了回去，她的父亲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并且是心血管外科专家，她想让父亲去看一下。
　　她和父亲海山下去的时候，正好遇到等在手术室外的贺岩站在窗口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这里禁止吸烟。”海院长的话非常严肃，这让海澜吃了一惊。看到海澜，贺岩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带我去看看吧。”海院长对两人说。
　　“我爸爸，他是心血管科医生，我想让他去看看。”海澜向不解的贺岩解释。
　　“是海院长，谢谢。”贺岩惊喜地看着父女俩，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实在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没事，走吧。”
　　海院长走进了手术室，走廊上只剩下了贺岩和海澜两个人。
　　看着贺岩抱着头默默地坐着，海澜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我爸是心血管外科专家，都研究了三十多年了，我想你姐一定没事，放宽心好吗？”这件事太突然了，海澜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才好。
　　“我没事，你走吧。”贺岩还是埋着头，但明显哽咽的声音让她难以和几天前镇定地处理学生打人事件的贺岩联系起来。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啊。”她皱了皱眉，轻柔地说。
　　“我姐，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太苦了，是你所想象不到的苦。”贺岩向海澜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姐才十八岁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在采石时被轧死了，那年我十岁、大哥十三岁，她本来有一个不错的对象，那年是准备结婚了的，父母一去，为了照顾我们两个弟弟，她说先不嫁了，要到我们长大成人了才嫁，虽然那男的人不错，开始几年还在等，默默地帮她支撑着我们这个家，后来他父母死活不让他等我姐，就只好分手了。我们姐弟三个艰难地过了五年，终于大哥也成年了，但后来几年，我姐一直没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因为很多人都怕我们这个穷家，而且那时候我成绩好，我姐还提出男方一定要供我读书，一直到大学毕业，所以，直到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她才找到了我姐夫。我姐夫人很老实本分，对我姐也很好，这是最让我欣慰的，否则我和我哥哪还对得起她。好在我姐夫有一手技术，我姐嫁过去，日子过得虽不算宽裕，但也算是过了几年安定日子，八年后，谁知祸不单行，我大哥在煤矿干活出了事故，被压在了井下，我姐和姐夫赶去的时候，因为太着急，被一辆运煤的卡车给撞了，我姐夫为了护着我姐，自己当场就给撞死了。”海澜想起了九年前，贺岩突然不辞而别，原来是家里遭遇了这样的大变故，王安东当时虽然和筱忆正式分手了，但还是专程来找她，跟她说了贺岩的事，他是希望她等着贺岩的，她确实等了，但她并没有等到他，从此以后，音信全无，再见时已经过去九年。过往，还有什么好提的，两人也一直没有机会提及过。
　　贺岩理了理心绪，继续着他的故事。
　　“我大姐，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弟弟又生死不明，这样的打击就连男人也承受不住啊。我接到大嫂的电话赶了过去，幸好我学校领导借了我一笔钱，姐夫去了，这笔钱总算是保住了我大哥的命。但他在煤矿干了好几年，得了煤肺，也就是矽肺，好在是一期的。你大概不知道这病的厉害，目前我国矽肺病人达50多万，死亡率高达20％。正常人的肺是暗红色，边缘干净，一期矽肺里面有黑色的沉积物，像黑线一样细，分布在肺的不同部位。矽肺根本无法治愈，目前只有通过洗肺来缓解，大容量全肺灌洗术的手术费用大概要一万，而且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解决问题。为了照顾我大哥，大姐上了长夜班，白天我大嫂出去工作，就她来照顾大哥，还有两个孩子，每天只能睡上三四个小时，两个女人就这样轮流守护着这个家。三年后，过度的疲劳、长期的夜班再加上吸进了大量的棉纱尘，大姐得了心脏病，一开始她瞒着我们，后来晕倒了几次才被发现，我给她治过但没彻底好她又去干活，这几年，我条件好多了，每年寄去了生活费，她才算歇了下来。”
　　贺岩抬起头，红肿的双眼、哀伤的神色让海澜再次动容了，她真不知道在她平静生活着的时候，眼前这个男人却一次又一次经历着磨难，她的心为他抽痛着。
　　“她这短短的几十年其实一直是为别人而活着的。我读大学的时候曾发过誓，一定要让她幸福地过完下半辈子，海澜，我其实很脆弱，我再也承受不住亲人离开了。”
　　贺岩深深地望着海澜，好像她能给他一个答案或者一种保证，海澜静静地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
　　“相信我爸爸，也要相信好人终有好报，你姐放不下你们还有她的孩子，她一定会度过这一关的。”
　　抢救室的门开了，海院长带着一群医生护士走了出来。贺岩冲了过去。“我姐没事吧？”
　　“没事了，幸好送来得及时，你姐姐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瓣膜病，是感染A型溶血性链球菌后引起心脏瓣膜病理改变而致的一组瓣膜疾病，一般生活在经济落后、生活水平低、卫生条件差的地区的中青妇女最容易得这种病，一开始是胸闷，心慌、气喘，严重了就会晕厥、心前区痛、夜里不能平躺，经常咳嗽等，甚至日常生活都难以自理，就像你姐姐现在这样。而且在这之前，你姐姐可能早就患有风湿性心肌炎等病。这次是过了一关，但要想彻底治好，我们还要进一步观察后再说，目前来看肯定要手术。”海医院凝重地说。
　　“能治好就好，我让她在这里养病，好了就手术。”贺岩大喜过望，这对他来说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手术有难度，我们还要认真研究研究，另外，可能费用也比较高。”
　　“费用没问题。海院长，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即使进行手术，术后的并发症也是很多的，必须定期随访，出现症状后再进行治疗，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去看看你姐吧。”
　　“谢谢。”
　　海澜陪贺岩去看了贺兰，看没问题就走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回想着这个女人的脸，虽然被病魔折磨着，但那应该是一个曾经美丽的女人，从那微皱的眉和紧抿的嘴唇来看，她是坚韧而温柔的，她承受了一个弱女子不能承受的不幸，更承担了一个弱女子承担不了的重任，这样的女子，在海澜的生命里是不曾遇见过的。
　　而此时，面对刚接了儿子回来的陈述，两人正在为刚吃的那顿晚饭而闹矛盾时，看到他们俩置身事外的冷漠，想起海澜这样一个外人都陪了他这么久，万分难过的贺岩静静地坐在大姐的床前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